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真是不好意思，献丑了献丑了……”
“啊，不会……”
梓歆弱弱的回答道。不知为什么，她的心脏跳得飞快，咚咚咚的声音震得连鼓膜都跟着响起来，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得笔直，双腿止不住地打颤。明明眼前站着的只是个衣着得体干净，看起来很文气儒雅的叔叔而已，自己却莫名其妙的从心底感到害怕，仿佛面前的人随时会一下子扑上来，将自己生吞活剥了一般。
很快梓歆就明白了，这种“恐惧感”是因为自己和他对上了视线的缘故。
和青轲那样耀眼的金色瞳孔不同，面前的男人瞳色显得黯淡无光，颜色更接近红铜，一样的细细的瞳孔周围是水流一样在微微的流动的虹膜，对视之时仿佛自己的整个身躯都被浸入了那双瞳孔的暗流中，一丝不挂，连灵魂都被收入眼底……
男人发现了梓歆的异样，眉头微微一皱，“啊”了一声，伸出手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梓歆，问道：“这样可以了吗？”
男人的瞳孔变成了普通人一般的棕褐色瞳孔，那股让人不舒服的感觉也退潮一样逐渐消失了。梓歆稍微长出一口气，对着男人微微鞠了一躬，轻声说了句：“叔叔好。”
“诶诶，好孩子好孩子……”男人乐开了花，一张脸笑得皱起来了不少，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暖和了起来。他像是个喜出外望的空巢老人，一边招呼着三人随意坐，一边在房间里的柜子抽屉里翻找起来，嘴里还碎碎念着有的没的话。
“哎呀……真的是好久没来客人了啊，小盟上次过来玩也是过了一月有余的时间了，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
“说起来闺女你也真是的，匆匆忙忙跑出去，也不和朕说是干什么去了，早知道会有客人，朕也好让下人准备准备，弄点吃的再说啊……”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熟练的在茶几上摆好全副的茶具，之后不知从哪里提出一个金色的长嘴茶壶，随手在空中一挥，里头立刻蓄了小半壶的水。之后，他在茶壶的底下用手指画了个小圆圈，就把茶壶摆在了桌子上，拢起袖子闭上眼睛，安安静静的坐到了椅子上，悠悠说道：“还请贵客稍等，水马上就烧开了。”
“怎么又是喝茶啊？没意思……”青轲一脸不满地看着笑呵呵的老龙王，单手支着下巴撑在桌子上，下嘴唇都快翘到鼻子上去了，“难得有客人在诶，你不弄点好吃好喝的对得起我特意……不是，是这两位可爱的小姐姐大老远过来一趟吗？”
“我还不了解你吗？”龙王睁开一边的眼睛瞥了青轲一眼，“每次过来都是惦记着老头子我的那点厨艺了，不然你能在外头野个一百多年不回来。前几日湖东的蟹王才献过来一尾黑鲤，你现在就跑过来了，要说没个企图我才不信咧。”
“这回真的只是赶得巧啊！你看，小盟也来了，还带着这么好看的一个小姐姐回来，对吧？对吧？”青轲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直接捧住了梓歆的脸蛋，对着老龙王摆弄着，说，“你看看，这脸蛋，这皮肤，多好的一个姑娘啊！不拿点好吃好喝的招待她说的过去吗？”
老龙王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睁开眼睛严肃的瞪了青轲一眼：“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有对客人这么无礼的吗？还不放手？”
青轲被这么一瞪，立刻把手缩了回去，摆在膝盖上正襟危坐，腰杆挺得笔直，双眼望天作乖宝宝状。
就在这时，水壶发出了呲呲的响声，水烧开了。
老龙王呼出一口气，又恢复成了之前那副温和的模样，站起身来单手将茶壶提起。梓歆只觉得眼前一花，龙王身上的黑袍子在她的面前舞了一圈，之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只袖子半褪到手肘细长的手臂，食指按在茶壶的长嘴上依次在面前茶杯里倒上小半杯的开水。杯子中的水在摇晃了几下过后，居然浓缩成了一个个水球，之后慢悠悠浮到空中融合成一个大球，飘落到茶盘中弃水的小凹槽里。
“哇……”梓歆不禁感叹了一声。这时，她的脑海里又响起了盟的声音：“厉害吧？叔叔对茶艺可是非常用心呢，接着往下看……”
只见龙王背起提着茶壶的左手，用闲下来的右手伸进一旁的茶缸，从里面捏出一撮茶叶，再把手悬到茶杯的上方撒了一圈，每个杯子里都只沉了寥寥几片干瘪瘪的叶子。紧接着，龙王将茶壶的长嘴从自己的腋下探出，一样是用右手的食指把住，扭过身子倾斜茶壶，将里面的开水注入茶杯之中。不一会儿，一股沁人心脾的气味便飘进了梓歆的鼻子里。这气味闻起来有些涩，但时间一长，就如同嚼了薄荷一般，感觉整个肺部都变得凉飕飕的。
在四个茶杯里都倒好水之后，龙王把茶壶放到了一边，坐回椅子上大大的长出一口气，开心的对梓歆说道：“来来，尝尝朕泡的新茶。小盟和青轲也是，虽说喝了不少次了，但是多少赏朕个脸面……”
“叔叔的茶泡的那么好，怎么会有赏脸不赏脸之说呢？”盟也没有多拘谨，双手抬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开浮在杯沿的茶叶，准备喝下第一口……
“陛下！”
一声突兀的呼喊声让盟的手一抖，手里的茶杯险些掉在地上。四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声音的来源所吸引，齐刷刷的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龙王背后的一个姑娘身上。
是秀玉。而且，还背着满脸是血是秀珠。
“怎么回事？！”龙王急忙站了起来，伸手过去搀扶回来的侍女，那股温文尔雅的气息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青轲和盟见状也是大惊失色，匆忙起身走到龙王的身侧，查看秀珠身上的伤势。只有梓歆不知所措的坐在原地上，犹豫了半天，还是起身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她看到盟的面前闪过一小丛绿光，不禁加快了脚步，找好角度探着脑袋看过去。
这一看差点没把梓歆吓晕过去。之前远远的看着时，她只看到了其中一个姑娘的脸上都是血，现在凑近了，才发现这个姑娘的左脸被撕开了一道狰狞可怖的大口子，从侧脸划到脖颈，一直延伸到左胸才停住，血虽然已经被盟止住了，但是看着那翻开的血肉还是让梓歆的胃部一阵翻江倒海。
“多谢了，小盟，否则秀珠她可能就……”龙王似乎已经冷静了下来，朝盟点头示意。盟表示这没什么，当务之急是赶紧弄清楚是谁把秀珠伤成这样的。秀玉惊魂未定，声音颤抖着，吐出了几个字。
“孽龙的封印，好像松动了。”
……
是日夜，梓歆的家中。
明明是自己最熟悉的那张松软舒适的大床，梓歆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伸出手，想去摸一摸床头放着的盟的壳，才想起来盟不在自己身边了，顿时觉得浑身一凉，慢慢地把手缩回被子，双腿蜷起，身子慢慢的变成了一个球形。似乎是还觉得冷，她又伸手抽紧了身周的被子，把自己紧紧裹住。
孽龙。
青轲的大伯，那位温文尔雅的老龙王的哥哥，就被封印在他们口中的“龙渊”深处。
“龙渊”其实就是龙泽湖中那个产生潮汐现象的巨型湖底空洞。那个地方连接着几处地下水脉，其中最大的一处，就是通往真正龙宫的通道。但是，其中的一条通道里，封印着前代的龙王，以及他的部下。
听青轲说，前代的龙王是个脾气非常刚烈的武斗派。那个时候，方圆辽阔的龙泽湖居住着许多独立的水下王国和部族，却被这个龙王在短短一百年的时间里进行了武力统一，组成了强大的联盟。同时，他也是一个种族意识非常强烈的龙种，对于其他“低一等”的生物非常蔑视，尤其厌恶自己娶了人类为妻的弟弟。在统一了龙泽湖之后，他依旧野心勃勃，居然从龙渊里找到了通往入海口的水道，打算远征深海。这一举动惹恼了几乎所有龙泽湖的原住民，最后是青轲的父亲联合了所有反对他的人，牺牲了自己的龙珠和近半生的修为，才把自己的亲哥哥以及他手下的一众死士封印在了龙渊的一处死水滩中。
因为他下不了手。他无法杀死自己的亲兄弟。
结果就是，梓歆被龙王一个响指送回了地面，盟也跟着留了下来。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从前。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梓歆抱住了自己的膝盖，脸埋进了臂弯，滚烫的眼泪止不住的流。
周日，梓歆一个人回到了学校。
梓歆顶着大大的黑眼圈，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寝室。晚自习的时候她一直在走神，没写完的作业也是想起来了才会匆匆忙忙写上一会儿，之后又开始走神。她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发现穆枝还没有回来，寝室里空荡荡的。梓歆看着自己几乎是崭新的床铺，才想到今天不得不在这张床上将就一晚，脑子里全是和盟睡在一起时候。她的那张大床可软了，被子也是香香的，而且只要稍微一翻身，旁边就躺着一个可以抱住的又暖和又香甜的小姐姐。
梓歆的鼻子皱了起来。她跪倒在了地上，趴在床沿哭了。
“哎呀……”
“？！二枝……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梓歆慌忙站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擦掉自己的眼泪，疯狂深呼吸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但是自己的喉咙还是止不住的抽噎，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滚落。穆枝赶忙走到梓歆身边，扶着她坐到床沿上，一边给她拍着背顺气，一边试图问出缘由。
梓歆好不容易才止住了自己的生理反应，眼睛眨着，思考该怎么“巧妙”的说出自己的烦恼。
“我……我有一个朋友，她，那个……家里出了一点事，非常非常可怕的事。她是个很厉害的女孩子，比我能干很多，但是我……我就是，就是怕……怕她会什么意外，怕我以后再也……再也……”
梓歆还是说不下去了，声音又一次哽咽了起来。
“啊……”穆枝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她的脑袋揽进了怀里，轻轻顺着梓歆的头发抚摸。梓歆觉得自己的心脏现在就像一只被揉成一团的纸球，随着穆枝慢慢的抚摸，这只纸球也跟着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被展开，铺平，不到一分钟之后，那种抑郁难受的“感觉”竟然完全消失不见了。
“好一点了吗？”穆枝勾着嘴角，低头看着梓歆。
“嗯……”梓歆揉了揉眼睛，从穆枝的怀里挪出来，坐到稍远一些的地方，看着地板出神。
“那个……可能有点冒犯了，但是……”穆枝的眼神别开了一下，“你的那位朋友……是被卷入，暴力纠纷了吗？”
“啊……”梓歆被问得一愣，一是没想到穆枝会说得这么一针见血，二是惊讶她能够一眼看出自己说不出来的潜台词。梓歆犹豫了半天，才轻轻点了下头，算是答复。
“唔，好吧。”穆枝说完，拿出了手机，翻了一下通讯录之后，继续说到，“虽然我是帮不上什么忙啦。不过，我认识几个‘谈判专家’，应该可以帮到你。”
穆枝的手指在其中一个名字上悬了一会儿，关节一动，按下了下面一个名字的拨号键，之后拿着手机站了起来，对着梓歆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电话通了。
“喂？什么事啊，这个时间打给我。”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打扰到你泡妞了？”
“打扰到我睡觉了。”电话的那一头传来了翻身的声音，之后是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声。
“哦？你会这么早就睡觉？不太正常啊……”
“上一个活干得太累了，受了不小的伤，还被铁皮罐头敲诈了一大笔修理费……总之我现在状态很差……”男人好像是穿上了衣服从床上站到了地上，鞋子与地面碰撞发出“喀哒”的响声。“你现在在什么地方？我看看半小时内能不能赶到……”
“这么积极？你不是已经累坏了吗？”穆枝一边调侃，一边走向宿舍的房门。
“因为你每，一，次给我打电话准没有好解决的事。所以能快点干完就快点。”男人应该是打点完毕了，重新坐回了床沿，尽量耐心的问道，“所以，我们是见面的时候说清楚，还是你现在说清楚，我直接去帮你解决了？”
穆枝原本还想再逗男人几句，但是一听对方的语气瞬间把话憋了回去，换上了一幅比较严肃的语气：“好吧。那么，你现在把衣服脱了，回到床上去好好睡一觉，然后明天……”
穆枝打开了门，走到了走廊上，所以梓歆并没有听到后面的谈话。
翌日。放学后。
梓歆被穆枝拉着走出了校门，坐到了一间看起来就很高档的咖啡厅里。穆枝推门进去的时候，大门的上方传来了清脆的铃铛的响声。穿着白衬衫系着围裙的中年店老板招呼了一声“欢迎光临”，便低下头去继续认真的擦拭手里的杯子。或许是因为开在学校附近，年轻人又不太喜欢喝咖啡的关系，这里相比附近的餐饮店要冷清上许多，只有寥寥几个明显上了年纪的顾客。
在距离吧台不远的一张四人桌上，坐着一个穿着棕色外套的年轻男性。她在看到穆枝了之后向她举了一下手，示意自己在这里。穆枝看见他之后，对着梓歆说了一句走吧，就领着梓歆坐到了那张桌子上。
“这位小姐姐就是这一次的委托人啦。”穆枝介绍到，“啊，这一位是陌煌，职业……嗯，有些微妙。总之，事情的具体细节还是留给你们两个人讨论比较好，我先到那边喝杯咖啡，就这样啦。”
“诶诶？？？”梓歆从头到尾一直都处于半懵逼的状态，一听说穆枝要走立刻慌了神，拉住穆枝的袖子刚想说什么，穆枝就回过身，双手把梓歆拉住自己的手掌合在了里面，用力握了握。梓歆只觉得那股不安又奇妙的像冰块一样消融了下去，虽然自己还是不太能接受马上就要和一个陌生人谈心，但是身体的反应却没有那么强烈了。
“你好，是顾梓歆女……同学吧。”陌煌改口道，“不好意思，这几天忙坏了，一顺口就叫出来了……”
“没关系……”梓歆低着头羞怯地回答。
陌煌也低着头，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睛明穴，一会儿之后才把脑袋抬起来，说：“那么，为了避免误会，我就单刀直入地问了。”
“您的那位‘遇到麻烦的朋友’，不是人类对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