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西来第一山”,“西镇奇观”美名的崆峒山坐落在平凉城中。
平凉每每发生妖变都是崆峒山上的崆峒派遣修仙者来平定解决的。
妖物强大凶残、人力不可抗衡,所以,能够杀死它们的崆峒修仙者便是有通天神力的人。
所有平凉百姓都认为崆峒是平凉的守城人,是人人向往的修仙圣地。
崆峒峰峦雄峙,危崖耸立。浩瀚的林海被雾锁在山头,而林海又簇拥着山上的崆峒派。
天拂晓,雾气尚未退散。
在林间,有一间简陋普通的竹屋,一名白衣的男子立在门外,目光一瞬也不曾离开那矮小的竹门。他似乎在等什么人。
约莫一刻钟后,一身着白衣,腰间挂长剑的女子推门走了出来。
等在门外的玄空门师兄移来目光:“如何?掌派人交代了何事?”
今日,闭关的云离子师傅刚刚出关,一醒来便是急忙让他召来了花架门的璇玑师妹。这让他很奇怪,师傅醒来的第一件事不是向战神了解崆峒的近况,而是让自己去找花架门的璇玑师妹?
璇玑拢开了随着风胡乱飞舞的发丝,开口:“总掌派让我下山。似乎是平凉发生了妖变。”
师兄立在云雾中,他俊秀的面容舒展开来,让人心神宁静:“掌门人向来互不管辖,可云离子师父提名派你去,师妹还是小心为上。”
“嗯,封玄羿师傅说过了,这几日闭关,所以花架门暂由玄空门管理。”璇玑如此道。
“我知道了,”师兄点头,“师妹早点启程吧。”
璇玑并没有离开,她迟疑着问道:“虽然总掌派的想法我不该枉自揣测,但是……师兄可知道这次妖变有什么问题吗?”
璇玑也自然看出了蹊跷,崆峒修仙门徒何止数百,自己最多也只是靠一点小聪明得到了神器竹语的认同。能力也只是中游,虽天赋异禀,也不至于只身执行任务。而且,自己打小在崆峒,几乎没有和妖物打交道的机会,更没多少实战经验,有赶鸭子上架的嫌疑啊。
那位师兄也不明白云离子心中的想法,但依旧宽慰她:“云离子掌门已经飞升,心中自有大道,我也不好枉自揣测。但是,掌门定然不会让弟子有危险的,这点,师妹大可放心。”
璇玑点头,师兄知道的可能并不比她多多少,于是她行了一礼,携着一把竹语便翩然离去。
山间云雾缭绕,索桥上雾气翻涌,宛如卷起的千堆雪,璇玑缓步离开,没入了浓雾中不见了踪影。可看着却像是一步步步入了深渊。
那玄空门的师兄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师傅,这一次师妹的平凉之行,我心中总有些……忐忑。”
沉寂许久,他并没有听见回答。以为里面的人又一次摒除六感闭关睡去了,他摇摇头,转过身,打算离开。
“……有去无回……”缓缓地,有一个稚嫩的少年声音传出,轻轻回荡在空旷的林间山中,雾气也开始动荡不安,那师兄屏起呼吸,“这次历劫,非身死,却莫过于此。”
最后一句,狠狠震荡了那玄空门师兄的心,历劫?!璇玑师妹才多大?十八还是十九?修为多少?金丹还是元婴?历劫不应该是大成之后吗?这……这怎么说得通?!
那师兄想要出声询问,可是一切都平静下来了,屋中的人是彻底断开了与外界的联系沉沉睡去。
璇玑御剑而行,不过半日便到了山下。
平凉处于边关要塞,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听说最近也不怎么太平;丝绸之路横穿平凉而过,数量庞大的人口一天到晚都在流动;平凉约有数十个外族聚居在一起,各种蛊术秘法层出不穷。
在这么混乱复杂的平凉寻找一个什么线索都没有,还有可能不是一个而是一大窝的妖怪,这不是有一点难,是非常难。
这一项不亚于大海捞针的任务落在璇玑肩上。
她感觉很烦躁。
璇玑抱着竹语,一路沿着平凉最热闹的街道行来,表情一点点忧愁起来。她蹙起眉头:都已经走了许久了,却没有发现任何妖力。
一句话就把我一个人打发过来,没有线索,没有头绪,怎么完成任务?早知道这样,怎么也要软磨硬泡把师兄给带下来。自己第一次执行任务,经验不足就算了,竟然还不让人带我,这云离子掌派太小气了!
她穿过鳞次栉比的店铺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微阖着眼,用神识感知有没有什么妖气或者死气。结果一次次让她失望,心性再好的她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平凉中一片祥和,就连正上方的天空都隐隐可以看见祥云,甚至闭上眼就能感觉到空气中充足的灵力。她现在有些怀疑妖变的真实性,但是云离子掌门是整个门派唯二飞升的人,她没有不相信的道理。
曾经听玄空门的师兄说,世间也有一些妖物可以在害人时神不知鬼不觉,比如吸食人神智的蜃妖——蜃妖只是低级的妖怪,依靠法术施展幻境来迷惑束缚凡人,海市蜃楼就是其产物。
蜃让人产生幻觉,然后吸取中术之人的灵智。这种做法,不但吸取了灵魂,还吸取了其中的贪欲和罪恶,被吸食的人就会宛如出生的婴孩,无论是动作还是思想,都如同一张单纯的白纸。
天空也会因为被吸食灵智的人没有贪欲等恶念而祥云遍布,紫气东来,所以发生这种事很难发觉。
不过还好,蜃一年只会出现一次,就算抓不到,也不会破坏人间的平衡。
那么,不能只靠直觉去感受,而应该注意周遭人有没有奇怪的举动。
璇玑恍然大悟,立即暗中注视着周围行人的一举一动。
不久,夜幕降临,看着路上行人一个个离去,灯光起起灭灭。她竟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而跟随着陌生环境中的陌生人的生理需求璇玑也感到了疲怠。
她眯着眼,对早已经忘记了的睡眠毫无抵抗力。
没有地方去,璇玑就干脆寻了个被遮住的屋檐下休息冥想。
转眼,便是一夜悄然无声地流过指尖。
灰天上透出些红色,不久,天光乍开,湛蓝一片。霞碎开,光披散而下,横的是霞,直的是光。湖面全是浮满了一池的金屑,缓缓荡漾开。
才拂晓,周围已经热闹得不成样子了。
阳光折射在房屋上,青瓦上,还有行人灿烂的笑脸上,丝毫看不出有什么骇人听闻的妖物在这里肆虐过。
孩子们唱着歌谣,握着半支糖葫芦,互相追逐着;妇女们挎着篮子,步履款款地赶集。四周,小贩的吆喝声夹杂着行人的交谈声在空气中滚动,一圈圈振动空气传开。
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混合着周围植物的清香,油腻而奇怪。楼上,夜猫迈着慵懒的步子走在屋脊上,半尺多高的野草被踩在脚下,檐角的铜质风铃随着风“琳琅”作响。
金光闪动的湖面上,几只飞燕轻快地掠过,双翅拉伸扫过带了点金光的柳稍。它们窜入了巷子里,惊扰了檐下的铜铃,然后纷纷停在了璇玑肩头。
璇玑正盘膝闭目在檐角下冥想,周围溢出些许灵气,燕子们感到从未有过的舒服便停在了她肩头,而璇玑对此也感到无所谓。
在崆峒时,璇玑也是日日都在清晨冥想,在修行时,也企图让精神力更进一步。
璇玑白衣胜雪,盘坐在屋檐下,膝上横放着泛青的竹语,她双手捻诀,唯有两只燕子相依偎在左肩,灵动的眼神痴迷地看着那张俏丽的面容。
璇玑对外界的干扰恍若未闻,她摒除四感——目前为止她只能对这四感掌握自如。
璇玑感受着丹田处聚集的灵气,引领着它们滋润淬炼自己的四肢百骸,将神识融入天地。运转多个周期后,丹田中的灵力更加凝实,那约莫有一颗鸡蛋大小,泛着紫色流光的灵力结晶悬浮在丹田上,仙气如云雾缭绕。
璇玑唇边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笑,这种努力之后得到东西的感觉很不错,再加把劲,有望在两年内突破元婴,这样,自己的隐疾就有可能被治好。
没错,隐疾。她修仙,一半原因是因为自己身体带病,一种云离子和封玄弈都束手无策,可能让自己早夭的病。而另一半,就是为了知道自己的出身。她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封玄羿也闭口不提这种事。可是如果她成了神,俯视天地,弹指挥手间,什么都不是问题了。
因为修行向来是融自身于自然,以求长生不老、岁与天齐,自然意识在经脉间游走时也将四周的变化了然于心。所以,她也发现有人蹲在自己身前足有半个时辰了。
那人灼灼目光都让璇玑有些头皮发麻,感觉就像看着一块肥肉,想忽略都不行,只怕衣襟都快燎没了。
璇玑实在忍不住了,第一次有人能让她主动放弃冥想的,她不满地皱眉。
璇玑长呼出口气,双手撤了手诀,睁开了眼,刹那,似有世间万种光华聚于眼中,流光溢彩得难以让人直视。
少年蹲在她身前,目光如同灵犀玉一般澄澈,他问:“你是乞丐吗?”
那语气是如同他的眼睛一般干净澄澈未沾烟火的。
少年十指白嫩,明显是一个富家的少爷。
他身着淡蓝色衣袍,用金丝线勾勒出卷云纹,腰间挂着成色极好的玉珏,更是显示了富家子弟的身份。
而身后也跟着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
璇玑并没有回话,她一边调理内息一边思考少年为什么会这么想。
她向一旁看去,看见眼前的景色,恍然。
难怪少年会这么问,原来璇玑所在的巷子是最著名的贫民窟,这里的人大多是乞丐和社会底层的人。
这里就是一个朝代的另一面,颓唐而暴力,这里,是犯罪的天堂。鱼龙混杂的永安街有江洋大盗,匪徒,娼妓,前朝遗民,犯人……乞丐不过是最普遍的存在。
他们面黄肌瘦地坐在哪里,就像几根竹篾纠集在一起的架子,或斜靠在长了青苔的墙壁上;或横卧直躺在污水横流的青石板上,有的已经失去了行走的能力。
璇玑抽了抽眉梢,没想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话的真实写照竟然出现在一直以歌舞升平示人的平凉……不过,是不是该庆幸自己没有在这里被人盯上?因为有钱人都不会往这里走,还睡屋檐下?
“少爷,起来吧,看她的衣着,应该不是。”少年身后的男子淡漠回道,他声线干净,可语气却是毫无起伏,就像是在命令一般。
“顾笙,你不要命令我。”少年头也不回地向他挥手,语气中有些厌烦。
璇玑抬头去看那叫做顾笙的男子。
惊艳……
璇玑第一时间的感觉便是如此,她自诩自己一生见过太多好看的人了,比如玄空门的师兄,花架门的师姐,甚至云离子掌派也是不老的俊美少年,可是唯有顾笙,给了她惊艳的感觉。
顾笙的面容并不是绝顶的美。只是那种置身事外的气质给人致命的吸引,他表情淡漠地站在少年身后,反剪双手,眼中是冰封着的人间风月,危险且漠然。宛如高山之巅的冰雪一般让人平白生出不可高攀之意。
璇玑暗自挑了挑眉,这人真有意思。
少年眨着眼看着她:“你是不是啊?你不是的话怎么会在这里?那两只燕子……”
璇玑站起身,抬手拨开了两只燕子,道:“我不是。我是崆峒的修仙门徒。你刚刚撞见了我冥想,不是么?”
燕子被惊起,扇着翅膀,“扑棱棱”地飞入了那密稠的柳枝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