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作为答谢的一大麻袋苹果行路确实有点辛苦,可是雪城却高兴的不行,起码她三天不用操心自己的伙食问题了。
不过,也就三天。
她也很头疼,自己的饭量怎么这么的恐怖,自己的胃简直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不过转念一想,毕竟自己除去睡觉和坐在路旁看风景的时间,基本全是在赶路、赶路、赶路。这样一想,似乎饭量大也是情有可原的。
原先那种一路走一路问,看缘分接委托的生活,到了王都附近,似乎已经行不通了。
分发给冒险者们委托的机构被称作“信亭”,越是繁华的地带信亭分布得越是密集,委托自然也是越多,报酬也理所当然更是丰厚。所以人们都挤破了头想要成为王都的常驻人口。
而想要长时间稳定地接到可观的委托,加入一个公会或者联合往往是不错的选择。
所谓公会,大多是民间自行创建的,在信亭有过登记并被正式承认的组织,吸纳了无数浪人和冒险者后打响名气,从而在信亭接受批量的委托时享有更高的优先级。一个公会在接受了批量委托后再自行下发给合适成员个人,所以人脉和阶层显得尤为重要。
而联合,大多是更为专业的一小部分人在王国宫廷或者教会等更加严肃而有影响力的官方的组织下,形成的纪律更为严明的集体。这类人群往往接受的都是难度颇大的集体委托,所以看到几十号甚至上百号人同时出一个委托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不过出于联合的性质更为特殊,要求也更为严格,对于成员的服从性和配合也有着更加严苛的条件。所以与其说他们是“接受委托”的冒险者的集合,不如说是为了盈利的“军队”。
那些不属于任何组织的“散兵游勇”,大多都只能接到一些无关痛痒的民事委托。像什么维持治安、处理纠纷、调查研究之类的。毕竟缺乏责任保障的买卖谁也不会做,有的被不靠谱冒险者接下的委托就如同石沉大海般再无音信。对于这类情况,信亭和委托人们都相当头疼。
当然也有例外,不隶属于集体却自发形成的小团体,虽然在官方的记录上没有名单却有着自己的名号,像这样的小队,在每个地区都有着不同的“红人”。就好比传言经常出没于王都的一支四人小队,他们的传说是“仅靠四人完成了屠龙的成就”而且“全员生还”,这在屠龙浪潮刚兴起的时代可是炸裂的消息。虽然后来也浮现出了什么“一人成军”的孤狼勇者,但那些不是怪物的怪物们都是后话了。话说回来,雪城一路向南来到王都并不光是找寻龙的线索,也有想要见识一下这些“活的传奇”的好奇心。
从清晨转悠到迟暮,雪城好歹是终于找到了王都外城的入口。“这,什么啊?!怎么,这么远啊!”她一手扶着城墙,一手握着啃了一半的苹果,看着关口进出的人群和马车,抱怨到。
不过这也不能怪雪城,王都的结构确实有些特别。王都分为外城和内城两部分,内城是王族执政的宫廷,而占据了王都七成面积的外城,就是居住地和商业区了。而内城完完全全被包裹在了外城中,要想进入王都,只有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大门,而沿路上全是夸张筑起的城墙绵延不绝。
雪城就这么摸着城墙一步一步找到了东门。说实话,要不是先前她耍小聪明搭上了别人的马车队,而是沿着原本的路线前进,不出一个时辰就能进入王都。只可惜那个车队完完全全背离了最近路线,如果不是雪城还算长了个心眼早早跳了车,估计现在已经被拉出王都郊区的范围了。
“可恶!失策了!”刚刚通过关口进入外城的她随地找了个石墩,一屁股坐在城墙根下,揉了揉自己因行路而有些肿胀的脚,拽拽自己背后的翅膀,心存不满地对它碎碎念着:“可恶!你是摆设吗?为什么只有我不会飞啊!难道说我确实太重了?!不会吧!虽然我吃得真的很多可也不至于吧?!”一想到这儿她连忙低下头掀起自己的衣服,在把肚皮掐出青色前确认了自己并没有赘肉,才松了一口气。
她脖子上的锁链随着摆动的小脑袋咯啦作响,她干脆抓起铁链的末端,在手里旋转着,假装攥着一台风车。
“嘿嘿,这样想的话,就有点龙的感觉啦。”她看着手里旋转的链子傻笑着,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幼稚。
正当她兴致勃勃地玩着锁链时突然像被雷击般挺直了腰板,手里转动的铁链愈转愈慢,垂了下来。她终于开始思考现实的问题了:
今晚该住哪儿?
一路上她早就习惯了风餐露宿,山洞里、树枝上、废弃的寺院、不知道什么生物的巢穴,只要能够容得下她那小小身躯的处所,都能成为她一夜好梦的软床。
可是在这儿,即使天色已晚也依旧人来人往的街道,叫嚷的摊贩,收工的商人,举着酒杯嬉笑吵闹、喝得醉醺醺的冒险者们在街上互相搀扶着攀谈,巡逻的士兵心不在焉地踩过鹅卵石铺设的小路,调皮的孩子被母亲捉回了家——
这里,“人的味道”,太重了!
“在这种地方睡一觉一定会做噩梦的吧。”原本打算随便找一条小巷对付一夜的雪城盯着刚刚路过的车队,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可恶!”雪城又啃了一口新拿出的苹果,在嘴里咯吱咯吱地嚼着,苹果的香甜汁液溢满了口腔,清凉的口感让她焦躁的心情略微平静了一些。总是这么干坐着也不是办法,雪城决定还是去城里逛逛碰碰运气。
车水马龙的街道和琳琅满目的店铺让雪城看得目不暇接,无论是挂着形形色色华贵衣服的橱窗,还是芳香四溢的大饭店,都是雪城一路上见所未见的像海市蜃楼般的奇妙光景,看得她头晕目眩,险些迷失在这所大城市里。
做生意的老板们无法放心接受一个来历不明的打杂工,手艺精湛的大厨并不想多收留一个没有任何基础的学徒,巡逻的卫兵人员充足,就连清扫大街卫生的岗位都炙手可热。
她最后跌跌撞撞闯进了一家门口高悬着红灯笼的不明建筑,半分钟后又捂着眼满脸通红地跑了出来,气冲冲地钻进巷子里,一脚踢翻了堆在那里的废弃竹篓,把麻袋丢在墙角,用软绵绵的拳头砸在墙上,不知道在生谁的气:“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啊——”街道上嘈杂的行人声音盖过了她的抱怨,那对形同虚设的翅膀蔫头耷脑地垂在后背上,像受了潮的两团棉花。
“堂堂龙种,竟然受这种委屈?!可恶!”她像任性的小孩子耍性子般地拾起一个破烂铁罐,丢向巷子深处,叮当的金属响声吓跑了觅食的流浪猫们。
“莫非我真的要睡这里了吗……”生无可恋的雪城盯着不远处的垃圾堆,已经神志不清的她不知道脑子里搭错了哪根筋,竟然觉得这样也不错,并且差点连着自己的思考和身体一起丢进那堆废弃物里。她实在是太累了。
这时身后传来的急促脚步和划破喧闹的尖叫惊得她一个寒颤清醒过来,她转过头看见一个蒙着面的男人抱着一只皮革制作的精美包裹闯进巷子里来,那个包裹还镶嵌着一圈金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个包裹的主人绝不是一般人。
“闪开!闪开!”男人怀抱着包裹朝着雪城直冲而来,丝毫没有避让和减速的意识。
雪城咬着牙,积攒了一天的怒气涌上心来,她简单地拉伸了下双臂,凌冽的瞳孔直直锁定了对方。
在男人即将撞上雪城的一秒前,便和从两侧墙壁猛然凸起的石块来了个“紧密接触”,因为高速奔跑而产生的冲击甚至把那雪城临时造出的拦截用石墙都撞得掉了渣,凭区区肉身就能做到如此地步,还是让雪城啧啧称奇,忍不住向满脸鼻血昏厥在地上的那个倒霉蛋比了个大拇指。
“啊!在那里!”一位身材苗条、穿着艳丽华服、脖上的水晶项链还在闪闪发亮的贵妇领着三两卫兵小跑进了巷子。
看得出来,这位贵妇平时确实运动甚少,这么几小步,就让她停在雪城面前扶着墙体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雪城隔着两米都能闻到对方身上夸张的香水味,混着淡淡的汗水味道,那着实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在卫兵把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蟊贼扣走后,贵妇对着雪城一连鞠了三个大躬,面对着眼睛里泪花还没有完全消失的妇人,雪城有些束手无措,因为对方丝毫没有雪城刻版印象里富人们的尖酸气息。
走出小巷雪城才得以仔细观察对方的容貌,妇人的妆容很是精致,薄薄的嘴唇像晶红的玛瑙,因奔跑而潮红的脸上雕着高挺的鼻梁,即使是眼泪抹花了眼底,也遮不住藏在对方瞳孔里的那丝精明。
老实说,雪城并不讨厌这样的人,直觉告诉她,对方是明事理的聪明人,而对方也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一点:雪城收到了对方盛情的做客邀请。
雪城从一路上的攀谈里得知,贵妇名字叫扎芙丽,家族是在从矿山另一边迁来王都的商人世家,说是贵妇,实际对方也比自己年龄大不到哪儿去,只是那副不得不应付宴会的浓妆让扎芙丽看上去过于成熟了些。
“多亏了有雪城小姐,”扎芙丽似乎还惊魂未定,“要是这个被抢了就麻烦了,里面还有母亲的遗物……最近城里不太安宁呢。”
“怎么说?”雪城掏出一个苹果,犹豫了两秒,递给对方,在对方微笑着摆手谢绝后满心欢喜地咬了一大口。
“近几天是一年里冒险者们回到据点整顿的高峰,为了去信亭接新的委托,也为了向公会和联合展现自己的成果,都聚到这里来了。这些世界各地的人们里难免会混进那么几个混账吧。”扎芙丽有些无奈地叹着气,毕竟这也是在大城市生活的代价。
“也是呢,”雪城嘴巴里塞满了苹果的果肉,津津有味地咀嚼着,“笨蛋哪里都有。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笨蛋了。”雪城一边吃东西一边用这张稚嫩容颜一本正经抨击的模样让扎芙丽破涕为笑。
“你还没有吃晚饭吧?”扎芙丽歪过头看向爱自己矮了半个头的雪城,“我对我们家的厨师还是有那么一些信心的!”
“嗯……吃是吃了,不过,我一直都很想吃东西嘛。所以来者不拒!”她咽下了苹果的最后一口,连果核都没有剩下。
扎芙丽笑着说:“也是呢,雪城小姐这个年龄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雪城用手背擦擦嘴巴,说:“咦?是吗?龙种也会长身体吗?”
扎芙丽捂着嘴,像含苞的花朵:“雪城小姐是研究龙的爱好者吗?”
“不是哦,我就是龙种哦!你看这翅膀,是真的哦。”她用大拇指比对着身后那抖啊抖的翅膀,骄傲地说。
扎芙丽只是一笑而过,她显然没把雪城说的当真,王都里的非人物种多之又多,精灵地精恶魔天使魑魅兽人……只要属于这个世界的住民,几乎在这里都能找到影子。当然,公认的已经灭绝的龙除外。而且,龙并不属于类人生物吧,再加上雪城那两只奇奇怪怪的翅膀对于物种的辨识度着实不高,所以扎芙丽只把雪城当做了对龙有着狂热热情的魅魔一类的少女。
“雪城小姐这么厉害,想必是位可靠的冒险者吧!您是魔法师还是骑士之类的?”扎芙丽打量着雪城的肩甲和脖子上的锁链问到。
“都不是,哎呀,我其实也不懂那些啦!我只是记得的魔法比较多而已啦!很厉害吧!”雪城此刻就是个吹嘘自己的孩童般毫不谦虚,虽然翅膀不能飞,但她的心早就飞上了高空。
扎芙丽惊讶地掩住嘴巴:“也就是说您是不属于任何机构的‘自由者’吗?您是怎样来到这王都的?”
雪城提起那已经空了一小半的苹果麻袋,回答说:“就这样,帮别人摆平麻烦,吃的到手!”
“可如果您成为了在登记的正式冒险者,就可以接受正式的委托了啊,可以交换更多的东西了。”
雪城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肉也可以吗?”
“可以。”
“大床也可以吗?”
“可以。”
“有漂亮图案的小册子也可以吗?!”
“可以。”
“闪闪发亮扑啦啦的小石头也可以吗?!”
“可以,都可以。”
“啊!!!!!可恶!!!!!”雪城揉着自己的头发,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就连翅膀都直挺挺地立了起来。
扎芙丽看到要被气炸了胸膛的雪城那副滑稽又可爱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她说:“这样吧,雪城小姐,您先委屈一下,在我家留宿一夜吧。我正好有熟识的朋友在信亭工作,明天我和您一起去办理正式的手续吧。”
“真的吗!”雪城平移般光速贴近扎芙丽,用发亮的小眼睛盯住扎芙丽,清澈的眼睛里写满了期待和感激。
“真的,我用扎芙丽的名字发誓。”扎芙丽举起右手,“这是对您的报答。”
“啊——太好了——”雪城把手背到身后,双脚并拢,上半身前倾,用自己冰凉的脸蛋在措手不及的扎芙丽侧脸上蹭了又蹭,“这是龙种表达亲昵的方式哦,我还是头一次和人类这样做呢!”
扎芙丽的脸一下憋得通红,被这么可爱的女孩子蹭脸的杀伤力无异于吃了一发高阶精神类魔法,让她的思考出现了短暂的空缺,一直等到佣人尊称了自己的名字,她才回过神来,发觉已经到了自家门口。
“老姐!你又跑出去玩不带我!”迎面跑来的小男孩飞扑进扎芙丽的怀抱,两人足足转了三圈才站稳脚跟。
“都说了,这种社交宴会没什么好玩的。”扎芙丽宠溺地摸了摸男孩的小脑袋。
“小姐,下次还请一定允许随从前行。”跟在小男孩身后,一身干净整洁的管家模样的矍铄老人毕恭毕敬道。“这位是?”
“啊,是这样!我刚从宴会出来……”扎芙丽声情并茂地把事情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中间还不乏对雪城“英雄救美”的一番添油加醋的夸张叙述,雪城在一旁听着,虽然说得她脸上有点发烫,可是她爱这种飘飘然的感觉,于是就静静地看着老管家的表情从淡然到震惊,再到担忧,再到最后的长舒一口气。
老管家听完扎芙丽的复述,认认真真地整理了下自己的衣领,朝着雪城猛地弯下腰鞠了个一百度的躬,吓得雪城以为他要把脑袋**地里。小男孩懵懵懂懂地跟着老管家摇摇晃晃地弯下了腰。
“这是你们家的传统吗?”雪城贴近扎芙丽耳语到,这让扎芙丽有些哭笑不得。
在征得了扎芙丽的眼神同意后,老管家拍拍手,清清嗓子,用浑厚的嗓音朗声对院子里喊到:“有贵客造访!这位是小姐的恩人!全体上下不得怠慢!”
“不得怠慢!”小男孩高高举起双臂,笨拙地模仿着老管家,惹得扎芙丽和雪城笑作一团。
“唔嗯嗯嗯嗯,介个!好七!(这个!好吃!)”雪城嘴里被油滋滋的牛腿肉塞得满满当当,手里还攥着烘焙得恰到好处的巨大的禽类烤肉,桌上是精心调配的酱香四溢的蘸料,酒杯里是酿造的果酒,身前还摆着被整齐切开,在盘中一圈一圈摆成花朵样状的果蔬。至于那半麻袋苹果,早就被雪城忘到脑后去了。
“哦哦哦哦哦哦姐姐好厉害!”小男孩仿佛对雪城这一言难尽的吃相充满崇拜,兴奋地欢呼着。
“那是当然!”清新的一口果酒下肚,冲散了嘴里的油腻肉味,雪城咂了咂嘴,翅膀得意地前后小幅摇摆着,小虎牙在油油的嘴巴里若隐若现,“我可是龙种哦!龙吃东西就是这样哦!怎么样?很厉害吧?!帅气吧?!”
“唔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小男孩鼓起了掌,扎芙丽看着弟弟高兴的模样,默默阻止了老管家对他礼仪的提醒。
雪城掂着手里被嘬得一点儿肉末都不剩的大骨头,突发奇想,她“嘿嘿”地笑着,指着自己的鼻头,说到:“想见识一下魔法吗?”
“想!!!”小男孩兴奋地喊到。
“不要眨眼哦!”雪城低语着烂熟于心的咒语,压缩的音节在低沉的音调里就像风吹过绿树叶子的沙沙声,与先前刻意放慢的吟唱不同,这次她以正常速度在不到两秒内完成了一个魔法,“……唤来我的身旁——【桑菲军武赋形术——郊狼的悲怆】。”随着咒语的终止,手里的骨头覆盖上了细细的鲜红魔力流,被拉长扭曲重新塑形,幻化成了三叉枪的模样。
还没来得及欣赏扎芙丽姐弟俩的精彩表情,雪城率先注意到了老管家脸上藏不住的慌张神色。也对,毕竟自己现在可是在别人家里亮出了武器啊。于是她干咳一声,手中的长枪魔力流四散流逸,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这个魔法我还不熟悉,所以维持不了太久。反正你们也见识过了吧!”当然是谎言,在自己脑海里还留存着的魔法里,用得最熟练的就属这个了。不过只有这样才能打消管家的顾虑吧,大概。
“姐姐好厉害啊!”小男孩的眼神满是崇拜和向往,“莫非姐姐真的是龙吗?!”
听到这儿,雪城仿佛听到铃铛声的小狗,压不住的欣喜爬上脸来,像欢欣的夜莺般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道:
“当然!我,可是龙种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