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雨欣的双眼终于有了焦距,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
她眨眨眼,任由泪水充盈干涩的眼眶的同时,感觉到一丝风沙侵蚀般的酸痛——她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看太久了。
她发现自己坐在医院走廊的长凳上。
对面的科室门牌上写着“超声波治疗室”的字样。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要去哪里?
有人牵起她的手,在她耳边轻轻呼唤一个名字:“刘雨欣——刘雨欣——”
母亲的呼唤将儿子游离在世间的灵魂拉回陌生的躯壳。
刘雨欣偏过头,看向身边的中年妇女。
这是我妈。刘雨欣的第一感觉告诉她。
可是,等她细细打量欧亚平时,却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刘雨欣?刘雨欣?”
“啊,怎么了,妈?”刘雨欣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
“我刚才叫你,你根本没有任何反应,急死我了!”欧亚平责怪道。
“我有点不舒服。”刘雨欣说道。
“哪里不舒服?这里是医院,什么地方有问题就赶快说出来。”
“不用,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刘雨欣无力地摇摇头,随即闭上眼睛。
她的记忆从病床上开始,到医生为她的脸上涂满某种清凉的凝胶,都十分真实,连续和丰富。
可是,对于超声波探头包裹住脸颊之后发生的事情,她却没有任何印象,就像她记不起自己为何会从病床上醒来一样。
这段记忆被剪掉了。
回味一下自己短暂的记忆和人生后,刘雨欣睁开眼,“我感觉好多了。”
“真的?你别骗妈妈。”
“真的,”刘雨欣说着,逞强地站起来,摇晃一下,倒回长凳上。
若非欧亚平及时出手扶住刘雨欣,她怕是会被磕到脑袋。
“哎哎哎快来人啊!医生医生,快!我儿子她怎么了……”
刘雨欣突然生龙活虎地站起来,露出得逞的笑容,“妈!都说了没事儿!你别麻烦人家。”
路过的一名医生焦急地靠近,嫌弃地走开。
这下,欧亚平算是相信刘雨欣真的没啥事情。
“你呀,一点儿没变,就知道骗你老妈!”欧亚平没好气地揪住刘雨欣的脸蛋,扯歪她的嘴角。
“因为你好骗呀,妈,每次都上当……哎哎哎,我错啦,妈,你再掐我就真的有事啦!”刘雨欣含混着说道。
欧亚平松手,挽住刘雨欣,说道:“走吧,咱们回病房,一会儿叫你爹送好吃的过来。我去给你削个梨。”
回到病房后,刘雨欣在床沿边坐下,欧亚平蹲在她脚边,从柜子里取出装着水果的袋子。
欧亚平刚刚取出一颗梨,住院医师就走进来,告诉欧亚平,如果刘雨欣要继续住院,就必须转进康复科。
住院医师继续介绍如何转科——并不复杂,直接出院,再住院进入康复科。
刘雨欣的爷爷不久前才出院,因此欧亚平熟悉这个流程——一出一进意味着一笔八千多块的花费。
这笔费用不仅仅是转科时会出现。当一个住院期满了后,也需要重新出院入院。
欧亚平之前还抱怨过医生太黑心,想从这笔钱里面提成。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医生也只不过是为医院打工的人罢了。
正准备为女儿削水果的欧亚平问刘雨欣道:“儿子,你感觉怎么样?身体还不舒服吗?能出院吗?”
“应该……能吧。”刘雨欣不确定地说道。
“应该?能还是不能?这一次你可不能骗妈妈。咱们不是花不起这个钱,要是你真的感觉不舒服,我们今天就住医院了。”
“我觉得还是在医院住一阵子好一点儿……”
“咱们虽然花的起这个钱,但该节约的地方还是要节约,要是一点儿小毛小病你自己克服了就行了。”
“那我还是出院吧……”
“你要考虑清楚,万一真的有什么毛病,落下什么病根,吃亏的可是你自己,可别赖我。”
“我觉得住院好一些……”
“家里还有爸爸和爷爷奶奶等着你回去呢。早点回去见见他们。再说了,住医院也不方便,还要我或者你爹方下手里的工作陪护你,你可不要花着爸妈的辛苦钱来享受。你要是真的做出这种事情,那才是没良心的白眼狼。”
辛苦钱,享受,白眼狼……每一个词给刘雨欣的心理加上沉重的负担。
哭穷的家长永远都不会知道,因为内疚,孩子会把自己的性命和尊严看得有多廉价。
哪怕就算刘雨欣真的有什么严重的病痛,此时她也必须强撑着说没问题,更别说刘雨欣只是感到一阵轻微的不舒服罢了。
“我还是出院好了。”
“你可想好了,到时候落下什么毛病,别赖我说是我逼你的。”
“没事儿,我不赖你。我觉得可以出院了。”
就这样,刘雨欣在无意识里做出了欧亚平希望的决定,并且还自认为是自己的决定。
“那就这样吧,医生,时候也不早了,咱们现在就出院。”
“好的,你是病人的家属对吧?你和病人什么关系?母亲?好,跟我来办手续。”
欧亚平离开前,把一叠衣服从衣柜里取出,叮嘱刘雨欣赶快换衣服,回来就可以走了。
等住院医师离开后,病房里就只剩下隔壁床的女病人和女家属。
刘雨欣脱去身上的衣服,换上欧亚平为她准备的衣服。
她穿好白色衬衣,又穿好黑色百褶裙,将衬衣下摆扎进裙子里。
穿好裙子时,她不由地发出一个疑问:为什么裙子的纽扣在左边呢?
这个问题本身更让刘雨欣感到迷惑——为什么她会对此感到奇怪呢?
没有过多纠结这个问题,刘雨欣把针织V领马甲背心套在身上。
比起纯白色的衬衣,针织马甲背心颜色略微偏黄。马甲背心左胸处有一个标志——大致是一座校门坐落在一个被橄榄枝包围的圆圈里,校门上方写着“东城”两个字。
哦,原来这是东城初中的校服。
只不过,为什么都是崭新的呢?
研究完马甲背心上的标志,刘雨欣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脚。
嗯,马甲背心有些长,以至于给她一种下半身没有穿裙子的感觉——暴露这么多皮肤,让刘雨欣感到有些羞耻。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一双崭新的白袜上。
她拆开包装袋,取出袜子,一抖落,没想到居然在病床上展开出数只脚掌的长度。
原来这是一双袜口处有两道红色镶边的白丝长筒袜。
嗯……刘雨欣不知道怎么穿上这袜子。
但她没有使大力气让自己的脚钻进袜子里。
她伸直脚背使其和小腿在一条直线上,手指撑开一双长筒袜的袜口,轻轻将小巧玲珑的足尖探入。
虽然有些阻力,但刘雨欣很快就将脚尖顶到袜子的最深处。
咦?袜子好像有些坏掉了,松松垮垮地靠在腿上。
她站起身,果然,袜口处有些下坠,还好膝盖和小腿仍旧紧绷着。
一定是我进去的方式不对。刘雨欣暗自思索着。
她决定换一个方式穿上另一只长筒袜。
她将袜子从袜口卷起来直到脚踝处,这样,她轻而易举地把脚放到它应该在的地方,再慢慢把裹成团的袜口沿着匀称的小腿滚上去,直到裙摆边缘。
完美。
刘雨欣站起身,果然,右腿的长筒袜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而左腿的长筒袜则是一副被撑坏的样子。
这时,欧亚平走进病房内,眼睛一亮,“嗨呀,儿子你也太能干了,我还以为你要我帮你穿裙子和袜子呢。”
母亲发自内心的高兴让刘雨欣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最简单的事情,母亲却这么高兴,这让刘雨欣怀疑自己之前不会是一个低能儿吧?
“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嘛。虽然我失忆了,但生活还是能自理哒。”
刘雨欣嘟着嘴说道。
“我的儿子永远都是最能干的。”
欧亚平竖起大拇指笑着说道,眼角处堆叠起密密的皱纹。
“哎呀,忘了带个皮筋来了,这下咋办?连头发都没法弄。”
“就这么披散着不行吗?”
“那怎么行?看上去多邋遢。”欧亚平走到刘雨欣身后,将刘雨欣的发丝聚拢,披散到背后,“不过也只能这样了。看上去还蛮不错。走吧,咱们回家。”
欧亚平把柜子里的东西打包好后,便和刘雨欣一起离开病房。
走在路上,欧亚平从包里取出一部手机,递给刘雨欣。
“密码是Σ。”欧亚平在空气中比划道。
刘雨欣将屏幕上的七个点连成Σ,果然打开了手机。
用手机付费后,母女二人坐上回家的地铁。
地铁经过某个站台时,上来一群穿着打扮和刘雨欣差不多的初中生。
欧亚平告诉刘雨欣,他们都是她的同学校友。
刘雨欣稍微分开的双腿展现出一种男孩的习气。
地铁上人很多,之前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的欧亚平不得不提醒她,“看看你的同学们,再看看你,哪有女生的样子。你现在穿的是裙子,得把腿并拢,不然看上去丑死了。”
身边的许多人听见了欧亚平的话语。
同龄人的目光让刘雨欣赶忙夹紧双腿。
妈妈的话让刘雨欣开始回忆,自己其他地方有没有什么纰漏?有没有表现得不像一个女生?
她只能将双手按在膝盖上,因为“没有女生的样子”,羞愧而自卑地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