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只是一击……”我不由得感叹，琉原千穗隐藏得太深了，在此之前，我都没有从他身上察觉到一丝咒力的气息。
“信哥！你没事吧？”琉原千穗背着女孩小跑到我身边，我看清她背着的人，便发现了这就是晓叶。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至少可以确认的是：琉原千岁救了晓叶。
但我立刻将注意力转回到前方，手中的白柄武士刀的刀身上缠绕着紫色的咒力。
在前方不远处的空中，一团血红的黑雾像心脏般有节奏地一张一缩。原本周围随着咒灵消失而消散的那只咒灵的气息，竟然血雾聚拢起来。
老师的手掌拍了拍我的肩膀，抽出他腰上的红柄武士刀，语气和平时一样淡定，道：“冷静，枫间，区区一头濒死的咒灵还威胁不到你我的性命。”
老师转过头看了一眼我身后的琉原千穗以及他背上的晓叶。便目视前方的黑色血雾。虽然声音很小，但我还是能清晰地听到老师喃喃了一句：“橘家的血脉……”
前方的黑雾中有两道猩红的血光出现，牠发出了奇怪的声音，这声音有点像人声。我突然发现眼前出现若隐若现的纱雾，不远处的前方有一道女性的身形若隐若现。似是娇柔的少女在低声哭泣，又好像妩媚的美妇在抿嘴轻笑……
不对！
“是幻术！”我猛地一咬舌尖，意识从那温暖乡中摆脱出来。
眼前的纱雾瞬间消失，随即我便看见咒灵已经移动到老师面前，牠的黑雾露出血红的狰狞大口。而老师一动不动，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要是换成平常，老师是绝不会出现这种状况的。
但眼看咒灵即将吞噬毫无防备的老师，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给我滚！”我毫无保留地释放仅剩的全部咒力，刀身发出了一声鹤唳，带着破空声刺向那咒灵。
“扑哧——”刀身穿过了咒灵的大口，将咒灵切成两半，但明明不是实体的咒灵，传来的手感，为何……像是刺进了血肉。
某处突然传来诡异的笑声。
等等……是血……
红色的血顺着洁白的刀身流下，手，感受到了一股温暖的液体。
好浓……好浓的血腥味。
“枫……间……”老师虚弱而空灵的声音，贴着我的耳边响起。
视线突然一阵扭曲。这次的景象，才是现实。
我的眼前是一片血红。
老师抱着我，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沾染鲜血的刀刃贯穿了他的后背。我动了动我握着刀柄的双手，传来的是粘稠的——
等等。
等等等等……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枫间……”老师再次呼唤我的名字，但他的声音明显又虚弱了几分。
我的眼泪一瞬间就决堤般流了下来，双手颤抖着松开刀柄，而颤抖的不仅仅是双手。
“老师，我……”我不知所措，完全失去了理智。
“不要放下你的武器！”老师突然大吼道，然而，他的声音中似乎夹带着一丝暴虐和压抑。与此同时，我注意到手中的白柄武士刀隐隐的闪烁着。这是南宫家的祖级秘宝——天方，有着弱化和封印邪魅之物的力量，而现在，天方正在发挥他的作用。
老师的这一句话使我再次变得理智，也使我明白刚刚所发生的一切。
在刚刚咒灵凝聚成型后确实发动了幻术，但这幻术只是针对我一人的。咒灵则与老师展开了决斗，但咒灵的实力完全不是老师的对手，于是牠想办法控制了老师的行动，再对我发动幻术，使我去攻击老师。
面对这种情况，老师绝对有能力逃脱掉。可是，他却选择了这条道路。
老师手中的红柄武士刀，也是南宫家的祖级秘宝，是与天方齐名的——饕餮。这把刀的能力也只有一个：封印邪魅之物之力，但与天方不同的是，前者的封印是将邪魅之物祓除干净；后者的封印，是将邪魅之物封印到剑本身，因而要比天方强大得多，却也更难掌控，一个不慎就会被封印在内的咒灵反噬，届时族人只能将剑主杀死以防止咒灵夺舍重生。饕餮的剑主只有内心强大之人才能被驾驭。
而老师却在最后一刻成功用饕餮封印咒灵后，因为我的攻击让咒灵得以趁机侵入老师的身体，企图夺舍重生。
都是我的错。
“信哥！你必须……”琉原千岁焦急的声音响起。
但此时的我大脑像刚被雷劈了一样死机了，完全无法进行有意义的思考。可现在的情况不难判断出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杀死老师。
但……
“我怎么可能……”我哽咽道，极力控制自己握刀的双手不要颤抖。
突然，我再次感受到一个厚实的手掌放在我的肩膀上。
一股令人安心的感觉在心头涌出，我的内心一瞬间冷静下来。
“枫间……快动手吧，跟你比起来……我的痛苦……只有一瞬。”老师的呼吸逐渐虚弱，这说明老师的生命力快不行了，咒灵随时都有可能夺舍重生，一旦咒灵得逞，十个我都不是老师的对手。
现在必须做决定了。
一片枫叶从我眼前飘过，思绪万千，我回想起了一些往事。
地上的落叶随风舞动，在夕阳的映衬下宛如无数有着金红翅膀的蝴蝶。在秋季时，这种场景并不少见，但对我来说，每一次落叶在空中飞舞，都是大自然给人类的无偿演出。
“哦！今天的风很大啊。”与我一同坐在公园长椅上的老师笑呵呵的道。
今天下午本来是休息日，不用训练，但老师却还是把我叫了过来，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可从我一来到现在，都只是和老师坐在这里看着公园里的美景和来往的人们。虽说我并不觉得枯燥，但这和老师以往开门见山的作风不像啊。
夕阳快要落山了，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映着那颗红色的宝石。
“枫间，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叫出来吗？”老师突然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
见了这副表情，我瞪大眼睛，从长椅上站了起来，一脸严肃道：“难道是……突击实战演习！？”但是我还没带刀啊。
“晓叶今天下午去参加社团活动了。”老爷子一脸不爽道：“哼！那个臭丫头，都说好了下午来公园玩的，结果吃完饭就带着羽衣跑了……”老师叹了口气，好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老狗。
我则是松了口气。安慰道：“您还不了解晓叶嘛，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社团一定是和吃的有关吧。”
老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道：“哦？枫间，你对晓叶很了解嘛。”
我突然察觉到老师的笑另有深意，后背一阵寒意，连忙道：“啊……晓叶不是很喜欢吃美食吗？”
“枫间，我的时间不多了。”老师突然道。
我愣了一下，问：“什么？”
老师看向远处，道：“你应该知道我们南宫家是一个什么样的家族吧？”
“咒术世家，在咒术界也是赫赫有名的。”
老师呵呵笑道：“这只是表面而已，实际上，南宫家已经很多年没有干涉咒术界的事情了，也就是说，我们一直安分守己。”老师低头倒茶，说：“但有些人可不这么看，有人认为南宫家是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想一统整个咒术界。可笑，我要是有这个实力，就没人敢说这话了。”
老师接着道：“我身任南宫家家主已经三十多年了，南宫家的一天天没落我也看在眼里，但我已经老了，我不能复兴南宫家。”
老师这番话让我有些不解，他品了口茶，眼神示意我坐回长椅上。我坐好后，他给我递上一个茶杯，一边倒茶一边说：“虽然南宫家有我在还能维持秩序，但我一死，这可没法保证。所以我想了很久，才决定和你谈谈。”
我端茶的手一抖，差点让茶洒出去：“和我谈谈？”
老师沉默地看着我，眼神闪过一丝伤感，说：“我的儿子第二十代南宫家家主，在过去的家族纷争中战死。我的三个孙子，年龄尚小，所以我便以上任家主的身份管理南宫家。”
我闻言不由得有些唏嘘，但我突然注意到一个不寻常的地方：“等等，您说您有三个孙子，那晓叶……”
“听我说完。”老师摆摆手，继续开口道：“我那三个孙子，老大为人沉稳，却有些不近人情;老二天资聪慧，却总是意气用事;老三虽然心地善良，但太过优柔寡断。就我而言，这三个人都不适合成为继承人。所以打算等三个孙子长大成年后再决定，谁知……”
老师深深叹口气，脸上的皱纹比以往要加深了几许。
老师说：“老大在十五岁那年跟另外一个家族的女人相爱，和那女人私奔了，至今不肯回来;老二在大学里当教授，一心搞事业，也无心管理家族事务;老三……自从他十六岁那年离家出走后，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老三了。”老师像聊家常那般谈论自己的孙子。
您的孙子们还真是……一个比一个不省心啊。
“孙子不争气，但家族继承人还是要选，所以我只能把目光投到旁系血脉去了，结果我就找到了……”
“晓叶？”我道。
老师神秘地摇摇头，说：“结果是我什么都没找到，旁系血脉的族人血统纯度太低，难以治服整个南宫家。并且这些旁系中，也没有我中意的。”
“直到那一天，我在旅途中遇见了一个被咒灵入侵的村落，一直等我祓除了咒灵之后，也没有感知到任何生机。直到我要离开之时，一个五岁的小女孩才从床底下钻出来……已经过去十年了啊……”
原来这就是晓叶的过去。
“所以晓叶不是我的亲孙女。”老师所言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老师眼神陡然变幻，许多复杂的感情交杂在一起。
老师把茶杯放下，一脸正色道：“枫间，我要你和我做一个约定。”
……
“所以，这就是男人间的约定，能遵守吗？”
老师笑眯眯地看着我，但此刻的我可一点也笑不出来，对于我而言，老师的要求……太过沉重了。
但我还是保持冷静，对老师承诺道：“老师，我向您保证，我……一定会遵守约定的。”
真的能够遵守吗？真的能够做到吗？
似乎是看出了我心中的犹豫，老师突然豪迈地大笑起来，用力拍着我的肩膀说道：“我相信你，谁让你是我徒弟呢？哈哈哈哈……你可从没让老夫我失望过啊……”
我看着豪迈而苍老的老师，握紧了拳头。
我转头望向枫林，一片枫叶随风飘来，从我面前划过。我突然感觉在这一刻，我失去了什么东西。
我一咬牙，握紧了刀柄，与此同时，也下定了决心。
因为我回想起那日老师说的话
“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我吐了口气，将包裹住刀柄底部的红色布条抽起，露出了刀柄底部的一根细小的尖锥体——也就是一根小针。小针一经接触到刀柄上沾的血迹，便立刻有所反应，刀柄上的所有血迹都纷纷流向刀柄底部的小针最后凝聚成一个由血液形成的球体，球体表面显现出交错的黑色符文。
仪式发动了。
永别了，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