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死斗
小时候最爱做的,是与城里的孩子们一同玩耍嬉戏。领主府邸里的管家女仆都过于死板,一见面就少爷长少爷短地绕着我转,这样虽也不错,但总是少了些趣味。
大概是我隔三差五地往外跑惹怒了老爹,终于有一天,他把我关在二楼的书房里,无论我怎样哀求都不肯开门。
当时年纪还小,哭闹了半天见父亲还是不理我,便甚是生气,开了窗户,直接从二楼跳了下去。
小孩身子轻,房屋下又正好是花坛,没受多大的伤,但总免不了伤筋动骨,近一周都没法下床。父亲怕我性子太急,在卧室待久了要闲出病来,便派管家一直陪着我。
管家以前当过王国士兵,做过猎人,有说不完道不尽的故事。我最喜欢听的部分,便是他与同伴一同猎杀猛兽,最终凯旋这样类似于童话的故事。听的时间久了,小小的心中便生出对猎人的向往,从此立下志向,以后一定要做猎人。
然而,猎人的选拔程序过于严苛,父亲在教会中又无门道(实际上教会里走关系这一套行不通),便只能和其他公子哥一样,拿了钱,去王国骑士团里混日子。
说是混,但如今的骑士团已不同以往。骑士的名号并不只是人们求取功名垫脚石,更多的是为针对教会的暗杀者以及该隐骑士而严加培育的战士。
空谈比不得实际作战,想比别人活的久些,就必须勤加锻炼。但人的身体终究有极限,力量再大,技巧再高,速度再快,实战中一次性也不过斩杀十余人;强如王国骑士长,一人同时招架十人也甚是勉强。
以多对多,合而攻之,以多对少,围而攻之。我们在人数上有着绝对的优势,只要拖住对方的动作,左右分散开来形成包夹之势,若对面有所动作,四面围定,一齐攻击,无论是谁都招架不住。
然而,眼前的这个家伙完全超出了我的认知,或者说,他的身体素质已经超出了人类所能达到的极限。
没等我们向前靠拢,对方竟单枪匹马向我们这边冲来,他以轻盈的步伐跨过一具又一具残肢,每一次迈步,都激起一片血花。
疾跑之时是破绽最大的时候,我将身体重心放低,两手握紧剑柄,同时一声令下,我方左侧五人迅速向对方侧面靠拢,以防其忽然改变行动方向,同时形成包夹之势。
几秒钟功夫,对方已近在眼前,即使在这个距离,仍不见对方攻击前的准备动作。我心中疑惑,仍放低剑刃,只等他进入攻击距离,便攻击其中段,这样不但可以打断他既有动作,又能为其他人争取攻击机会。
恍惚之间,见他左手一抬,由于其动作太快,根本来不及去想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心中一紧,觉得后脑发凉,便下意识横过武器,以手腕防住脸庞。
几乎下个瞬间,只听得砰一声响,左手手腕阴阴发麻,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了腕甲,这才明白,对方是开了枪。
此时左手无力,无法立刻反应,眼睁睁看着对方迅速冲过我身边,心里暗叫不好,没来得及转身,只听利刃撕破皮肤,砍断骨头声,回头看时,敌人已冲过我们五人身后,而我身后一名士兵的脖子被砍去大半,只剩零星皮肤孤零零地连住脑袋,当下血花飞溅。
普通士兵比不得骑士,虽身强体壮,却缺乏实战经验,见同伴被人斩杀,都纷纷散开,想躲开喷涌而出的血液。
这下小队便乱了方寸,大家彼此失顾,左边的五人又来不及搭手。我暗叫不好,大喝一声:“快举刀!”
然而为时已晚。猎人此时早已调整好身形,向前一个疾冲,正到其中一人身前,右手剑刃刚起,左手火铳已击发,只听一声脆响,位于他左侧的士兵脸上绽开了血花,甚至没来得及惨叫,便砰然倒地,同时,利刃划过之处,正中另一人的胸口,刹那间血光飞溅。
仅仅十几秒时间,便有诸多战友伤亡,我竟一时愣在当场。恍惚中只看得眼前黑影闪过,下个瞬间,剑刃已到眼前。
组内最后的士兵在我右方,如今见我来不及反应,大叫队长,前冲一步,但阻挡利刃已来不及,只能舍命向我撞去。
猛撞之下,我向左趔趄,好在急忙稳住了身子,脑袋也清醒了很多,回头看去,银剑从右方击中了他的脖颈,不知砍断哪条血管,一腔热血不停从创口喷出,眼看活不成了。
这名士兵是个硬汉,身受致命伤依旧斗志不减,当下放开手中武器,一手握紧剑刃,一手抓住猎人的手腕,其力道出奇的大,对方暂时竟挣脱不开。
我不敢怠慢,忙挥剑直朝猎人面门砍去。猎人果断松开银剑剑柄,用力向后挣脱,再加上士兵满手是血,意识模糊,这会已经难以发力,其得以成功脱身。即便如此,他依旧在我挥击范围之内,攻击眼看就要成功。
没成想猎人抬左手招架,金属碰撞声过后,我的剑刃砍进了短筒火铳之中。那火铳是木质手柄,金属枪膛,本身前半部分质地相当坚硬,现在硬生生吃了劈击,居然还未散架。猎人趁机向左卸力,我立刻叉开左腿稳住下盘,没想到对方踢出一脚,正中膝盖左侧,只觉左腿一阵酥麻,我便再也站立不住,往左半跪了下去。
左侧的五名士兵已赶到这边,见瞬间折了四名同伴,几人红了眼,疯也似地冲向猎人。
此时猎人手中已无武器,恐怕算到要自我这里抢夺要废番力气——实际上我正打算将他拦腰抱住——便向斜后方一个翻滚,疾跑几步,一头扎进我们来时的林中,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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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选择
猎人冲入密林中,须臾便不见了踪影。我心里泛起恶寒,若是我们留来断后的伙伴与他遭遇,只怕三人都有死无生。但想到我们在空地之上尚且不是他的对手,若贸然追击,胜算便更加渺茫。尽管在方才一战中,我们拼死夺走了他的武器,但林中环境复杂,一旦人员分散开来,夺取武器而后各个击破对他来说简直易如反掌;若是还抱做一团,行动速度与精力集中程度免不了大打折扣,届时也就失去了追击的目的及优势所在。到时十三条人命全葬在这大山里,营地那边收不到回复,又要派其他人来送命。
这是一道血淋淋选择题,无论选哪边都有各自的道理,但只要做出选择,就一定会有牺牲。
选择者必须背负起自己的行动所招致的死亡,尽管这些牺牲,是事情发展的必然结果。
事实就是如此残酷,你永远都不知道哪边会达成好结果——或者根本没有所谓的好结果——但必须选择其中一个。
我阻止了他们的追击①。
这些人与我差不多大小,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同伴被杀的事实蒙蔽了他们的眼睛,使其失去了理智。他们的眼神里,大都透露出不解甚至愤怒,而这,同时也是现在我杂乱情绪中的一部分。
这场战斗完全刷新了我对猎人的认识。比起【精英】,【野兽】这个词更适合他们。熟练的冷兵器及枪支的配合,奔放甚至趋向于鲁莽的行动风格加上自身丰富的战斗经验以及堪称完美的战斗技巧使其在猎杀时常年立于不败之地,即使刚才一战中与我配合的是五名骑士,只怕也吃不到多少甜头。
我让目前剩下的几人远离树林区域,每人都保证有良好的视野,严加戒备。同时命人使用呼叫、点燃特制火药等多种方式频繁发出撤退信号,以确保留守的几人能够自行撤离。从此地到营地只有大概一昼夜的路程,我们的粮食全在留守的三人身上,分开之前多次嘱托过,一旦收到撤退信号,就要以最快的速度沿路标回程求援,因此他们的行动速度应该可以保证。当然,这边也不会坐以待毙。明天天一亮,我们剩下的六人便会一前一后分两组返回营地。这样共有三组人回程,任他本事再大,也杀不光我们所有人。
这个事件最大的变量便是猎人所处的位置。比起误打误撞地碰见他不曾谋面的距此地几百米的断后人员,其更有可能留在这片空地附近,寻找机会将我们全部杀掉。因此在常理上来说,眼下最危险的其实是我们几人。只要我们还在此地,他自行移动的可能性就越小,驻守三人生还的几率就越大。某种意义上来说,能将讯息送回营地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我们几人的性命,只是个可有可无的赠品。
诸事安排妥当,我查看起地上的诸多尸首来。
尸体的伤痕均与之前看到信使的伤痕一致,躯干上伤口切面大且极深,而四肢则更为明显,伤口极其平滑,没有撕扯或者重复切割的痕迹,是被人一刀斩断的。更奇怪的是,这些人所使用的武器防具,包括大剑,直剑,甚至火铳盔甲等等,大都被切断,且断口平滑。
而另一个发现是,我以头颅为准计算了现在尸首的总数,除去穿王国士兵装,也就是后来寻找这支队伍的人们,仅计算精英小队原有的,穿上级骑士铠甲和猎人服装的人数,一共有三十六人——这是精英小队来时的总数。那么,袭击我们的猎人是谁?
现在摆在我面前的,大概有以下几个问题:
第一,为何包括信使在内三十余人的伤痕与我们今天遇到的猎人造成的伤痕不一致?到底是什么武器能造成这种程度的创伤?
第二,我们遭遇的猎人真实身份是什么?他为何会袭击我们?他有同党吗?
第三,也是困扰我们所有人的,最初始,也是最难以琢磨的问题:三十六名由上级骑士与猎人组成的精英小队到底去猎杀什么东西?到底是什么,能让堪称王国最强战力的他们尽数丧命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