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南华有海,夜尽天明
沉寂了许久的世界里,鲜艳如血的红色液体如约而来。
碎裂的天幕中看不到星星和云彩,偶然从夜色里可以瞅见背后那一抹幽深到极点的黑色,就仿佛深渊一般,似乎要把观测者的灵魂给吞噬殆尽。
从深不可见的地缝中弥漫而出的,在已经晶态化的地表不紧不慢地流淌着,无声而寂静地拥抱挡在面前的白骨。
被时光打磨得无比光洁的骷髅们相互依偎着、纠缠着靠着身后已经晶化的沉香木,空洞的眼眸里反射出些许残酷的光亮。
如约而至的深红液体沸腾着吞没挡在面前的一切,却又在这些时光的造物面前谦卑地表示敬畏。
它收敛了澎湃昂首的姿态,就像摇着尾巴的哈巴狗,顺从地从这些史前生物的遗骸身旁淌过,随后又恢复到那不可一世的姿态,被将从地底而来的些许生机周期性地掐断。
短暂而无力地抗衡之后,地衣疲惫地选择了再次放弃,任由自己的躯体在极高温下再次被烧灼成灰,再次伴随着热的上升气流化作无机质,在这个已经被遗弃的世界盘桓着寻找下次重生的地方。
天雷的轰鸣似乎从来不会停歇,紫色带黑的光柱刺穿云层,不知疲倦地降临在大地上不多的枯木上,让得已经进入自我沉睡只能苟延残喘的造物只能顺从地收敛身姿。
天雷停歇的间隔里,岩浆,又来了。
它从整个世界中心那座最高的活火山中喷发而出,每次爆溅时,所带来的橘红光亮都能将面前那座黝黑的宏伟造物点亮,宛如最廉价的长明灯。
那是一座宫殿,建在最高的活火山上,从大殿前被染成浓稠的黑红的广场往下看,能一览着世界末日般的景象。
而此时,在这死寂的世界里,却出现了两个移动着的小黑点。
那是这座山通往大殿的唯一通路,由三万两千五百三十二阶云青石构成的朝圣的道路,早已被无数年前的鲜血浸润,每一寸被无机质覆盖的温凉都透着掩不去的腥气。
小黑点行走在这些台阶之上,不急不缓,离得近了才能看到,那是两道人影。
一者身着重甲,被面甲遮掩住的脸庞上看不见五官,只能从身形上勉强辨别出来是男性。
他在登天梯,但身后背负着的大得夸张的斩马刀却又明明白白地告诉这座宫殿的主人,他不是来朝圣的。
他一直沉默着,只是面甲的两个孔洞里,水一般沉郁的目光始终望着即将登上的下一阶台阶。
每一步溅起的都是厚达脚背的无机质,纷纷扬扬而起,又纷纷扬扬而落,就像下了一场雨,迷了行人的眼。
他身后跟着一道虚影,浮空而行,悄无声息,就像重甲男人的影子,亦步亦趋。
“你就别上去了。”行在前方的男人脚步突然顿了顿,重甲间隙中显得略有些沉闷的敲击声里,他回转过头,声音沙哑,没什么起伏,就像个死人。
“为我再死一次,不值得。”
天空突然亮了起来,飞溅而起的熔岩再次点燃了整个天空。
……
暑气渐退的十月南华,不久前国庆节的两场雨已经正式宣告了秋天的来临。
渐渐凋零的蝉鸣声里,这个很适合睡眠的夜晚里,身着黑色睡裙的女孩突然睁开了眼睛。
她望了望身边依旧处于熟睡状态的室友们,略略平复了一下胸腔里激烈跳动的心脏,默不作声翻身起床。
对床的室友似乎做着什么美好的梦,身上的毛巾被凌乱不堪,内衣也半开,可谓是满屋春色。
只可惜这里是女生宿舍。
光洁的双足接触到水泥地面的同时,少女的身形已经如同幽灵般飘进了卫生间。
伸手在身上摸了一把,她这时才惊觉身上的睡裙早已被汗水浸透。
打开淋浴,花洒撒下的热水流里,她褪下睡裙,水流从美好的身姿上温柔滑落,溅落地面的瞬间似乎都在可惜般地叹气。
沐浴露的泡沫伴随着水流覆盖住女孩的娇躯,她默默从面前的立镜转过眸子来。
银灰色羽边的鸟儿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淋浴间的床边,尖喙埋首在展开的一边羽翅间,尖锐的棱眼里毫无波动。
“呐,隼。”女孩突然低低地唤了声。
鸟儿停下了打理羽毛的动作,晶状体的深处倒映着赤裸的少女认真的面庞。
“最近我梦见你的记忆的次数和程度,都越来越多了。”
隼鸟把头别向一端,一边羽翼微微扇了扇,似乎是在说这关我什么事。
“还有两个月。”她揉了揉满头的泡沫,声音幽幽的似乎又有些生气。
“真气人。”她突然孩子气地跺了跺脚,三下五除二冲干净身上的泡沫,拿浴巾擦了擦,风一般裹上了挂在门外的黑裙。
赤脚踩在窗台上,女孩的眸子被月光映得鲜亮。
她望了望宿舍外墙上的摄像头,有些淘气地吐了吐小舌头,身前一道黑色的痕迹凭空闪现,她轻车熟路地踏入那片黑暗,顺畅得宛如遇见水的鱼。
下一刻,当少女再次出现时,已经是在三十米外的小树林中。
站在枝头的猫头鹰睁着大眼瞧了一眼,旋即被隼狠狠一眼给棱了回去,只好转个身表示我没看见。
女孩踩着轻松的步伐,沿着林间的青石板朝前行去,目之所见,尽头是波光粼粼的镜湖,更远的地方接着东海,静下心来仿佛能听见海风的隐约喧嚣。
“去它的。”
隼鸟很善解人意地扇扇翅膀,两支银羽破空而出,沿着镜湖的湖面射向湖心的人工岩,黑色的细纹撕开湖面,无形的障壁包裹成空气的通道,少女沿着这通道前往能看见太阳升起的地方。
半夜出来溜达这样的行为,最近是越来越多了。
隼鸟回头望了望南华大学最高的钟楼,旋即又展开翅膀追寻自己的宿主而去。
……
“就我而言,我觉得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交易,她作为人的寿命不过两个月,用她来作为交换物你可是大赚特赚。”
李奇回身望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男人,矮矮小小,胡子拉碴,能称得上引人注意的唯有那双异常有神采的眼眸。
而此刻,这双眸子里正闪烁着名为魅惑的异常光芒,宛如靡菲斯特看见浮士德一般的见猎心喜。
“我也应该是你们必杀名单上的一员吧。”
“当然。”男人摩挲着手掌,回答得异常爽快。
“不过如果能借你的手先把那只鸟杀死,我们会很高兴。”
“我得提醒你一件事,”李奇的眸子里流露出一抹危险的红光,身躯上渐渐有白色的光芒透了出来,似乎下一刻便会凝聚战甲将面前的男人斩成十八段,“我妻子是因为你们才会选择半契约的。”
“我当然知道,所以完成这件事之后,我们可以保证把她还给你。”男人依旧保持着笑容。
“哦?”李奇嘴角的戏谑更盛,眸子里满溢而出的杀意萦绕成旋涡,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升腾。
下一刻他浑身的气势突然收敛了起来,平实的脸庞上甚至还挂上了淡淡的、阳光的笑容。
“成交。”
他似乎想要和面前的男人击掌,只是在男人嘲弄的目光里,他面色不变地召唤出了那柄长得夸张的斩马刀。
刀落,人两段。
男人似乎并不意外自己会被腰斩,他甚至似乎还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自己还驻留在原地的下半身,笑容逐渐带上了点可怜的意思。
“别那么着急着拒绝嘛。”
他的上半身砸在钟楼顶上,可嘴巴还在开合。
“你也不可能拒绝的。”
然后他彻底闭上眼睛,气息迅速消散。
李奇站在原地,斩马刀渐渐化作虚影消散。
他没有立刻离开,反倒是转身又望了望柳暮离开的身影,在钟楼顶上找了片没被血溅到的地方坐了下来。
眸子望着东方的地平线,里面空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再过上一个时辰,天就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