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的薄暮下,一辆满载水泥碎屑的货车从马路上疾驰而过,在身后扬起一团团灰黄色的土尘。
林溯浠把车停在路边,远远地就捂住了口鼻。
这段正在施工的马路,是她上下学路上最讨厌的地方,却偏偏又是一条必经之路。天晴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灰尘铺天盖地的,在这地方待上个一小时,能从身上抖出半斤灰。而且这条路,只能勉勉强强的同时通行两辆车。到了下雨天,路上又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泥水沟。一不小心,车轮溅起的泥水,就会弄脏衣服。
总而言之,就是这块地方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脏兮兮的,让有着轻微洁癖的林溯浠感觉很不舒服。
眼前的这辆货车,像是非和林溯浠过不去一样。开到她面前时,突然提了一把速,洋洋洒洒的倾泻下来的一大堆灰尘,顷刻间,盈满了空气。
林溯浠虽然事先有准备,没被呛到,但是却还是被沙尘迷了眼睛。
本就不好的心情,也因此变得更加糟糕。
待来到学校时,人流已然变得稀薄,教学楼的窗户印透出雪白的灯光。几个提前开始朗读单词的班,像是在比赛一样,一个比一个大声。
林溯浠一边给车上着锁,一边推算着时间。已经有教室开始读书了,但路上的人仍是不紧不慢的走着,现在离迟到大概还有十分钟左右的样子吧。时间虽然不长,但也足够她及时赶到教室了。
先去买只笔芯吧,班上的几支笔好像都没什么墨了。
小卖部正好处在校门与教室之间,顺路去买只笔还是很方便的,两分钟以内可以解决,基本上不存在迟到的风险。
林溯浠轻车熟路的走进小卖部的文具区开始选笔,学校小卖部里的笔可以说是鱼龙混杂,这里不仅有着各种常见的正常品牌,还有着许许多多知名商家的“新创品牌”,而且卖的还并不便宜。林溯浠曾经就花十几块钱买了两只“有道优品”的笔回来。这笔她当时乍一看还以为是网易又闲着没事出笔卖了,一时兴起就买了两只回来用着试试。
结果没想到这笔不但不好写容易卡墨,还会漏墨,写个字时不时还要返下工。最后,被气的忍无可忍的林溯浠决定去搜一搜这只笔到底是什么是来头,怎么用起来这么烂。结果显而易见,林溯浠什么都没有搜到,这就是个三无产品。
后面这两只笔的命运也因此发生了灾难性的转变,它们没有和别的笔一样不能用之后寿终正寝的躺在课桌的角落里吃灰,而是直接被扔进了垃圾桶。
这次林溯浠自然是吸取了前面的教训,直接略过了那些所谓的“知名品牌”,看的都是些平时常见的品牌的笔芯。
笔芯这种小东西,最明显的区别除了笔尖大小外,就只有外包装了。正恰巧,她平时习惯买的那个包装的笔芯卖完了。
这下,就有点难办了。虽然林溯浠还是把视线固定在与她之前一样颜色的白色笔芯身上,但这上面的花纹和图案要么风格各异,要么极其接近、相差无几。这对于有选择困难症的林溯浠来说,根本就是无从下手。
只见她拿起这个看了看,又拿起了另一个瞧了瞧。选了半天终于拿定主意,转身欲走的时候突然又看到了另一个笔芯似乎还行的样子,赶忙把原先的放回去又来看这个“新发现”。仔细一看又觉得不如原先的,想去拿原先的时候却又发现自己已经忘了那只笔芯放在哪了…
原本就不多的时间就这样子被消磨着,等到林溯浠终于选定的时候,所剩的时间已经到了一种十分紧张的局面了。
发现外面情况不太对劲的林溯浠匆匆忙忙的付过钱,然后急急的向教室奔去。
“呼~呼~”林溯浠刚刚跑进教室还没坐定,迟到铃就响了。
“好险,”林溯浠从张歆的课桌里抽了张纸,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汗,一边说道:“差点就被记名字了,还好我跑得快。”
“谁叫你不早点来的。”张歆停下手中的笔,有些无语的对林溯浠说道。
“其实我来的时候也不是很晚,就刚刚在商店买笔花的时间有点长,这才差点迟到的。”林溯浠边说边拿出刚刚买的笔摆在桌子上,以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张歆瞟了眼桌子上的笔,又抬头看了眼黑板,说道:“你先去记下诗词吧,语文周练临时调到今天晚上来了。”
“不是吧,”林溯浠不愿相信的盯着黑板上的那几个字,反复看了几遍才垂下头来。“才放假上来就周练,还是语文,非要这么凶残的吗?”
张歆放下了笔,可能是觉得林溯浠今天的话有些多了,她从课桌里翻出一本《高中生必备古诗文》递给林溯浠。“把这个弄懂了,你再说话。”
张歆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点凶,吓得林溯浠立马把桌上所有不相干的东西全部都收进了课桌里,包括林溯浠刚刚用过的那团纸巾。
林溯浠以前是没有用纸巾擦汗这个习惯的,或许是因为怕冷的缘故,林溯浠并不怎么怕热。在很多时候,一部分人都穿上短袖在外面溜了,她还仍是两件衣服加身。如果再刮点风的话,她可能还会觉得冷。所以,林溯浠一般不怎么出汗,而且也不会出现普通人那种汗流浃背把衣服都给打湿了的情况。像刚才,她其实只有额头微微出了点汗。表现出来的情况,也就是发根有点湿润的样子。其实这种情况根本没什么用的必要,但大家好像都喜欢这样用,为了不当“异己”,林溯浠也就尽量学着了。
不久,周练考试开始了。
林溯浠和刚才一样,先把桌面上的东西收成一摞,再俯下身子把东西塞到课桌里。
在放进去的过程中,她发现桌中竟然有一团被人用过的纸巾。顿时,她像是被触发了什么本能的不适一样,面色惨白。
其实那并不是什么本能反应,而是一种恐惧,一种深深地刻在骨髓里的恐惧。
这是初二的下学期,班上几个“顽皮”的男孩子通过上个学期的试探,已经发现了“捉弄”林溯浠是件并不需要什么成本的,又能找到乐趣的事。但过于直接的“捉弄”,不但容易被人阻止,还有可能会被请到办公室,陪老师和家长们一起喝口茶。
此时恰好又是春季,一个时冷时热,容易感冒的季节。
那群不喜欢多穿衣服的所谓“社会人”,自然不可避免的有些感冒。
于是,这些被用过的纸巾,经常会在林溯浠不在的时候,自己长腿钻进她的课桌里。
这对于有洁癖的林溯浠来说,是十分要命的。
她每次都是用一次性筷子小心翼翼的夹起,生怕让这图纸碰到些别的什么东西。这时那群“社会人”和一群所谓的“吃瓜群众”就会结伴而来看她的笑话,时不时还冷嘲热讽几句。
林溯浠是不会理他们的,她知道,如果自己表现出来的反应越大,这群人就会越兴奋,越开心。如果换做沉默,或许还能消磨掉他们的兴趣。
但即使这样,一些原本就没被包裹好的污秽物,也会残留在各种所接触过的东西上面。
她因此扔掉了许多东西,包括不少她所看重的。
她也曾去找过老师,但老师也仅仅只是在课堂上象征性的警告了一下。这样的威慑,有作用的,不过短短几天罢了。
几天过后,他们又卷土重来。而且,行动还变得更为谨慎,能证明是谁干的证据也变得更加稀少。
听上去这群人很无趣对吧,林溯浠也觉得这群人很无趣,她也搞不懂这群人整天做着这种恶心人的小事到底有什么趣味。
最终,林溯浠选择了退缩,她不再往课桌里放东西。每天能带走的,就尽量都带走。剩下的东西,随他们怎么折腾,她也不想去理会这些人的无聊举措…
现在也过了那么久了,林溯浠以为自己早就把这些东西给忘了。现在看来,她从来就没有忘记,只是把它埋藏在记忆深处,不愿回忆。
这团纸被她拾起,握在手中,丢进了垃圾袋。
像是某种意义上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