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很老套的故事。
他是个孤儿。
无人疼爱,无人怜惜。
大人总是嫌恶地绕开他。
孩子总是无理由地欺负他。
他们当他是灾星。
他总会饿的,于是只能去偷东西吃。
偷到了,也免不了一顿毒打。
他年纪还小,哪能躲得了大人的追赶。
即便伤口再痛,心再绝望,他也不愿意放下来之不易的食物。
这可是保住性命的东西呀。
他很怕死,是个贪生怕死的家伙。
时来运转,终于有一个老人家看不下去,在一年春暖花开时牵住了他的手。
“孩子······
住我那吧。”
他答应了,懵懵懂懂地。
老人不富裕,好歹能养活他们两个人。
他终于能吃上饭了,没有鱼,没有肉,只有些蔬菜与馒头。
咽下馒头的刹那,他忍不住哭了出来。
“好孩子······”
老人紧紧抱住了他。
他不去偷东西了,跟着老人学习种田。
他的天赋确实很好,学习东西很快。
短短几年时间,帮着老人开垦新的良田。
种下数不清的作物与花草。
他沾沾自喜。
终于能帮恩人改善生活了。
却在某一天,一个大腹便便的人找上门,身后跟着许多穿着一模一样衣服的家伙。
“就是他,偷了我的东西。”
那群人二话不说,抓住了他。
他疯狂挣扎,满脸的不可思议。
“我没有!”
辩解是无用的。
他被带走了。
那鼠目寸光,端坐在大厅中央的男人漠视着他,说出了令他胆寒而惊惧的话。
“数次偷盗······
不知悔改······
明日午时,斩!”
真的到了明日午时,他不争气地哭了。
刽子手心疼,知晓他被冤枉,也暗恨自己无能为力。
可惜,钱与权,比他说的话更重要。
“孩子,我知你被冤枉。
你有什么想做的,和我说,我帮你完成。”
他抽泣着,想了想。
“能不能······
让我的爷爷过来······
最后一顿饭,里面有鱼肉······
虽然,虽然,我知道不应让爷爷吃这么不吉利的东西······
可今日之后,怕再无机会了······”
少年泣不成声。
刽子手握着大刀的手止不住颤抖。
“好······我替你去。”
离午时还有一段时间,刽子手找到了老人,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老人愣了半晌,长长叹息。
终是躲不过。
那一日,天地变色。
老人宛若杀神降世,屠戮了或曾陷害过他的人,包括那个大腹便便的人,包括那个鼠目寸光的人。
刽子手幸免于难。
少年晃神间,与老人逃到了更偏僻的村庄。
老人的身形更佝偻了。
他感激他,更无微不至地照顾他。
平静的日子过不了多久。
老人的仇家来了,因为他显露了气息。
也因为救他,原本的暗伤愈发严重。
他眼睁睁看着老人的心口被大刀贯穿,自己却无能为力。
老人回头,笑着看向了他。
嘴角嗫嚅。
他看清了。
“好孩子······对不起······没能让你吃好······”
村庄没能幸免。
只是老人杀戮的村庄,全是恶人。
这里,只是一个民风淳朴的地方。
他或许真的是个灾星吧,走到哪里,哪里便有着一场触目惊心的灾难。
他累了,拿起了长刀,架在喉边。
却突然见到一浑身在金光中的人。
身披袈裟,手执禅杖,不怒自威,一如活佛在世。
“来晚了······
这帮该死的牲畜!”
又紧接着左顾右盼,有些慌张,见四下无人才拍拍胸口,松了口气。
“罪过罪过······
出家人不应有粗鄙之语。”
“你是······谁?”
少年声音颤颤,似是把僧人给吓到了。
随后又万分惊喜,急急走到少年身边,蹲下身为他擦净面庞,露出平凡的面容。
“太好了······
还有人活着······”
僧人把他救起,打算带他到别处县城。
僧人说,他唤作平云。
他告诉了僧人自己的经历,没告诉名字,原本便没有的东西,怎么告诉别人?
僧人沉寂良久。
“随我回去吧,我做你师傅。”
少年怔怔地看着他,磕了个响头。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真的是很俗套的故事。
受尽人间疾苦的少年,在感受过温情后被无情击碎,遁入佛门,不恋凡尘。
故事至此,或许可以结束了。
他没能结束。
他还眷恋着凡尘。
他的天赋确实是极高的,虽为平云诸位弟子中最小的那位,修行不过几年,竟有了超过大师兄的势头。
大师兄法号空闻。
他法号空寂。
算是对悲惨童年的怀念。
师兄们对他很好。
大概因为他是最小的那个师弟吧。
他也开始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虽然没了头发,着实有些遗憾的。
可不知何时,平云对他的态度愈发严厉,再没了几年前的笑容。
他很不解,很恐慌。
他不愿意再回到过去的生活。
直到他听到了平云暗中对空闻的话语。
“我打算把空寂的丹药分给你······
你是大师兄,不可比师弟差。”
“师傅,不可!”
空闻忙不迭拒绝,只是平云眼眸之中坚定的目光,没能让他接着说下去。
空寂心头荒芜。
落寞跑开了。
原来一切只是假象罢了。
自己还是没人疼爱的,还是那个在冰天雪地中被人唾弃的孩子。
他没注意到平云看向他的目光。
有着深深的担忧与愧疚。
他确实感受到资源少了。
也不说什么,按部就班地修炼。
性子越来越冷。
怨恨越来越深。
那一日,一道男女不辨的声音突兀地在耳边炸响,笑得瘆人:
“去吧,去吧你应得的,都吞噬回来吧······”
他不敢。
却经受不住诱惑。
他果断下山,悄悄买了些酒肉,当做对师傅的试探。
平云似是没发现。
他亦是胆大起来,肆无忌惮地喝酒吃肉。
他终究是挑战了平云的底线。
捂着面庞上的红印,看着恨铁不成钢的师傅,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畜生······
我知你童年悲惨,食不果腹。
也知你偷偷下山,买酒买肉。
我权当是你解馋,也不愿追究你什么。
可你越来越让我失望啊······居然······居然明目张胆带上山门,乃至劝说同门犯戒。
你,你······”
平云气急,指着空寂破口大骂,也不顾出家人的颜面了。
知自己失言,平云颓然坐于凳上。
“罢了······
我说出这些,也算是犯戒。
你与我一同去邢堂领罚吧······”
平云思过一周。
空寂思过一月。
却在半月后,那幽幽声音再度响起:
“吞吧,吞吧,把原本属于你的,或不属于你的,尽数吞下吧!”
他接受了。
于是撞破邢堂。
大开杀戒,如入无人之境。
吞噬血肉,吞噬灵药灵宝,无所不食,百无禁忌。
感受着体内逐渐庞大的力量。
他再没了自我意识。
四肢与身躯化为走兽。
兴许是为人的那分执念,他保留了原本的头颅。
只是目光空洞,神彩不在。
两行血泪,昭示着祂的悲切。
祂要吃尽天下。
直到在东域第一宗门之前,遇到那名少女,手执羽扇,仅凭一人之力,令祂无法存进。
才听到了平云的肺腑之言。
他的眼角晶莹剔透。
不再是血泪。
只是平凡的泪光而已。
“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