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伍

作者:夏索尔 更新时间:2020/11/16 22:04:20 字数:2318

这是个很老套的故事。

他是个孤儿。

无人疼爱,无人怜惜。

大人总是嫌恶地绕开他。

孩子总是无理由地欺负他。

他们当他是灾星。

他总会饿的,于是只能去偷东西吃。

偷到了,也免不了一顿毒打。

他年纪还小,哪能躲得了大人的追赶。

即便伤口再痛,心再绝望,他也不愿意放下来之不易的食物。

这可是保住性命的东西呀。

他很怕死,是个贪生怕死的家伙。

时来运转,终于有一个老人家看不下去,在一年春暖花开时牵住了他的手。

“孩子······

住我那吧。”

他答应了,懵懵懂懂地。

老人不富裕,好歹能养活他们两个人。

他终于能吃上饭了,没有鱼,没有肉,只有些蔬菜与馒头。

咽下馒头的刹那,他忍不住哭了出来。

“好孩子······”

老人紧紧抱住了他。

他不去偷东西了,跟着老人学习种田。

他的天赋确实很好,学习东西很快。

短短几年时间,帮着老人开垦新的良田。

种下数不清的作物与花草。

他沾沾自喜。

终于能帮恩人改善生活了。

却在某一天,一个大腹便便的人找上门,身后跟着许多穿着一模一样衣服的家伙。

“就是他,偷了我的东西。”

那群人二话不说,抓住了他。

他疯狂挣扎,满脸的不可思议。

“我没有!”

辩解是无用的。

他被带走了。

那鼠目寸光,端坐在大厅中央的男人漠视着他,说出了令他胆寒而惊惧的话。

“数次偷盗······

不知悔改······

明日午时,斩!”

真的到了明日午时,他不争气地哭了。

刽子手心疼,知晓他被冤枉,也暗恨自己无能为力。

可惜,钱与权,比他说的话更重要。

“孩子,我知你被冤枉。

你有什么想做的,和我说,我帮你完成。”

他抽泣着,想了想。

“能不能······

让我的爷爷过来······

最后一顿饭,里面有鱼肉······

虽然,虽然,我知道不应让爷爷吃这么不吉利的东西······

可今日之后,怕再无机会了······”

少年泣不成声。

刽子手握着大刀的手止不住颤抖。

“好······我替你去。”

离午时还有一段时间,刽子手找到了老人,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老人愣了半晌,长长叹息。

终是躲不过。

那一日,天地变色。

老人宛若杀神降世,屠戮了或曾陷害过他的人,包括那个大腹便便的人,包括那个鼠目寸光的人。

刽子手幸免于难。

少年晃神间,与老人逃到了更偏僻的村庄。

老人的身形更佝偻了。

他感激他,更无微不至地照顾他。

平静的日子过不了多久。

老人的仇家来了,因为他显露了气息。

也因为救他,原本的暗伤愈发严重。

他眼睁睁看着老人的心口被大刀贯穿,自己却无能为力。

老人回头,笑着看向了他。

嘴角嗫嚅。

他看清了。

“好孩子······对不起······没能让你吃好······”

村庄没能幸免。

只是老人杀戮的村庄,全是恶人。

这里,只是一个民风淳朴的地方。

他或许真的是个灾星吧,走到哪里,哪里便有着一场触目惊心的灾难。

他累了,拿起了长刀,架在喉边。

却突然见到一浑身在金光中的人。

身披袈裟,手执禅杖,不怒自威,一如活佛在世。

“来晚了······

这帮该死的牲畜!”

又紧接着左顾右盼,有些慌张,见四下无人才拍拍胸口,松了口气。

“罪过罪过······

出家人不应有粗鄙之语。”

“你是······谁?”

少年声音颤颤,似是把僧人给吓到了。

随后又万分惊喜,急急走到少年身边,蹲下身为他擦净面庞,露出平凡的面容。

“太好了······

还有人活着······”

僧人把他救起,打算带他到别处县城。

僧人说,他唤作平云。

他告诉了僧人自己的经历,没告诉名字,原本便没有的东西,怎么告诉别人?

僧人沉寂良久。

“随我回去吧,我做你师傅。”

少年怔怔地看着他,磕了个响头。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真的是很俗套的故事。

受尽人间疾苦的少年,在感受过温情后被无情击碎,遁入佛门,不恋凡尘。

故事至此,或许可以结束了。

他没能结束。

他还眷恋着凡尘。

他的天赋确实是极高的,虽为平云诸位弟子中最小的那位,修行不过几年,竟有了超过大师兄的势头。

大师兄法号空闻。

他法号空寂。

算是对悲惨童年的怀念。

师兄们对他很好。

大概因为他是最小的那个师弟吧。

他也开始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虽然没了头发,着实有些遗憾的。

可不知何时,平云对他的态度愈发严厉,再没了几年前的笑容。

他很不解,很恐慌。

他不愿意再回到过去的生活。

直到他听到了平云暗中对空闻的话语。

“我打算把空寂的丹药分给你······

你是大师兄,不可比师弟差。”

“师傅,不可!”

空闻忙不迭拒绝,只是平云眼眸之中坚定的目光,没能让他接着说下去。

空寂心头荒芜。

落寞跑开了。

原来一切只是假象罢了。

自己还是没人疼爱的,还是那个在冰天雪地中被人唾弃的孩子。

他没注意到平云看向他的目光。

有着深深的担忧与愧疚。

他确实感受到资源少了。

也不说什么,按部就班地修炼。

性子越来越冷。

怨恨越来越深。

那一日,一道男女不辨的声音突兀地在耳边炸响,笑得瘆人:

“去吧,去吧你应得的,都吞噬回来吧······”

他不敢。

却经受不住诱惑。

他果断下山,悄悄买了些酒肉,当做对师傅的试探。

平云似是没发现。

他亦是胆大起来,肆无忌惮地喝酒吃肉。

他终究是挑战了平云的底线。

捂着面庞上的红印,看着恨铁不成钢的师傅,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畜生······

我知你童年悲惨,食不果腹。

也知你偷偷下山,买酒买肉。

我权当是你解馋,也不愿追究你什么。

可你越来越让我失望啊······居然······居然明目张胆带上山门,乃至劝说同门犯戒。

你,你······”

平云气急,指着空寂破口大骂,也不顾出家人的颜面了。

知自己失言,平云颓然坐于凳上。

“罢了······

我说出这些,也算是犯戒。

你与我一同去邢堂领罚吧······”

平云思过一周。

空寂思过一月。

却在半月后,那幽幽声音再度响起:

“吞吧,吞吧,把原本属于你的,或不属于你的,尽数吞下吧!”

他接受了。

于是撞破邢堂。

大开杀戒,如入无人之境。

吞噬血肉,吞噬灵药灵宝,无所不食,百无禁忌。

感受着体内逐渐庞大的力量。

他再没了自我意识。

四肢与身躯化为走兽。

兴许是为人的那分执念,他保留了原本的头颅。

只是目光空洞,神彩不在。

两行血泪,昭示着祂的悲切。

祂要吃尽天下。

直到在东域第一宗门之前,遇到那名少女,手执羽扇,仅凭一人之力,令祂无法存进。

才听到了平云的肺腑之言。

他的眼角晶莹剔透。

不再是血泪。

只是平凡的泪光而已。

“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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