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坐落于清凉山,极土木之盛。
不管是建制还是装潢,相府都多有僭越之处。然而没人敢对此事多嘴,就连一贯以打死不亏,骂爽为止作为行事标杆的大周言官也不敢多加置喙。
这并非因为那位被誉为三朝不倒翁的老丞相,而是因为一个女人。
隐公主楚泉影。
她姓楚,不住皇宫,不入皇家名籍,但人们都知道她是武周实实在在的一位公主。
相府被当成隐公主府邸的时间远比真正作为丞相府的时间长。由于楚泉影手里的江山策计划,经常有怪模怪样的江湖人士前来拜访,对于这件事老丞相总是淡然处之。
他总说热闹点好。
不过今天的访客太过普通,反而显得不太寻常。
“又是来找泉影的?这次是什么人呐?”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摇椅上,眯着双眼细细品味手中的香茗。茶盅里的白雾飘飘荡荡地围在他身边,很是仙逸出尘。
身边的管事恭敬地回答,“是一个黑头发白衣服的少年郎,带着一个年幼的少女,他们自称楚公主门客。”
楚泉影没有皇室封号,相府下人都称楚公主。
“泉影还在宫里,等她回来再说吧。”
说完,老丞相又举起手上茶盏,挥手打发管事离开。
这时房间里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让我来见见他们吧。”
老丞相对面,一个年轻人站起身朝管事微微一笑。
他身着青竹色儒袍,眉眼含笑,让人看来顿生如沐春风之感,正是话本中所写的那种翩翩佳公子。
管事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只知道是和老丞相与楚公主关系匪浅,可随意出入相府不需通报。
“去吧。”老丞相简短回应道。
管事领命,将年轻人引到了相府会客的一处偏厅。
偏厅中正有一男一女在闲谈。
“师父你真的来过相府吗?”
“没走过正门倒是,以前翻墙进来过。”
“真的假的,听说相府里奇人异士不少,你就不怕被发现?”
“不怕。”
“那师父你偷进相府是做什么的?”
“当年我第一次来南京城,就被人偷了钱包。偷包贼是个女人,很漂亮的那种——”
“师父你个色胚。”
“不是我话还没说完呢。”
年轻人没有走进偏厅,他找了一处干净的平地坐下,静静听着里面人的对话。
里面的二人正是温雅和魏丹言。
温雅昨夜打了女将军之后被藏锋卫们堵了一路。将近天亮时他才回到客栈,抱着画轴就睡着了。这之后,一夜无梦睡得精神饱满的魏丹言醒了。少女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师父怀里的画轴。
看着画轴,少女心中的江湖梦又开始升腾起来。
师父昨夜带回来两张卷轴,还抱得这么宝贵,一定是什么武林秘笈!
然后少女也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少女羞涩万分的捶打把温雅吵醒了,他大方地承认了昨晚把她迷晕过去,就是为了去买这两张春宫图。
——总不能说是去秘密调查魏丹言的吧。
为了让她安生下来,进城这一路上温雅给她讲了许多她爱听的江湖传闻。
无穹天真传讲的故事,自然是天南地北离奇古怪,少女只顾听故事和问问题,终于是把这件事忘得差不多了。
“她说我看上去不像好人,这才偷的我的钱包,要把这些钱送给穷人。”
“那我当然不干啊,我就跟她说有本事去偷相府的东西来接济穷人。”
“她也天真,被我一激就真进了相府,被人逮着了。我偷溜进来就是为了救她。”
“那后来呢?”锦衣少女问道。
温雅清了清嗓子,“后来我把她救了出来,她说要嫁给我跟我浪迹天涯,我没接受,自己走了。”
“这什么破故事啊!”
魏丹言恨不得把面前的红木桌掀起来。
温雅讲故事的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旁敲侧击,想要从温雅这问出点关于她师父自己的经历。
结果好不容易问到了,等来的却是这么个没头没脑的呆逼故事。
而且看上去温雅完全没有对这个故事进行补充的意思。
“好了,讲完了,快去给为师泡茶。”
“哼!”
魏丹言气鼓鼓地转身就走。
看着她一步一跺走出偏厅,温雅不由发出一声轻笑。
“讲故事可不能乱改结局啊。”
魏丹言走后,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
年轻人踩着风雪走进偏厅,就刚才在门外偷听的这一会,他身上已经落满了雪,拍打半天也没拍干净。
对年轻人的出现,温雅显然是早有预料。
“不改怎么办?告诉她其实那个女飞贼没能活到最后?就不能给孩子们留点念想吗?”
温雅撑着下巴望向窗外,随手把茶点往年轻人那边推了少许。
年轻人笑着又推了回去。
“不了,上次跟你喝茶你给我下了十人份的玉泥散,我一直睡到第二天半夜才醒,算我怕了你了。”
“你就是太怂才一直没法进越天九甲,这么多年怎么还这样?”
温雅说着,自始至终没看对方一眼。
年轻人却不尴尬,仍是笑意不减说道:“楚公主被圣上召进宫,我是来替她送信的。”
一封信被放在温雅面前,信封纸色纯白无瑕,极为名贵。
温雅抽出信纸看了一眼,顿时脸色骤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