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接着几天绵绵秋雨，天气逐渐冷了下来，孟家庭院中那一片湖围了一圈枫树，枝丫垂在湖面上，如火如荼地伸展着枝叶，如同燃起来的云霞。
孟兰庭穿着红底缠枝金纹绫罗衣斜靠在湖心的亭子里。
她扬了扬手，抖落手中的鱼食，看着下方锦鲤一拥而上争夺哄抢。这么个大的锦鲤，过年时炖给兰生补身体倒是好。
孟兰庭没边际地想着，却突然拧起细细的眉，她侧耳倾听半晌，招呼一旁端着鱼食盒的婢女：“今个儿是什么日子？我听见外面好嘈杂。”
那婢女弯腰低头回道：“是灯会，后天就是中秋节。”
孟兰庭低下头，不自觉地咬着指甲，有些苦恼：“真是的，今天不能好好陪兰生了。和朱老板约好了谈生意。”
那婢女偷偷抬眼睨了孟兰庭一眼，道：“姑娘可以将少爷一起带去。”
“……你叫什么名字？”孟兰庭突然问道。
那婢女明显一怔，她赶紧将头低得更下：“婢女扶柳。”
“弱柳扶风，的确好名字。”孟兰庭微微抬头，风拂过面容，她道：“你身上有股子香味，初闻似芙蓉香，然后似茶香，最后是如果酒一样的胭脂味儿。不好闻，甜腻得醉人。以后不要用了。”
扶柳连忙应是：“婢女知错，以后不会用了。”
孟兰庭眯着眼，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她挥手打断扶柳的话：“下去吧，我要睡了。”
“……是。”婢女点头，退了下去。
而在另一侧院子里。
“今晚你去哪？”璇玑坐在屋中小凳上细心地擦拭着竹语，她问兰生。
竹语剑身泛着微不可查的青色，反射着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乍青乍白。
柔软的丝绸被璇玑巧妙地控制着，丝毫没有被竹语锋利的剑刃划破。
兰生站在窗边，阳光洒在身上，一只半开的桂花枝丫伸进来，大大咧咧地靠在他的肩头，浓烈的芳香弥漫整个屋子。
兰生听见璇玑问他，回过头，一脸诧异：“璇玑你怎么知道我要出去？”
璇玑仍旧是低着头，她道：“我看了日历，今天灯会。”
兰生一脸恍然，道：“现在天色尚早，等到黄昏再说。”
璇玑应了声，心里寻思着要去准备点符咒之类的东西。还好乾坤戒带了下来。不知道现在开始画符来不来得及。
兰庭晚上有一笔关于东郊房地的买卖。而现在，孟兰庭正在软磨硬泡恩威并施让孟兰生和自己一起去赴会。
兰生被华服包裹得如同精致的玩偶，他翻了个白眼，不满地问道：“为什么我要一起去啊？姐你自己不也搞得定吗？”
兰庭笑了笑，道：“兰生，你就是我的底牌啊。”
兰生依旧不明白兰庭打得什么算盘，他还是不怎么同意这个安排。
孟兰庭有些恨铁不成钢，这个弟弟总是不把一切放在心上！似乎孟家就只是个歇脚的梧桐枝，他这只凰随时会飞走一般。
她蹙着眉道：“你不愿意去也可以，那就不要出门了。”
兰生没有想到姐姐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他颓丧地坐到凳子上：“为什么啊？你有什么资格不许我去？！”
这下好了，带璇玑出去玩的计划打乱了。
孟兰庭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兰生，劝他：“为了孟家的繁荣，就忍一时片刻。我事后给你这个月零花钱加倍。”
兰生眼前一亮：“要陪你多久？”
“个把时辰。”孟兰庭竖起食指比了比。
“成交！”兰生笑着跳起来。
璇玑和顾笙并排站在一起看这两人谈笑。
在孟府，他们的地位是差不多的，不过两人都视对方为空气，从没说过一句话。
璇玑觉得顾笙一定欠孟家很多钱，不然不会这么忠心。还好自己不欠谁钱。
璇玑随意地靠在门框上抱着竹语，突然插了一句话：“兰生，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兰生惊讶地抬头看她：“璇玑你不是不喜欢去那种地方么？”
璇玑道：“灯会人多，你们只要谈自己的就好，我可以站在那里找妖物。”
孟兰庭秀气的眉轻轻蹙了起来，顾笙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她，自然也是心领神会到了兰庭的顾虑。
“顾笙，你就留在孟府。”孟兰庭细长的手指抵着下颌，抿着唇想了想，道，“璇玑跟着就可以了。”
顾笙挑了挑细长的眉，最后只是低眼笑道：“好。”
兰生听见姐姐答应璇玑和自己一起去，雀跃地拉着璇玑跑了出去。
孟兰庭看着璇玑和兰生走远，含笑的面容冷了下来：“顾笙，查查璇玑。”
兰生也太粘她了，真叫人担心。
“嗯。”顾笙点头。
鳞次栉比的商铺两边排开，檐角下铜铃随晚风飘零作响。千盏灯笼挂在屋前檐下，万盏花灯聚在小摊上供人挑选。
即便是黑夜，也如同白昼。
璇玑跟在兰生身后，好奇地四处张望，中秋节她从来没有这样度过，没有可以一同赏月吃饼的人，师傅也只会叫自己练功。
兰生看见璇玑正在四处打量，以为她在恪尽职守地寻找妖物，他转头，小声问到：“如何，看见了没有，妖物。”
璇玑没敢告诉他自己只是对灯会觉得新奇，并没有寻找什么妖物，她摇头：“暂时没有。”
兰生应了声，道：“璇玑，我们待会去鸿声楼吃饭，你可以在那里看看。”
璇玑点头不再言语。
三人很快来到了鸿声楼，那满脸横肉的老秃头谄媚地迎上来领着三人向楼上去：“老夫真是有面子啊，能够让孟家主亲自与我谈生意。”
孟兰庭笑颦如花：“哪里哪里。朱老板肯和我做交易才是给我面子呢。”
这一次谈判，孟兰庭很罕见的没有包二楼雅间，而是直接在大堂的隔间里。
因为白日那个婢女太过奇怪了，后来传令一清查，发现孟家根本没有叫扶柳的这个人。那婢女暗示过孟兰庭带上孟兰生，怎么可能不让她留个心眼。
坐到桌上后两人也不急着点菜上汤，开始就那么你一言我一句地互相拍马屁。反正说点好话只浪费口水不是？
孟兰生在一旁看着只觉很是虚伪，便干脆扭头去看璇玑了，再怎么说，璇玑要比那胖老头好看。
璇玑正侧着头凝神注视着远处的龙舟花坊，那些灯光给了她一种模糊的美感，轮廓也跟着柔和了起来，仿佛在笑。
原来璇玑笑起来如此美丽。
“我没想到朱老板竟然中秋前夕会答应与我商议，真是给足了我的面子。”孟兰庭举杯，艳如桃花的脸带着浅浅的笑意。
朱老板打哈哈，赶紧奉承回去：“哪里哪里，这生意本就我赚，孟家主肯赏脸才是让我受宠若惊。”
孟兰庭不置可否地笑着，道：“中秋前夕，我们也讨个吉利——干了这一杯。”她说着，不等朱老板有何表态便已经以袖掩面，脖子一扬喝了这满杯酒。
朱老板也喝了下去，然后问道：“久闻孟家主大名，今日有幸合作，我也好奇，不知跟在您身旁的二位是何人？”
孟兰庭弯着眼，心里明镜似的清楚：“这稚子是我唯一的弟弟，而身旁这位姑娘则是我请来的护卫。”
“哦。”朱老板一脸的恍然大悟，打量着兰生，也偷偷看了看璇玑，然后赞不绝口：“不错不错，孟家的公子果然气宇昂轩、一表人才啊！”
孟兰庭谦让了一番：“哪里哪里，倒是朱老板身边的这位佳人，小家碧玉，很有大家风范啊，不知是……”
朱老板见时机成熟，便一把拉过身旁的女子，道：“这是在下的女儿，朱碧瑶。”
女子生的眉目温婉，看起来很是舒服，一股子小家碧玉的味道，她对着孟兰庭盈盈一拜，继而含羞地举起半边袖子看着一旁的孟兰生，同时也狠狠瞪了璇玑一眼。
孟兰庭自然是不会真对朱碧瑶有好感，她笑着扯了扯身旁孟兰生的袖子：“兰生，来，这是朱碧瑶妹妹。”
孟兰生似乎没有听见，依旧痴痴看着璇玑。
孟兰庭面上飞快地闪过一抹不快，她睨了璇玑一眼，掐了掐兰生的臂膀，道：“兰生！”
孟兰庭下手不重，兰生转头问到：“怎么了？”
“兰生，这是朱碧瑶妹妹。”孟兰庭只好再次重申一遍。同时剜了孟兰生一眼，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兰生心思玲珑剔透，自然知道怎么回事，他不情愿地和朱碧瑶打了个招呼：“碧瑶妹妹。”
朱碧瑶满心欢喜地看着他，却又失望的看见他只是粗略地略过她的脸，扭过头去继续看那个女侍卫。就像在看一场雪，那么喜欢，那么欣赏。
哼，只会舞刀弄枪的江湖女子！朱碧瑶不知不觉中攥紧了手中的手帕，嫉妒也在心中生根发芽。
孟兰庭脸上有些挂不住，她赶紧圆着场活络气氛：“碧瑶小姐真是聪明伶俐的姑娘，瞧那眼睛，顶有灵气了。今日这饭局，我请。”
话音落，孟兰庭便挥手招来小二点了十几个招牌菜。
两人拐弯抹角地打着太极，饭菜也没吃几口，反倒是酒上了几壶。
朱碧瑶整个过程中一直盯着兰生看，却是越看越恼怒，孟兰生竟然一点余光也不给自己，那江湖女子就有这么好？！
璇玑也没用正眼瞧过孟兰生，她抱着竹语，两脚错开，一前一后，这是准备应付突发事件的。
她已经微微感受到了，有些人身上残留着浓郁脂粉掩盖着的妖气。若不是灯会人来人往，摩肩擦踵，有些人贴着自己走过，她还真要被那脂粉味儿骗过了。那是一种特别浓郁香甜的味道，初闻时是芙蓉香，之后是清淡的茶香，最后又如同果酒的芳香。
他们今天应该到过同一个地方。可是有脂粉味儿的地方太多了，脂粉铺……青楼楚馆……乐坊……有女子的地方就有胭脂水粉的味道。
就璇玑所知，平凉的胭脂铺就有三十六家，而青楼，明的暗的，也有不下五十家，乐坊也有十六家。
璇玑在这边绞尽脑汁排除所有不可能，那一边，却是开始了白热化的唇枪舌战。
孟兰庭皮笑肉不笑地道：“朱老板，这地皮也太贵了吧，再降三层如何？”
朱老板搓着手，尴尬地道：“孟家主又不是不知道，地皮一直很贵的，这价格已经很便宜了，您就按您一贯的价格卖出去，能赚两倍利润。”
孟兰庭挑了挑眉，就算喝了三四壶逐英散，她依旧眉清目亮，毫无醉意：“然后呢？”
朱老板笑到：“我做地皮生意，您做房子生意，咱们以后来往还多着，现在砍价这么狠，以后再合作难免有疙瘩。”
孟兰庭摇头：“你这价格太不合理了，现在平凉可乱着呢，做哪行都不容易啊。”
“乱可不是因为人口多了？平凉这地理位置好，大家乐意来，人多了需求就多了。”朱老板眯着眼哄她。
“人口一多便能卖的多？”孟兰庭笑吟吟地问道，眼中是狐狸一般的狡黠精光。
朱老板一时哑口无言，人口多是多，可大部分都是流动的，谁做个交易还会置办个院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