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板一脸苦笑，似乎做到了最后的让步：“孟家主你也听说了，那块地皮风水好的很，风雪云大师亲自鉴定过的。要知道，买房子的很是迷信，风水好，脱手也快。”他在做最后的挣扎。
孟兰庭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她眉眼弯弯，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风水？又不是钱不能解决的。造造假山，挖个池塘……”
孟兰庭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斟了一杯酒，继续说：“本来赚钱经商就是为了养活家人，既然是为了赚钱，就一定会求最大的利益，而这利益，一半来自那些冤大头，一半来自合作者。”
一句话堵住了朱老板接下来的抱怨，所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孟兰庭干脆地挑明了自己吞大的野心，让朱老板心中大喊无耻。
朱老板四两拨千斤地敬了回去：“孟家主看来也了解我的难处啊。”
嗯？孟兰庭疑惑地抬头，对上朱老板精光乍现的眼。
朱老板抬手举起手中玉酒杯，道：“同为经商人，自然知道经商难处。孟家主也说了，赚钱养家不容易，不如就各让一步。孟家主卖出去需费些手段，我也不讨巧，五五分。”
孟兰庭眼睛微不可察地眯了起来，身上散出一股子危险的气息，身旁的孟兰生都忍不住挪了挪身子。
璇玑回头看了一眼兰庭，目光随即落在一旁的朱碧瑶身上，心中暗想：这女子表面看起来是个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大家闺秀，模样也生的标致，可是身上总有一股让人不舒服的气息，还有那种……
孟兰庭摇头，发鬓间的步摇反射着烛光，映得她眸光清亮：“看来朱老板不懂算数啊。这平凉每日流动人口成千上万，诸多丝绸之路来往的商贾的确需要落脚的地方。可是，只几天而已，谁会管风水好不好？只看价格贵不贵！现在卖出去，虽然不吃力，但是若卖家不长住，便又要拿着房契过来找我。长期以往，我看这房子又会跌价。要知道，无论多么风水多好的地方，生错了地方，成了二手的，都是卖不出去的。”
四两拨千斤？哼，我孟兰庭可不止千斤！
“所以我打算要这个数……”孟兰庭蜷起三指，食指与拇指相反伸开，她笑吟吟地晃了晃手，手腕间的玉镯“悭悭”乱响。
七层！
朱老板一时没有想到孟兰庭如此难搞，他涨红了脸，活像一只癞蛤蟆：“孟家主，我也是有限度的，你莫要狮子大开口！”
孟兰庭懒散的拿起酒杯，道：“狮子大开口了又如何？”
“做人应各留一条后路，孟家主未免太贪婪了些！”朱老板低喝道。
“后路？”孟兰庭眯眼，“我有啊，比如去年城北某户人家不肯搬走，半夜突然家里走火……比如大前年某户人家突然身缠官司……”
“……”朱老板看怪物一般盯着孟兰庭，这孟家主果然是蛇蝎手段。
“而且啊，”孟兰庭笑眯眯地看着朱碧瑶，语气诡秘，“朱老板当我傻么，你的心思我或许猜不透，但是您女儿的……呵呵，向来疼女儿的你这次忍着被坑一块地皮和我这蛇蝎做生意……”
朱老板脸色乍青乍白，这种事算不上龌蹉和心思险恶，但是被挑明了，作为有意图的那一方是很挂不住面子的。
天色已晚，星河天悬，平凉已经快被如海的人潮掀翻了去。
四处的花灯闪着暖黄的光，一切都像蒙上了一层纱，天边孤寂地悬挂着一轮将圆的月亮，除了那半尺宽的清晖，其他全是浓稠的黑。
而整个平凉坐落在群山之中，通红地如同火海，在冰冷的夜里如同一点火种。
接近二更天时，平凉开始了鱼龙舞。由两个到四个不等的伶人抬着活灵活现的花灯游街。
龙灯一般由竹木、彩纸、布等扎成，节数为单数，长达数丈，节内能燃烛的称“龙灯”，不能燃烛的称“布龙”，舞龙时，领舞者手持龙头，数十人举起紧连龙身的木棍，随于其后，整条龙在乐声中沿着规定的路线和队列奔跑。龙就像活了一样，民间以此习俗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而这一次舞龙是不同的，在平凉主街上，有一条十余丈长的火龙被技艺高超的伶人架着、翻滚着顺着街道前行，那条龙全身散发着火一般妖艳灼热的光，片片巴掌大小的龙鳞颜色由深至浅，像真正的滑腻鳞片从内散发出火光，显得栩栩如生。血口大张，四爪腾飞，身姿壮硕……似乎与真龙只差那一点灵魂。可那一双铜铃大的眼睛却显得美中不足了，大虽大，却是死物，一点龙的高贵蔑视都找不到。但人们见到如此栩栩如生的龙已经很兴奋了，这么高超的造龙手艺，已经多年没出现了。
人们堵在两边，如同被冲开的浪潮，他们啧啧称奇地看着浑身如同火烧的龙翻滚过，被映得通红的脸上火辣辣的热。议论纷纷时，突然安静，他们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们双眼大睁，却突然又整齐地眨了眨或者揉了揉自己的眼——刚刚看见那黑洞洞的眼亮了起来，凶光毕露，可是眨眼就没了。难不成是错觉？
伶人们谁也没有发现这不同，他们继续架着火龙前行，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挨家挨户的屋檐上都挂起来灯笼，与火龙一般通红压抑，从空中看去，却是一副平凉置身火海的模样，可偏偏当事人却是喜庆得难以自拔。
那一抹窒息的红偏偏与其他地方不同，似乎……红上了那么几分。
铜锣声沿街回荡，烟花簌簌，暗香盈袖。今夜，无人能眠。
而此时，鸿声楼二楼的包间中却是人人心思各异。
兰生如获大赦般的快速起身，顾不得朱碧瑶也跟在身后，便眉飞色舞地拉着璇玑出了鸿声楼。
“孟兰生！”朱碧瑶在他们身后急急地喊，葱葱玉白的十指紧扣这手中绣了飞鱼的帕子。
她见孟兰生离开，急急跑了出来，连父亲都管不上。下了楼，眼见兰生越走越快，怕要再次失去机会，朱碧瑶只好不顾及身份大喊道。
孟兰生似乎已经忘记了有一个女子在前一刻还在脉脉含情地看着他，他只是下意识地回头，下意识地对朱碧瑶露出茫然的眼神：“你是？”
朱碧瑶只觉得不可置信，她红着脸，扭捏地道：“刚刚你还叫我碧瑶妹妹的。”
孟兰生侧者头，想了想：“是朱碧瑶妹妹？”
朱碧瑶展开如花的笑颜：“不错，我就是。”
“刚刚我姐与你父亲做成了生意，我自然记得。但是我管不着姐姐的决定，您怕是找错了人。”孟兰生笑到。
朱碧瑶有些懵了：“我不是因为父亲才来的。”
“那是为了什么？”孟兰生继续笑着问，那是带着微微的探究，混杂着一点点诱惑了然而不屑的笑，那种笑，璇玑也是第一次见，那属于俯视者的笑。
“为了你，我喜欢你。”朱碧瑶鼓足勇气，这十三年，她只为了这一刻。
这时，她曾以为自己会紧张会无措，会脸红。然而并没有，她只是感觉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全世界，她只听见了风温柔拂过云的声音，留下那温柔缠绵的吻。可是，这只是她的想象。她眼里，只有孟，兰，生三个字，只有那张她日思夜想了十三年的俊秀容颜。
孟兰生深深吸了一口气，即使心中有些不忍，但为了两人不再有没有结果的纠缠，他道：“碧瑶。”
没有妹妹两字作为后缀，朱碧瑶感觉这告白起了作用，他们的感情更加融洽了。
可是她没有想到，接下来的话，会将她从天堂直接摔到十八层地狱，还是永无翻身之日的那种。
“我只把你当做妹妹看待，更何况，孟家主的弟弟，孟家少爷怎么会认识朱家商人的女儿朱碧瑶呢？”孟兰生看着朱碧瑶的眼睛，一字一句无不是直戳她的心窝，宛如一把把锋利的刃，将心戳得鲜血淋漓。
最后，孟兰生甚至面无表情地将后半句一字一句又重复了一遍。 孟家主的弟弟，孟家少爷怎么会认识朱家商人的女儿朱碧瑶呢？不管朱碧瑶是真心还是假意，她就是在身份上配不上兰生，更何况孟兰庭也没有对她另眼相待。
“那、那……”朱碧瑶听见这番说辞，她一时脑子中一片空白兢惧，“那……我这十多年来的付出算什么？”她泪水似断线的珠子般簌簌而下，月色灯光反射而来，如同一颗颗沉淀了千年的琥珀，其中尘封的是十多年来的思念，十多年来的期望。
孟兰生却是疑惑地反问道：“付出了什么？”
朱碧瑶死死地咬着下唇，不肯说话，不能说，不能说。
不能说，在孟兰生五岁时与孟兰庭在灯会上走丢，是她让人一路撒上五彩弹丸让他回家；不能说，在他九岁时偷跑出来被人贩子盯上，是她派人一路追踪报官；不能说，在他十一岁在未名湖畔玩时失足掉下水时，是她救上了即将溺死的他；不能说……好多都不能说。她一个小小女娃能做出那么多事？孟兰生一定会这样质疑，可这就是真的。为了比他人更聪慧，为了随时真的孟兰生近况，她和那个女人做了交易，她警告过她，这事情只能烂在肚子里，死也不能透露半分。说了，她和兰生都得死！她为了他，受了多少非人的折磨？付出了多少代价？可是这种付出却不能言明，这让她很委屈，一种莫名的委屈。
孟兰生垂下眼，璇玑感觉到了他的紧张，因为他攥紧了她的手，手心也是汗水涟涟。兰生心里想必也是纠结的吧。那么一个娇嫩的女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