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夜，威尔迪亚的雪花开始如织，在这里，这可算是相当难得的天气了。
迈克尔·威尔抬头望了望窗外，却也不忘把锅底的稠色液体淌入琥珀色的陶瓷壶里。
煮沸多时的液体表面咕咕咕的泛着茶色的泡泡，香甜浓郁的气味萦绕在这间装饰着鹿皮、犀牛角和卡萨猎枪的小小起居室。
威尔的鼻尖也嗅到了这抹芬郁，他闭着眼眸陶醉的**着那抹馥郁，有些遗憾似的咂咂嘴，伴随着“啪嗒”的轻触声，他合上壶盖，端着把手向客厅走去。
咖啡豆的残渣他没有倒，想来可能还有用的上的一天。
在威尔迪亚实行严格的出入物资检查和限制之后，这已经是他真正意义上最后的存货了，本来他是计划着等到威尔迪亚的封锁结束的那天，让自己酒吧的小伙子动手用作庆祝的，然而上帝总是喜欢开开玩笑，这最后一点存货提前煮了，而且似乎他还喝不着。
说起来也就这么一个推门动作的瞬间而已，就连威尔也有些感慨于自己能想这么多，老旧的红木吱呀呀的移动，面前已经有一道目光安静地注视他了。
那是一个男人，个子不高，颇为的瘦削，平凡无奇的寸头上搭着毛巾，脸上还有点疤痕没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侧放着敞开的红色行李箱。
“那小丫头还没洗完？”威尔有些意外的问了一句，转头望向浴室时，淅淅沥沥的水声依旧清晰可闻，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小曲调子，想来里面的人儿正洗得高兴，大概是听不见外面他们的谈话的。
“她一周多没安生休息过了，也许一会儿在浴缸里睡着了也说不定。”男人笑笑，提着自己的衣领作势闻了闻，也露出嫌弃的表情来，“外面刚才也冻得厉害，别说她，我都想在里面待着不出来。”
“这倒也是，女人嘛。”威尔嘿嘿笑了两声，走到近前，这才将手里的壶略略斜了斜，一线褐色自壶嘴倾泻而出，落在白色的瓷杯里，打着调皮的旋儿，映照着一老一少两个男人的侧脸。
“只有一点咖啡豆，将就着暖暖身体吧，”威尔倚着沙发的扶手坐下来，和面前的男人面对面，“可别说我怠慢你们，这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什么东西都运不进来。”
“有这些已经很好了。”男人捧着瓷杯，却似乎不着急喝，落在威尔眼里，不像是喝咖啡，倒像是喝奶茶。
“比不得外面，这破地方连烤串都没得卖，就那么一家土耳其烤肉，这么久都吃得我想吐了。”威尔摊摊手，“还是东大陆好，特别是柳暮那小家伙乖巧，知道每次来都带点稀奇古怪的东西，你别说，还怪好吃的。”
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似乎都喜欢一个人絮絮叨叨，不过齐亚能理解，以前在大排档打工的时候，李叔一直在厨房还好，辛姨一旦客人走完闲下来，准会找收拾残局的他唠嗑。
老人家说话是这样，也不管有没有人听，她想要的只是一点喧嚣的声音，让得自己身边不那么寂寞，那么……孤独。
齐亚还记得，辛姨说她也有过一个孩子，也是个男孩子，不过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要是活到他们夫妻俩开店的点，怕也是二十出头的俊俏后生了。
那样的话，即便是玩笑，那个晚上也轮不到辛姨给他介绍什么东区秀莲。
东区秀莲其实也挺好的，虽然他没见过是不是真有这号人物，但想来如果成了的话，至少他离开卢卡的日子里，还有个名义上的嫂子照顾齐盈。
“不好意思，说着说着又说到那个小丫头了，”威尔说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望着面色明显不太好的齐亚，他抬起手背在眼角揩了揩，“毕竟在这里没什么可想的。”
齐亚默然，这种情绪他能明白，以前和齐盈坐在天岭半山腰上的杨树杈上遥望卢卡小城时，他也经常回忆，只是后来遇到的事太多，也没有太多时间留给他去这样做了。
更何况，那也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快乐事。
“没什么，不怪您，”他低声应了应，“暮姐是个很好的人，如果有心情的话，我也挺想回忆和她在一起的时光的。”
“没想到我居然有被你这样的小家伙劝的一天，”威尔深吸口气，“不说了，我想你们千里迢迢来到威尔迪亚，一定是有龙渊那边的任务在身吧？看在柳暮的面子上，需要什么支持，我会尽力提供。”
“嗯？”齐亚有些惊愕的望着面前说出这样话语的威尔，“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们任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我会尽力帮助你们，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威尔摸了摸脑勺，表情同样有些疑惑。
“威尔先生，您刚才的意思是，您不知道我们俩任务的内容，”齐亚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表情变得有些难看，他小心翼翼的斟酌着词句，“或者说，您不知道我们要做什么？
“这是当然啊，我又不是龙渊所属的人，”威尔一脸的理所应当，“我只是以前和龙渊的人共事过，包括柳暮那个小家伙在内，我并不属于龙渊的编制啊，我怎么会知道你们任务的内容。”
“这……”齐亚皱了皱眉，“可是陆总司跟我说明情况的时候，直接说您是龙渊在威尔迪亚的中间人，让我们来找您……”
“没那回事，我可只收到了龙渊有人要来威尔迪亚的消息，许诺了我一笔报酬让我接待一段时间，我可从来都不在龙渊的编制里，陆羽那个小家伙要是想这样把我坑进去，我可不干！”威尔大叔提起陆羽来顿时变得精神十足，不过是贬义意义上的精神十足，就差吹胡子瞪眼那种。
齐亚低着头思索了一阵，眸子里神采飘忽，他突然抬起头来问道：“能请问你收到信息的内容是？“
“没什么内容啊，我还以为是龙渊高层的子嗣要来威尔迪亚政治避难呢，就是接待你们俩，还有一批物资……卧槽！”威尔一脸想通了的表情，“卧槽，你们那批物资不会藏着什么东西吧！”
“也就是说，没有半点提及回收‘0185‘的消息吗……”
“回收0185？渊是疯了吧，”威尔不屑地唾了一口，他走到窗户边，拿手指着远处被风雪遮得严严实实的圣山，指着圆顶大教堂的灯火，‘0185’两年多以来就在这圣山上面被供奉着，这是觉醒者们都知道的事，现在叫你们两个小屁孩加我这个糟老头子去回收？吃多了吧？”
“0185就在圣山之上？”齐亚愣愣地咀嚼着这句话的含义。
“对啊，来的路上肯定有人跟你宣传他们的主是如何在两年前显圣，在一群武装觉醒者叛军手上把威尔迪亚保下来的吧？”
“嗯。”齐亚愣愣点头。
“都是鬼话，那只是0185觉醒了而已，‘能量密度范围压制’的特性将幻想种的‘场’效应覆盖掉了而已，它就是威尔迪亚的主！”
“它就在这圣山之上……”
“回收？我不信诺亚没动过这念头，可两年来为什么威尔迪亚一直安安稳稳，还不是因为觉醒者进不来威尔迪亚，而大批的以撒军队保卫着圣山，这种情况下谁能回收0185？”
“你的意思是，这是不可能的任务？”
“至少就我们三个肯定是不可能的。”威尔大叔叹了口气，“要到0185面前，至少得一个武装旅，一路杀上去。”
“真是想不通你们那个陆总司在想什么。”他的拳头捶在红木桌面上，顺手把齐亚面前的咖啡壶端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
“不对，渊不会让我和白鸢来送死，之所以会布置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给我，除非……”
“除非什么？”威尔一脸郁闷的接话。
“威尔先生，你之前说你以为我们是被国内送来政治避难的是吗？”齐亚抬起头来。
“是啊，怎么了？”威尔一脸不自在的回答着，一边啜了口已经有些微凉的咖啡。
“您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还是说来威尔迪亚政治避难这种事，有很多先例吗？”
“怎么说呢，”威尔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威尔迪亚算是现在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最安全的地方？”齐亚有些好笑。
一座因为宗教、战争和饥饿而被关注的城市，居然也能被称为最安全的地方？那西大陆总统地下室怕是要笑掉大牙。
“不信是吧，”威尔深吸口气，放下手里的空杯，“至少在这里，你能知道你是死在谁手里，而且，现在在以撒人的严格管制下，虽然物资匮乏了点，可是安全却是够的。”
“……我大概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
“尽管我必须承认我不喜欢他，但我相信陆总司不会作无谓的决定。”
齐亚望了一眼依然传来断续歌声、水声淋漓的浴室，压低了声音。
“会派给我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只能说明渊内部出事了，渊已经保护不了我了。”齐亚舔舔嘴角，仰起头，把手里已经凉透了的咖啡一口倒进了喉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