“飒——”
衣襟缓缓停止拂动，指甲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滋啦声。
“我该……怎么去做？”
我看着少女，却更像是在问自己。
这样软弱、习惯逃避，甚至连拿起武器的力量都不曾拥有的自己……
“比起那些不曾到来的奇迹，你需要的只是自己的答复。”
少女再次握住了我的手。
“倾听你内心深处的声音。”
咚咚——
心脏异样的抽搐起来，一道声音在我脑海响起:
我是……为何而来到这里的？
视线略过少女，看向空中的巨龙。
大概是因为……我们都需要从各自的罪恶中，解放出来。
如果未来有一天，我会为牺牲身边的朋友所换取的安稳，而感到庆幸……那对我来说才是真正无法接受的罪恶。
也是一生都无法逃出的阴影。
一直以来我所谓的偿还，不过是疏远的借口，是因为不安和恐惧而下意识的逃避罢了。
就连不愿意回家的心情都一样。每天，每天……
每天都在自己逃亡。
我真的是因为想要和母亲见面吗？在明知道即使这样做，结局也仍然不会改变的前提下？
不，只是不想去面对那个家而已。
就连和母亲见面这种事我也在恐惧着。
这或许就和苏艾艾一样。只不过，是我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坟墓。
一个上了层层锁链，不断封锁掩埋的坟墓。
继续这么下去，或许有一天我也会变成那条龙。
如果我真如面前这名少女所说的，拥有那1%几率的救赎，那至少要去尝试一次……
要在苏艾艾陷入深渊前，用我这双手——
拉住她！！
一道声音冲破一直以来束缚着它的锁链，无比清晰的传入我的脑海——
“我……想要去拯救她！”
“是吗？”少女的声音依然平淡，“连死亡都不再畏惧了么？”
“当然还会害怕。但如果这就是我的惩罚，这就是我的结局……”
我看向那双眼眸，不再迷茫:
“这样就能将我这十年以来，无数次的逃避还清的话……”
“那死亡不过是我赎罪的过程罢了。”
“所以，我想面对一次，想把那样的她……”
那样的音容笑貌……
“拯救回来！”
“……我明白了。”
少女不再发问。这次，她将双手都放在我的掌心，并与其相扣。
“如果这就是天赐的选择的话，我将会全力帮助你去完成。”
“不论结局如何，都将守护你直至末日终结。”
“以我生命起誓。”
咚咚——
心脏突然猛的收缩膨胀。一瞬的疼痛后，一股奇异如电流般的感觉从少女手心传递，流经我的血管，最终向心脏汇聚。
“守护……我？”
强烈的不真实感冲击着我的神经。我不自觉的呢喃，双眸充血般染上一层殷红。
就如同面前的少女一样。
“嗯，”少女的嘴角微微翘起，红色的眼睛，在这时竟流露出一抹不曾预见的温柔:
“为了你……”
“我连神都可以杀死——”
◇
“轰——”
暗红色的机甲在天空舞出一段螺旋的轨迹，狠狠的撞在龙的胸膛。
龙被撞的倒飞出一段距离，紧接着，充能完毕的光炮不断落在龙的身上。
“很好！”
张尚峰兴奋的挥舞了一下机械臂。
从交手的那一刻开始，张尚峰就准确的看出了面前这怪物的弱点。
庞大的身躯和鳞甲固然能给『恶龙』带来极强的防御和怪力，但相对的，也给它的行动造成了负担。
而这一点，从龙面对多方位攻击时笨拙的反应就可以看出。
因此，只要自己可以牵制住它的大部分行动，配合其他队员造成连续打击，再加上后方的火力支援，“屠龙”这种事从理论上就变得可行！
此时的龙，已经从主动攻击转变为被迫防守的状态了，这就更让张尚峰坚定自己的计划。
尽管龙那如裂缝般的竖瞳中，所蕴含的黑暗已经逼近极致。
“嗡——”
身后的推动器发出断断续续的低鸣，进入了蓄力阶段。
“啊，我能感觉到，你这怪物很强！”
“要怪也只能怪你运气不好了，谁让本大爷是和你同一个类型的的‘敌人’呢。”
“不过说到底，怪物就是怪物。杂乱无章的爆发只会让你变成活靶子而已。而最后获胜的……”
推动器先是熄灭，下一瞬却爆发出比刚刚更加猛烈火焰——
“是『人类』啊！！”
“轰——”
全力冲刺的『暴猩』宛若一颗暗红色的流星，在空中划过一道绚丽的弧度。
“三角方阵掩护！”
“是！”
距离龙最近的三名队员随着命令俯冲过去，机械臂在冲刺的过程中释放出巨大的光剑，从三个不同的方位封锁住龙的行动。
闪烁着电弧的光剑已经不能用锋利来形容了，那简直能轻易割裂世界上最坚硬的钢铁。龙身上残破的鳞甲和不断升腾的黑焰就是它们的杰作。
接下来只要自己跟上节奏，彻底击溃眼前这残破的躯体，歼灭任务就算完成了一大半了。
本该是这样的……
龙突然抬起头，猩红的竖瞳带着幽暗的目光刺向张尚峰。
哪怕是隔着冰冷的头盔，张尚峰都能感受到那满溢而出的憎恶。
这种感觉让他不寒而栗，心中也随之升腾起一股不祥……
此时，三柄光剑已经逼近龙的躯体——
“吼！！”
龙突然振动双翼，咆哮所带来的冲击让空中的所有人都被硬生生的停滞。
“徒劳之举！”
无视头盔内不断闪烁的警报，张尚峰拼命的催动机甲抵抗着冲击，试图强行冲刺。
但已经晚了——
普通队员的制式装甲被冲击的滋啦作响，纷纷倒飞出去，只剩下张尚峰一人独自迎击。
“可恶！”
张尚峰头皮发麻，“火力掩护……”
不等他说完，龙长大嘴巴，空气中无数的粒子汇聚在龙的口中。下一瞬，一道巨大的黑色光束从张尚峰身边略过。
“轰——”
爆破声从身后传来，连后方的支援部队也被轰落一大半。
局势瞬间逆转。
“已经开始掌握主权了吗……”
张尚峰猛然意识到这一点。
灾厄本身并没有自己的意志，尽管力量强大，但破绽也随处可见。
但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它们所依托的宿主——人类。
随着时间的推移，宿主的意志会慢慢被黑暗侵袭，和这股力量融为一体。
而到了那个时候，同时拥有智慧与力量的灾厄，将会进化为真正的灾难……
眼前仿佛又燃起了当年的战火，废墟和哀嚎将张尚峰笼罩。
“受击队员还有生命体征，但大部分机体受损严重，不能继续维持作战！”
皇甫安平的声音从耳麦中传出，“暂时先牵制住『恶龙』，增援大概会在十分钟后……”
“轰！”
张尚峰推动引擎，向龙冲去。
“喂……等等！你疯了么？！”
皇甫安平有些慌张的大吼:
“只是让你牵制住敌人就行了！这么冲过去就和找死无疑！”
“刚刚那一下攻击你还没有看出差距么？！”
仿佛是为了回应皇甫安平一般，一道比原先更加凝实的光柱横扫过来。下一瞬，火光冲天，惊天的爆炸声接连响起。
“我知道！”
堪堪避开扫射，张尚峰不用看也知道身后的城市，此时已化为一片焦土。
“但没时间了！”
“这只怪物已经进入了适应阶段，这么下去一旦彻底掌控宿主，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不用我说了吧！
伴随着吼声落下，张尚峰也已经操控着『暴猩』冲到了龙的身前，左臂猛地顶住其下颚，硬是打断了第三波光束的蓄力。
紧接着，闪烁着红光的右拳疯狂地锤击在龙的胸膛。
“吼！”
龙的身上燃起大片黑焰，张尚峰知道这是自己攻击起效的征兆。
“很好，就这样一直把你打回人形！”
“嗡——”
张尚峰高举右臂，暗红色纹路像是被激活一般，刺眼的红光各自链接，转瞬就覆盖了整条机械臂。
“破碎吧！『Broken star』！！ ”
右拳伴随着话音悍然砸落——
“轰！”
升腾的黑焰瞬间将『暴猩』吞噬，一股肉眼可见的波动在空中扩散，数十里内的建筑被此波及，瞬间破碎！
“哈呼、哈呼……这样应该就结束了吧。”
操控着『暴猩』从黑焰中摆脱，张尚峰如重释负的吁口气。
“啊，看来是到此……等等！”
看着屏幕上消失的红点再次出现，皇甫安平瞳孔骤然收缩，“小心！！”
“啊？”
没等张尚峰反应过来，一只巨大的利爪猛然从黑焰中探出，一把将他拍飞！
“咳哈！”
“滋……”
一声惨叫，张尚峰与指挥中枢彻底失去联系。
“喂？听得见吗？！”
“可恶！”
皇甫安平把耳机一甩，“快去准备战机！”
……
“咚——”
『暴猩』在空中翻滚了几个跟斗，轰然坠落在地面上，拖出一条深深地沟壑。
“喔…发生了什么啊混蛋……”
坚固的装甲被拍出一道明显的爪痕，张尚峰也被摔得七荤八素。
但龙显然不打算留存任何喘息的机会。
狂躁的怒吼响彻天际，幽暗的魔焰再次凝实，此时龙的身形竟比刚刚还要庞大一倍！
龙挥动双翼，只是眨眼之间便来到了『暴猩』上空。
张尚峰只觉得天空一暗，紧接着，一股比刚刚更强大的冲击毫不留情的砸在他的身上！
“轰——”
大地瞬间龟裂，无数的裂痕在道路和建筑上蜿蜒攀爬。
龙的竖瞳闪烁着无边的憎恨与暴戾，硕大的獠牙和利爪毫无章法地撕扯身下的机甲，用一道道裂痕宣泄心中那狂暴与愤怒。
“嘟呜——”
低沉的警报回响在张尚峰耳边，『暴猩』的护罩能量急剧下降，各个部位的受损情况愈发严重。
“可恶啊……这力量已经不止level A了吧！”
张尚峰并不是没有和龙型灾厄交过手。但以往的对手中，从没有这种无限接近复活的能力。
更别提“复活”后还能比以往更强！
面前这只怪物的力量，已经不是猛兽能够比拟的了……
“但是……至少得再打一拳才行啊！”
机甲的抗击能力已经到达了极限，张尚峰索性放弃了防御，将所剩不多的能量汇聚在右臂。
“咣！”
『暴猩』的头部被生生拍碎，露出张尚峰大半张脸。
与此同时，右臂的蓄力也已经完成。
“接招吧！”
“『Broken star』！第二发！！”
右臂悍然抬起，猛的向『恶龙』头部挥去——
“轰！”
红光溃散，但面前的怪物却毫发无伤。
“吼——”
龙跟愤怒的咆哮，如此距离下，没有头盔防护的张尚峰被震的七窍溢血。
抬起的右臂无力的垂落，张尚峰模糊的视线中，看到那充满毁灭性的光束，在龙大张的口中再次凝聚。
“可恶……到此为止了么……”
张尚峰闭上眼睛，满是裂痕的胸甲下，提供能源的核心缓缓亮起一抹橘光。只要光波落下，核心就会因为过载发生爆炸。
他要和『恶龙』同归于尽。
就在这时，龙仿佛觉察到了什么一般，硕大的龙首抬起，向不远处的街道看去，竖瞳中第一次镀上不同的情绪。
那是来自本能的畏惧与警惕。
“嗯？”
迟迟不见攻击落下的张尚峰有些奇怪的顺着视线看去，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落在他的眼中。
“那个天台上的少年……？”
瞳孔猛的收缩，张尚峰冲着那道身影大喊:
“危险啊！快闪开！！”
但已经迟了——
“吼——”
伴随着怒吼，光束从龙的口中骤然喷发，带着无与伦比的毁灭气息袭去，仅仅是一瞬间便略过了少年的身体。
但也就是在下一瞬，少年所在的位置突然升腾起一道直升天际的红色光芒，如同利刃一般将光波截为两段！
“锵——”
好似指尖轻弹刀刃的声音从红光中扩散，带起一道无形的波纹。原本势不可挡的光波，顿时就如同撞上礁石的海浪一般破碎溃散。
红光也逐渐消散，阴沉的天空如同被捅破的窗户，撒下一道温和而明亮的光芒。
而笼罩在光芒下的，是一名高举利刃的少年。
犹如鲨鱼背脊的大刀闪烁着幽幽寒光，涂满利刃的殷红，在光芒的照耀下如同鲜血般扭曲流动;巨大的骷髅右手从墨色的枯骨刀把延伸而出，握住刀身。
一条铜蛇吐着信子，在少年的手臂蜿蜒攀爬，最后一口咬在血红的刀背上，将刀与手臂相连。
难以名状的压抑在空中扩散，明明没有任何声音，张尚峰却感觉自己听到了……那来自地狱的恸哭。
“嚓——”
伴随着少年垂下手臂，无形的刀气从利刃上迸发而出，地面顿时出现裂痕，顺着刀锋所指的方向不断蔓延。
而刀锋所指的尽头，正是那庞大如无边黑暗般的『恶龙』。
“这孩子……”
“也是『灾厄』么……？”
张尚峰呆呆的凝望着少年的身影。
他不知道答案。
他只能看到，沉浸在光明之下的少年缓缓睁开眼眸。
一双冷彻到看不到任何迷茫，即使在深渊的凝视下也能够闪烁出光芒的——
血色双眸。
◇
“苏艾艾。”
我将手中的刀刃微微倾斜，红色的眼眸映照着出巨龙的庞大身影:
“我来救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