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避?”焦黎咽了一口口水,说道,“这么说未免显得太突兀了吧。我逃避干嘛?”
“你逃避,是因为你怕。”我说道,“你怕你自己会变成跟你的父亲一模一样的人。”
“女承父业,这有什么可怕的。”焦黎撇撇嘴,翘起了二郎腿。沉默了两秒,说道,“......华三秋,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因为你不怎么实诚。”我笑了笑,“想要承令尊的业。你就没有必要学刑侦或者法医,更没有必要跑到这里来享乐了。”
“哦。那我也只能说,我让我的父亲失望了。”焦黎眯起眼睛,还在嘴硬。
“但是你的个人趣味和你的父亲如出一辙。”我说道,“等哪天柠檬便利店不搞谜语大赛了,说不定我会信你。”
“不好意思,我话太多了。”我撑着桌沿站了起来,说道,“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华三秋,突然感觉,这才是你应该有的样子。”焦黎笑了起来,“华三秋,这个名字的意思就是秋天的时候,一句话能分出三句,特别话痨的那个人。”
“算了吧,你别再说下去了。我觉得自己够油腻的了。”我说道。
“坐下!”焦黎看了看时间,说道,“末班地铁大概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你先听我说个故事吧。”
“你说的这个故事是不是就是你自己的亲身经历?”我坐了下来,问道。
“是。”焦黎说道。
“好,我听着。”我说道。
“我确实不想变成我父亲那样的人。”焦黎开始讲她的故事,“但是如你所见,我变得越来越像他了。”
“那是应该的。”我说道。
“不,那是通过各种方式后天强逼的。”焦黎说道,“我一开始甚至都没有意识到,我自己会变成现在这样。
从小,我就会上很多补习班。大多是数学,奥数什么的。随后等我大了一些,物理、计算机、航模等等培训班又成了我的日常。这些,我都不想学的。”
“嗯,这我倒是能够理解。”我点了点头,“可是,这里......”
“从上大学的时候开始的。”焦黎说道,“其实要说的话,应该从小就开始了。”
“从小?”我问道。
“是啊,从小。”焦黎说道,“我大概,做了几年的乖宝宝吧。此后的时间,我都在想办法做一个不乖的孩子。
我的父亲让我做什么,我就反着他的意思来。至于怎么反着来,说白了,就是做一切我能做到,但他禁止我做的事。”
“比如做女王?”我挠了挠头。
“因为这是我父亲明令禁止我做的事。”焦黎说道,“有一天......几年前吧,那天早上他在看早间新闻,新闻里在放着类似的内容。我父亲说,同性恋遭天谴,这帮人他最看不起。”
那你也没必要硬凑他的刀口上去吧……这样随便作,你是小孩子吗?虽然我是这样想的,但还是忍住了,没有说出来。
“嗯,是啊……”我有些心不在焉地应道,“我挺佩服你的行动力的。我先告辞了。”
“华三秋!”焦黎又叫住了我,说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
“你......不是焦黎?”这么磨磨唧唧的,我真是有些不明所以。
“不......”焦黎似乎有些烦恼,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华三秋,自从那天之后,我出现幻觉了。”
“哈?幻......觉?”我仔细在大脑中检索着幻觉这两个汉字,可是想来想去,幻觉也只有一种意思。
幻觉,一种主观体验,知觉障碍。同时,也是精神分裂症中最容易出现的一种症状。
“那天,我的母亲告诉我说,她感觉我越来越像我的父亲了。”焦黎似有不甘地低着头,“我一开始只觉得这句话恶心。可是第二天的早上,我就发现,我的母亲没有说错。
我和父亲有着同样的饮食习惯,早餐爱吃同一款咸豆浆,加两份酱油的。有着同样翘二郎腿的姿势,着急的时候有着相同的口癖。就连钱包里放各种证件的顺序,都是一模一样的。”
“这是应该的。”我说道,“我已经说过了,你像你的父亲,这是应该的。”
“这不是应该的!”焦黎捏紧了拳头,“我很尊敬我的父亲,但我绝不想变成他的样子!”
“所以,幻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愣了一下,叹了一口气。
“之后的某一天早上,当我起床,洗漱,照镜子的时候。我在镜子里,看到的是我父亲的脸。”焦黎低下了头。
所以焦黎会把自己的办公位置紧贴着墙壁放置,所以焦黎出门吃饭也好,来玩也罢,都会坐在最角落最靠墙的那个位置。
做任何事都要靠着墙,是不想把自己的后方留给“敌人”。这是精神高度紧张的体现。一般无论什么时候都会下意识作出这样选择的人,要不是精神病院的医生,要不就是精神病院的病人。
焦黎虽然有这样主观的知觉障碍,但好歹,总是有一个客观参照摆在那儿的。
“嗯,你想要我......怎么帮你?”我问道。
“问题出在我自己的身上,我很明白这一点。”焦黎说道,“我希望你帮我查出来,谁是文旦。”
“这我当然要查。”我说道,“但是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关系吗?”
“华三秋。你应该还记得吧。按照文旦预告信的说法,我作为信上的第十个人,会在11月15日,死在哲学楼233教室。”焦黎说道,“华三秋,我真希望你就是文旦,然后,在那天,就在哲学楼杀了我。”
我不能完全体会到焦黎内心的痛苦。焦黎自己也不可能把自己的痛苦完全表述出来。因为我和焦黎之间,有一层巨大的认知和意识上的隔阂,我们两个无法共感。
“恕我拒绝。”我说道。
“华三秋,谢谢你能听我说话。”焦黎恢复了平静,想我笑着点了点头。
末班地铁,回香泡大学,和回丁字街,是一个方向。所以我、焦黎和屈东侯,最后还是坐上了同一班车。
LED广告板仍旧在车窗外飞速闪过,三号线毕竟老旧了,从车厢过道一直向前看,每一节车厢都歪歪斜斜,冷风从车厢顶部直吹过来。
不知道焦黎坐过多少回末班三号线呢?她坐过多少回,这趟空空荡荡的列车,就载过多少回客人吧。
“焦黎,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我说道。
“说吧。”焦黎说道。
“姜尚清,住在丁字街附近吗?”
“是的。”
“她喝酒吗?”
“她虽然很安静,但也很能喝。”
“焦黎,你对姜尚清,有......”
“有啊,我对她,一直都有。”
“我突然问你这些,还请你不要见怪。”
“没事。”焦黎说道,“如果你不问,到时候我也会再问你的。
哦对了,祝你们的话剧彩排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