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叶在车站前焦急地等待着,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自己的家人了,虽然之前并没有生出什么特别的想念情绪,但是想到马上就能见到他们了,自己也忍不住变得兴奋起来。
列车按时抵达了月弥城的车站,人群中有两个人慢慢走下车,在言叶的印象中,可能不会有这么多人来往于月弥城和其他地方,她不太能明白为什么每一趟列车都这么满,不过事实就是如此。恩迪亚穿着好像是新的礼服,或许是错觉,言叶觉得他看起来胖了一点点。
一旁的是阿尤莎,仍然穿着她的袍子。不一会儿恩迪亚就缩起了身子,言叶上前去迎接他们。
“这里真的好冷啊。”恩迪亚抱怨道。
“不是早就跟你说了,你还不听,说自己不怕冷。”
“哎呀,我怎么知道居然真的这么冷,从来没见过啊。”
“好了,现在见识到了吧。”
“唉,你们就不冷吗?”
“那当然不冷,有袍子呢。”阿尤莎笑笑。
“什么时候给我也买一件呗,居然这么好用。”
“好了好了,前面不太远就有卖袍子的店,还好我多准备了一点钱,嗯,你稍微忍一忍,很快就到了。”阿尤莎腾出一只手指了指前面。
言叶看着自己的双亲,不知为何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们还像之前一样,但是对于言叶来说却又有种变得遥远的错觉。而且……言叶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什么地方有点不太对劲。
费了一些力气,给恩迪亚挑选了合适的袍子,穿上袍子的恩迪亚又开始抱怨袍子太重了,不过这样的抱怨仅仅持续了一会儿,因为保暖的效果是毋庸置疑的。言叶准备带父母到自己的学校去看看,向他们说明了之后,恩迪亚说:
“好啊,我也想看看,培养了我们家两个人的月弥城学院到底是什么样子。”
言叶疑问道:“两个人?”
“是啊,你妈也是这里毕业的,嗯?原来没跟你说过吗?”
言叶张大了嘴:“我从来都不知道啊!而且看她的样子,好像对这里不太喜欢。”
阿尤莎抿了抿嘴,没有说什么,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她和言叶之前总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虽然并不是难以相处,但是也没法触摸到对方。恩迪亚当然是知道这样的情况的,他也很清楚是为什么,但是他也确实没法解决这个问题。
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以后,言叶发现这里确实没有什么好玩的,而且在月弥城,好像也没有什么出名的景点,至少她不知道。
“你知道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言叶问阿尤莎,她并不是很习惯称呼她为“妈妈”。
“嗯……我想,没有。”
恩迪亚试图化解一下尴尬的场面:“你有认识什么新朋友吗,要不要问问他们?”
“嗯……她们都回家了,而且感觉……也不是很好。”言叶支支吾吾道。
场面再度冷了下来,明明在家里的时候,没有这么难受的,言叶突然有点担心了,在她不在家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时候她突然想了起来,自己还有另外两个朋友,但是……可以把她们介绍给父母吗……
“稍微等一下。”言叶说道,急匆匆试着联系如姬,很快如姬就有了反应:
“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的爸爸妈妈来了,我有点犹豫能不能把你们介绍给他们。”
“这样啊,可以啊。”
“把他们带到你们那里是不是不太好?”
“那就我们过来吧,正好可以带上玛恩,她也是一天到晚闷在房里,带她出来转转。”
“嗯,那来我的宿舍就好了。”
“行,我们很快就到。”
言叶抬起头,和如姬的交流很快就结束了,阿尤莎和恩迪亚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耐烦,言叶突然意识到,经过这么长的旅途,他们或许也很累了。
“路上很辛苦吧?要不然还是休息一会儿吧。我有几个朋友过一会会过来,我叫了她们了。”
“嗯,好啊。”恩迪亚看起来确实累了,他半眯着眼,坐在椅子上。
“要不然来我的床上躺一下吧,没关系的,她们的床……”
“还是不要用比较好。”阿尤莎插话道。
言叶看了一眼母亲,轻轻点点头,她明白妈妈说得不错。
恩迪亚爬上床,他的身体已经日显臃肿,开始有变老的趋势了,而阿尤莎看起来还是那么年轻,说他们是夫妻,甚至更有一点父女的倾向,虽然恩迪亚看起来也还没那么老。
阿尤莎闭上眼,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三个人的空间里,一切都是那么安静,言叶突然觉得有点想哭。一个家应该是这样的吗?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自己就要……
她并不清楚别人的家是多么幸福,但是她也有点想被妈妈抱,尽管父亲已经很疼爱她了。
过了一会儿,宿舍的门打开了,言叶并没有锁门,三个人就这样出现在了房门前,如姬和菲奥拉穿着普通的袍子,而玛恩仍然穿着修女袍。
“啊,你们这么快就来了。”言叶突然觉得这个时候是不是不太巧,不过如姬的脸上慢慢显出了惊讶的神色。
“快起来啦,她们来了。”言叶转头对着父母说道,阿尤莎睁开眼,她的表情也很快发生了变化。
“如姬老师?”阿尤莎先发话了。
“阿尤莎,原来真的是你,我还怕我认错了。”
“没想到我女儿居然也遇到了你,还有……她们是谁。”
“这是菲奥拉,这是玛恩,是我们教会里的修女。”
阿尤莎思考了一下,点点头。
“你看起来真是完全没有变老呢,而且没想到她居然会是你的女儿。”如姬说。
“长得一点都不像,是吧?”阿尤莎惨然一笑。
“嗯?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像呢?光是这个头发,就很相像了不是吗?”
“那只是巧合而已。”
“你在说什么哪,本来这样发色的人就不多吧,而且你不会觉得她不是你亲生的吧?”
阿尤莎板起了脸:“她是我亲生的,但是,我觉得她又不是我亲生的。”
恩迪亚已经惊醒了,他听着对话的发展,着急地从床上爬起来:“你们在这里说些什么啊!”
“嗯,当着她的面,这样说好吗?你不是她的妈妈吗?”
言叶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她实在是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妈妈居然一直都把她当做外人,不过,似乎事情的真相就要揭开了。
阿尤莎叹了口气:“差不多到时候了,她也已经长大了,还是告诉她比较好。”
“那你也想要知道吗?”如姬向言叶问道,言叶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吧,这件事……我本来并不太想告诉其他人,但是如果是如姬大人,还有菲奥拉大人的话,那也完全没有问题。是这样的,我怀上她的时候,因为工作压力太大,流产了。当时我很确定,而且医生也是这么说,肯定是流产了。但是,过了一段时间,胎儿又奇迹般地出现了,而且还发育得很好,生下来以后就是她。所以虽然她确实是我生下来的,但是我一直都觉得非常怪异,我觉得她并不是我的孩子,所以,所以……”
阿尤莎的声音低沉下去,时至今日,她仍旧像十几年前一样,无法接受现实,如姬笑了笑:
“这确实很奇怪,不过就这样你就要否定自己生下的孩子吗?”
“我知道的,但是这实在是不可能……”
“你流产和她重新出现隔了多长时间?”
“没有隔任何时间!就是如果没有流产,按照原本的时间推算,就是她出生的日期。”
“嗯……你是说,不可能是误诊吗。那好,我这里有一个想法,不过你一时间可能不太容易接受。”
“请说吧。”
言叶在一旁默不作声,刚才的内容使她震惊,她无法想象自己居然有这样离奇的身世。只见如姬缓缓说道:
“其实呢,这个世界上,偶尔会出现一些死而复生的人,他们也不一定就在死后立刻复活,或者甚至不属于这个世界。我就是其中的例子,我和菲奥拉都曾经死过一次,不过在那之后我们就都不会变老了,而且一直活到了现在。”
阿尤莎疑惑地皱着眉,如姬继续说:
“不过言叶出生以后一直都在正常生长吧?这很奇怪,我们现在是觉得,她很可能就是我们从前的一位朋友的转生,她的名字叫做希露蒂,你可能不太清楚,但是现在我们的行星的名字‘希露蒂娅’就是来源于她。”
阿尤莎仍然只是盯着如姬,没有说什么。如姬叹了口气:
“看她以后会不会变老了,不过,她身上有一点你的精灵血统,应该还要过挺久吧,得等上一阵子才能知道。反正你不要担心,她从什么意义上来说都是你的孩子,虽然我这么说可能不太好,但是真的谢谢你。而且你一定也是喜欢她的吧,不然怎么会起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名字呢?”
阿尤莎像是失掉了力气一般,点点头:“那个名字确实是我取的,不过那时候她还没出生。”
“但是那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对吧?反正不要怀疑啦。”
“等一下,原来……妈妈不是人类吗?”言叶疑问道。
阿尤莎瞪了她一眼,如姬回答道:
“她应该是混血吧,虽然我并不清楚到底是怎么样,但是精灵的特征已经不太明显了。而且精灵是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了的种族,和现在的那些亚人不太一样。对了,其实现在那些亚人,原本也是人类啊,所以不要看不起他们。”
“他们也是人类?”言叶问。
“对啊,本来就和人类没什么区别,你妈妈没告诉过你吗?啊,算了,反正你知道,行星停止自转以后,磁场就变得很微弱,大气也流失了一部分,不过还好,现在的还足够人类生活,然后很多宇宙射线跑进来,所以不是经常会看见离光吗?嗯,虽然后来做了一些基因改进,不过还是有不少人变异了,他们就是现在的亚人,所以说,其实原来都是人类。”
“原来是这样,居然是这样。”言叶又是一脸震惊:“我以前根本不知道。”
“以后慢慢都会知道的。对了,阿尤莎,还有先生,是叫什么名字呢?要不然还是到我们的塔里来坐坐吧,这里太挤了。”
去往塔的路上,言叶小声问恩迪亚:
“爸爸,你原来什么都知道吗?”
“嗯。”
“那你怎么什么都不和我说。”
“嗯……毕竟觉得,可能会不太好。”
与此同时,玛恩悄悄对菲奥拉说:
“那个魔女小姐,我之前遇到过,她当时说女儿要来这里什么的,没想到居然就是言叶。”
“你怎么不跟她说。”
“我怕她可能记不得我了,毕竟修女都差不多一个样。”
“那可不一定啊。”
“原来如姬老师就住在这里。”阿尤莎仰着头,看向夜空中高耸的塔,她曾经很多次看见过这座塔,但是她并不太清楚这里究竟有什么。
“是啊,从前……”如姬欲言又止,过去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一时半会无法讲述,也无法理清,从最开始的时候……
一行人进入塔内,来到了如姬所在的一层,这里的装饰和菲奥拉那里略有不同,更加简约一些。他们围着桌子在椅子上坐下来。
“真是不好意思,其实这里真没什么好玩的,我们来了以后也没想过要搞什么旅游景点之类的。”如姬看着摊在桌上的地图,说道。
“没关系,我们,原本只是打算来看看女儿而已。”阿尤莎说。
“是呀,看看她过得好不好,看起来挺不错的,我们也就放心了。”恩迪亚说。
“你们现在住在哪里,是不是塔玛城?”
“是的啊。”
“那还真是个让人怀念的地方啊。”如姬看了一眼菲奥拉,“那边已经接近圣教国了啊,未来一段时间,有可能会不太太平。你们对这里感觉怎么样?”
阿尤莎疑惑地看着如姬:“这里……还好,怎么了吗?您的意思是?”
“我想请你们如果可能的话,搬到月弥城来,我会尽可能为你们准备一些东西的。”
“为什么?”恩迪亚问道,他之前看起来对这里并不太满意。
“因为一些缘故,我希望言叶能尽可能多的待在月弥城,如果能有你们陪着,那就再好不过了。”
“但是,我和阿尤莎还有工作要做……”
“那倒不是很急,你们可以看情况来,在这里也会有适合你们的职位,如果你们愿意来的话就过来好了,反正十年内希望你们能来到这里。”
“十年啊……那时候我都快退休了吧。”恩迪亚摸了摸脑袋,“行啊,到那时也许会闲下来,不过万一真的发生了什么的话……”
如姬微笑着看着他们,她原本并没有太在意这两人,但是她想起了那时候希露蒂把她们带到塔玛城时候的事情。
“对了,你和琉玛后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如姬又问阿尤莎道。言叶一惊,她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还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阿尤莎的表情又黯淡了下来:“她啊……我……”
“你们以前不是很要好吗?虽然打听这些事不太好,不过我还是有点好奇。”
“您最近遇到她了吗?”
“嗯,前两年我不在这里的时候,她居然找到了我,然后向我问了一些事情。”
“是什么事情,能告诉我吗?”
“倒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她突然觉得有些迷茫,所以来问我的意见,她说她有点不想再干下去了。她之前不是很有名吗,好像是做了什么什么东西之类的。然后我就说,花一辈子只做一件事确实不太好,虽然说不断钻研能够发掘新的知识,但是实在是太慢了,像我们的话,就会渐渐觉得不耐烦;而且一直搞一个方向,沉迷其中的话,有的时候反而会使得对其他一些事物的判断力下降。所以我们通常会在将一件事做得足够好以后,换一些别的方向尝试,这样可以保持新鲜感,学到新东西,也不会让整个人太累。”
“那她说了什么吗?怪不得,她这两年好像不见了。”
原来妈妈是认识琉玛的,言叶暗暗想,不过自己居然还不知道琉玛最近都没有活动这件事。
“她就是表示理解了,然后就走了,现在我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菲奥拉插话道,她也显得有一点感兴趣起来了。
“她的话……很聪明,但是也有点固执,为了达到自己的目标会很努力,以至于变得有点……不太现实。”阿尤莎说。
“她啊,可能和阿尤莎说得差不多吧,我对她也没有太多的了解,就说说外表吧,她的头发是蓝色的,看起来总是很困,我以前总是以为她没休息好,结果她说并不是这样。”
玛恩突然心头一动,觉得这样的描述好像在哪里见过。
“唉,言叶小时候也很喜欢琉玛,那个时候,我可能确实有点嫉妒她吧,不过她搞的那些东西实在是……”阿尤莎叹口气道。
“你和她很久没有联络了吗?”如姬问。
“嗯,那是毕业之后不久发生的事情,当时我只想找点找个工作,然后平平淡淡过日子,不过琉玛并不是这么想的,她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你知道,她不是有个男朋友吗,从小和她长大的,关系非常好,在一起挺多年了,我也觉得他们挺般配的。”
“哦,我好像是听说过。”
“然后她男朋友也很关心她,她有的时候太累了,也会提醒她不要勉强自己,但是琉玛却慢慢觉得他碍手碍脚。然后他们就开始吵架,中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总之我觉得是琉玛不对,她男友完全是出于好心,而且说得没什么不对,但是琉玛就是不听他的,而且甚至还为了……提升知名度,据说,做过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在这之前我也和她变冷了,所以不是很清楚,总之后来她的男友心灰意冷离开了她,而我也再也没和她说过话。说到底,大概就是她想要实现她的理想吧,我不知道究竟是我们错了还是她错了,至少在外人看来,她是成功的。”
言叶思考着,她理解,也接受了妈妈的话,但是她不明白,到底问题出在了哪里,为什么不能每个人都好好地在一起呢?为什么一定要争吵呢?她想起来自己遇到过的一些不可理喻的人,或者是她看不起的人,但是至少,和他们的关系不可能像妈妈和琉玛那样,虽然,可能也差不了太多。
琉玛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言叶想象着。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思考过这个问题,现在虽然还是同样的问题,但是问题的内容好像已经不太一样了。
“我大概知道了,这种事情也很常有吧。谢谢你,满足了我的好奇心,希望你不要因此感到伤心。等一下要不要去哪里逛一逛呢。”
“我想他们都累了,还是让他们好好休息一下吧,明天再出去玩怎么样?”言叶提议道。
“哦,好啊,那就这么定了。”如姬说,“我这里正好有不少空房间,这段时间就住在我这里吧。”
如姬,菲奥拉和玛恩聚在菲奥拉的房间里,言叶一家子在如姬那里休息。玛恩报告道:
“我想起来了,我之前去道安村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魔女,和描述的琉玛有点像。”
“这么巧吗,她是去干什么,那种偏僻的地方。”如姬说。
“她是说那里有什么遗迹,我也不是很清楚。”
“哦——她居然知道了吗。”如姬奇怪地笑了笑:“看来过一阵子,我也得去那里看一看了,菲奥拉,你要来吗?”
“嗯?是……月海那里吗?”
“嗯。要不也带上玛恩和言叶吧。”
“好,反正这一阵子也没什么事情,一起去吧,就像当初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