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天看着古安然以风为笔,在地上写写画画。
风是羽扇招来的。
长天毫无形象地蹲在一旁。
“你这丫头运道当真好得离谱。
我就没多少羽毛散落在外头,也能被你在拍卖会上低价买下来。
若我能出去,定叫那些不识货的人好看。
鸿鹄羽哪是如此轻贱的······”
唠唠叨叨半天,也没句有营养的话。
或许是在这里呆久了。
也没个说话的人。
像个老头子一样,做不动体力活,天刚亮便躺在家门前的椅子上。
摇着蒲扇。
见着年轻人便上前逮住。
“小伙子,我和你说啊······”
“小姑娘,你等等啊······”
家长里短没完没了地唠。
年轻人们不忍伤了老人家的心。
无奈地被老人拉着,听了许久的数十年前的故事。
老人终于说完。
再看年轻人们,都已和周公下了几轮了。
古安然没有那么好的脾气。
当又一笔因为长天的絮絮叨叨导致自己分神而画错。
没点好气道:
“长天,你若是再话多。
定把你那本体拿架子上烤了。”
长天满脸不屑道:
“呵,丫头口气不小。
我到要看看,你哪来那么大的架子用来烤的。”
古安然手上的动作又是一顿。
看着地上再是歪出去的一笔。
气不打一处来。
“鲲鹏都能用两个架子。
一半放些盐巴,一半沾些辣椒面。
怎么搞不定?”
这回轮到长天懵住了。
自己活了那么大岁数,都没见过有人能把鲲鹏给烤了的。
这丫头说的煞有介事,自己险些都信了。
长天识趣地合上了嘴。
不再言语。
古安然现在头疼得很。
当初设立这方秘境的人只弄了个进来的地方。
出去是要自己想法子的。
长天暗自腹诽,依照他的了解,她必然是忘记了捣鼓个能离开的地儿。
古安然现在靠着残存的记忆。
画着与青雨峰的那座传送阵同源的阵法。
璇玑随时可以构筑。
传送到哪就不是古安然能决定的。
除非很近。
但青雨峰显然不是。
古安然一心一意。
长天百无聊赖。
视野中,突然看到了丫头时常握在手里的羽扇。
微风吹拂,羽毛轻柔飘摇。
似在与自己问好。
明明都是从自己身上下来的,如今一见,居然弄得如此生分。
像陌生的,从未见过面的人。
还不如那些已经离去的。
却始终能活在他们心里。
他们也始终活在自己心里。
长天随手捡起羽扇,抚摸着其上的羽毛。
神色古井无波,淡定道:
“丫头,又不会对你那扇子做什么。
有必要拿九颗阴阳珠对着我?”
长天拿起扇子的一瞬,古安然周身散发出了骇人的气势,便有九颗阴阳珠,在滴溜溜地转着。
对准长天,蓄势待发。
而方才下的那一笔,竟是带出一道匹练剑气。
划出一道长达百尺的沟壑。
古安然还是及时反应过来了的。
万一剑气划破了辛苦画的阵法。
哭都没处去。
“怕你弄坏我的羽扇······
况且······
万一真坏了,可以把你斩了,再做一把。”
尽管知道古安然玩笑话成分居多,长天的额头还是冒出了些冷汗。
好家伙······
一本正经地说出了相当令人胆寒的话语。
她的后人们到底怎么教孩子的。
古安然讲起的往事历历在目。
“古家信条,能占便宜觉不吃亏。
在为人良善这一底线之上,以最少的代价获得最大的利益。”
汝闻,人言否?
还记得丫头那熠熠生辉的神采。
啥不学好,这点和他们那老祖宗一模一样。
她那柄羽扇正是从自己身上生拔下来的。
当年长天自大,与她立下赌约。
却没想到,她那一手出千之术出神入化,玩得长天愣是没找着北。
然后输了好几根毛。
再往后,一旦她露出了高深的微笑。
长天便知晓有人要倒大霉了。
羽扇还在长天手里。
古安然却撤去了阴阳珠,转而专心致志地画阵法了。
长天挑眉,不合时宜道:
“怎么,不提防我了?”
古安然心境平和,没有一丝火气。
“本来便是你身上的东西。”
“丫头,你怎么想通了。”
“······
想和你说说话罢了。”
长天停下了拨弄羽尖的手,看向自己逐渐隐去的双足,怔怔出神。
终究是游魂。
是要消散于天地的。
古安然早早发现了。
一直背对着长天,只是不愿意让他看到一双通红的眼眶。
她很软弱。
于是故作坚强。
时光很久远,很漫长。
却又很短暂,很虚无。
古安然手中的阵法迟迟没能完成,只余下最后一笔,过了许久也没能补上。
长天摇着羽扇,戏谑道:
“怎么?
还有能难住我们万能的古大小姐的阵法?”
说起来,用自己的羽毛为自己乘凉。
还是挺有一番别致风味的。
古安然跪坐于地,原本发着呆,下不去最后一笔。
听闻长天的话,突然笑出了声。
“你半个身躯都已消逝。
还有心情开那玩笑······”
长天满不在乎,想起身,没能起来。
“反正我早应当离开这片尘世,如今的残魂,不过是为了等到命定之人的一缕执念。”
“那你等到了吗?”
长天晃了神,再度将那背影看做了她。
“明知故问······”
话语很轻,古安然没能听个真切。
长天停下了摇扇子的动作。
“丫头,你是她的后人。
便是与我有缘。
而今,我再帮你一把。”
忽地长啸一声,那原本应当死去,尸首冰凉的鸿鹄居然站起了身。
飞入半空,在大作狂风间翩然起舞。
不似舞女忧愁的轻柔舞姿。
更似将军百战,豪情万丈的激烈壮歌。
古安然悄然回头,小心翼翼遮挡住双眸。
看向那飞入云端,与鸿鹄共舞的羽扇。
长天的狂笑之声自天际传来:
“哈哈哈!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我长天,便是那志存天下的鸿鹄。
是要做那长醉不复醒的人!”
势夺青山如龙。
气吞万里如虎。
阴阳大阵将羽扇与鸿鹄身躯连结,至于那羽扇浑身迸发出了剧烈的光华。
此等神意,必有天地至宝出世。
古安然亲眼见证了至宝出世。
风止,云散。
羽扇落回了古安然的手中。
轻轻触碰鸿鹄羽,分明是柔软之物,却能够削铁如泥。
核心的八卦图徐徐旋转。
契合天道。
又背离天道。
矛盾在一柄羽扇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似乎没有多大变化。
只有将其拿到手的人,才能明白这把羽扇经历了何等蜕变。
至少先前那雷霆不再需要九阵齐出。
一阵即可。
“长天······
何必呢?”
长天的身躯已是几乎透明,疲惫的瘫坐于地,仍然笑道:
“做扇子的人手艺不错。
没想到他居然也还在······”
咳嗽两声,长天再道:
“帮你提升一下武器还不肯,连声谢谢也不肯说吗?”
没有丝毫责怪之意。
“你若不做,还能再活几日。”
古安然头也不抬,转身画起了最后一笔。
用全新的羽扇。
“一日与一息,于我而言,又有何区别?”
古安然沉默着。
再长的一笔也终有画完的时候。
干脆利落地坐在轮椅上,拨动着木轮,在传送法阵的中央停下了,留给长天一个消瘦的背影。
“丫头······”
长天叫住了古安然。
古安然抿紧了嘴,在她的感知中,长天已经消失不见了。
“后会有期。”
古安然说罢,也不回头。
传送法阵刹那间爆发出剧烈的光芒,笼罩住了古安然清瘦的身躯。
天地悠悠。
不见人烟。
似乎从未有人来过这片荒芒草原。
“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