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秒钟是我方便理解木原所说的地名给自己预留的时间。
日新月异的学园都市对我们这种老居民非常不友好,在我过去的学校的位置上建立起了一个奇奇怪怪的研究机构,年轻时生活的地方我一个都找不到,好像我压根不曾来过。
我就是这么一个无依无靠的人啊,没有根也没有家,能混一天算一天吧。
“再喝一杯,前辈,庆祝我脱离苦海,庆祝我死里逃生,干杯!”今天好不容易混到上次在管理中心的前辈请客,当然得敞开肚皮,胡吃海喝。
“也祝前辈有美好的前程,再干!”我用力地拍拍前辈圆润的将军肚。
我?我跟个猴子似的,过去已经彻底地失去,还谈什么未来?希望?
“我也省得干那教书育人的烦心事了,再干!”
我把前辈灌得有七八分醉才放他回家,目送他摇摇摆摆地消失在路的尽头。转头又自掏腰包,找摊贩要了两罐啤酒。
“没意思,不够劲。”我深深地打酒嗝,吐出一团又腥又臭的浊气。
我老了,讲道理真该放下争强好胜的态度,安稳地过日子了,可不知为何扭曲的情感总是不许我认输。不知道这浑浑噩噩的日子何时结束,估计到那时再次翻新的学园都市也没有我的位置,我的生活从来不带选择。
连喝酒都要喝个大获全胜,把全场都喝趴下才罢手。
我急躁地往大街上去,离开时盯着摊前的凳子毫不客气地踢了一脚。
夜空顺理成章地飘下小雨,凉丝丝的雨水正好缓和我心里不灭的火焰。
我才没有发酒疯。你看,排排路灯倾斜下的白色光线在细雨的影响下变得难以解析,我的影子,一前一后的两个影子都还是笔直笔直的,比路还直。两边的高楼大厦有不少的窗格正亮着,可暂时没见车来车往,我就一口气跑上去,踩着马路的中心线继续走。
我大步流星,漫无目的地疯转。我只知道即使在马路上,我也要是大赢家,嚣张地迈开我的步伐,把行人和汽车统统比下去。
黑夜是属于我的,尤其是下雨的黑夜。
谁要比我还张扬,妄想跟我抢我独自沉醉的黑夜,我就请他吃拳头,把他的脸按到小水洼里面去,往他耳朵里塞泥巴。
混乱的思绪中,想法还没来得及成型,就看见有人在路中间大摇大摆地走。俗气的黄衣奇丑无比,拿着一根十字形的大锥子,还自以为了不起地在那里蹦蹦跳跳。
她丝毫没注意到我已经把酒一饮而尽,冲她龇牙咧嘴,还攥紧了拳头。
给她让路?不存在,不打架怎么可能打赢呢?学园都市里打架的机会不多。等我把她压在地上,举起拳头冲她的脸招呼个二三十下,她自然就老实了。
她先惹火了我——她的模样先挑起的事端,并不是我的错。
一看她满脸的铁环就知道她不是个好家伙。
“叮叮叮——”手机不和时宜地叫唤,对面黄不拉几的东西也抬头看我。瞪大眼睛愣了许久,提不起兴致地快步跑掉。
“谁啊!净碍事!我忙着呢!”我一时没控制住情绪,提起手机怒吼。
“……”
“哦,是木原啊,等着。”
“再等十秒钟。”我说。
如果我一心追杀那个丑东西,即使给她十倍,上百倍的速度她都未必跑得掉,所以我没有输。
我在附近的商业街瞟了一眼立起的局部地图,反正我不懂风纪委员是什么新鲜玩意,根据字面意思,她们也就是管管纪律,没什么用的小屁孩吧。木原说的“177支部”意外显眼好认,所以话音刚落,我便来到木原身边站定。
听过木原简短的描述,我才明白有外部力量入侵学园都市,不过和我没关系。如果这种小喽啰都摆不平,亚雷斯塔也不用干了,趁早退休和我一同养老比较合适,省得日后晚节不保。
我只担心木原。
“我们先走吧。既然你能迅速分辨出我的所在地,有可能掌握都市数据的人当然也可以,趁现在监控摄像头失效时,我们必须赶紧离开,”木原信二不顾我浑身水湿,毫不犹豫地钻进我的怀里,“而且……我不想让学姐她们受到我的牵连。”
雨水被我用肉体烘热,温暖的水流顺我的衣角成股流下。脱胶的运动鞋贪婪地吸收清凉的甘霖,紧紧裹住我的脚,传来湿海绵的触感。宽大的裤腿紧致地贴上我清瘦的小腿,我感觉被压迫的全身愈发具备前所未有的能量。我提起小木原的衣领,一口气把他甩到我肩头。
我的喉间升腾起一股强烈的气流,带出这具讨人嫌的身体里隐藏的丑恶。
木原信二忽而剧烈地咳嗽干呕。
“我们往哪里去?”
小木原一屁股坐在我的小臂上。脑袋歪向内侧,靠住我的脖颈,弯曲上半身几乎被挂住。
“哪里安全……哇……去哪里躲。”木原信二干呕一声,好像很不愿意开口说话。
美中不足地,我不是那种高大雄壮的老师,还远远不够。
“这么晚了,小鬼好好睡觉,交给我就没问题了。”我张开手掌捏着他的头,他细嫩的右耳滑到我面前。
我抱住木原信二一步一挨地摸下楼,他意识不到,他的本体一方面与我的能力效果合并,一方面借由我的能力,让弹壳叮叮当当地掉落在地上。他的个人真实在我的超能力发动时被我整个吞没。
没有人能伤到我们。
没有人。
我们离开177支部时,几辆黑色跑车霸道地拦在门口,全副武装的部队在不知不觉间把整条街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用夜视目镜和鼻子下系住的黑布挡住他们的脸,端起步枪对本可以逃得无影无踪的我和我身上的这个孩子一顿乱扫。因为居民大部分已经昏厥,剩余的部分对都市也漠不关心,他们才能组织起那种大场面的攻势,这次是他们绝无仅有的机会。
我环顾四周,让他们仔细看看我的脸,就着这昏暗的夜色认清我是谁。我用指尖夹住飞来的弹头,手指一旋,把它扭得粉碎。
和让他们看不到一个人影相比,让他们尽力地射击,输得明明白白,这样会比较帅。
而且我糊里糊涂的人生漫长而单调,只学过追击,没学过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