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前。
陌煌踏在镜面般毫无波澜的湖面上，仿佛脚底下不是水流，而是坚实的地面。他刚刚到达龙宫的正上方，就感觉到了一股让人喉咙发痒的灵力波动，惊得他一下撩开风衣，从腰带上取出一个物件。
那是一根黑乎乎的棒状物，大概半米长，上面阴刻着复杂的花纹，花纹内部镀着金红色的某种金属，不管是哪个部分都看不出材质。陌煌双手握住这根黑乎乎的棒子两头，花纹底下的金属忽然亮了起来，自两端向中间逐渐延伸。当整个棒子都变成金色的时候，陌煌忽然将双手拉开，棒子被他扯成了两团耀眼的金光。金光褪去之后，他的手里出现了握着一把银白色的手枪和一把红褐色的短步枪。两把枪械的结构都非常奇特，看不出型号，倒是颇像游戏里出现的朋克风武器。
陌煌先是把左手的步枪夹到右边腋下，之后用空出来的左手从腰带上取下一个灰白色的筒状物。那筒状物直径足有五六厘米，长度在十五厘米左右，前后两端都有一个凹槽，里面是繁复的卡榫接口，外壳由某种吸光物质制作，虽然十分光滑，但是一丝反光都没有，唯一比较抢眼的，是外壳上用紫色的荧光物质描出来的勾线花纹。
紫罗兰的花纹。
陌煌将筒状物插入长枪的枪托，往上一推，机械咬合发出咔嚓一声。紧接着，他又把手枪的枪口插入了筒状物后方的插槽，之后将它上方的滑块后拉，结实的将手枪扣在上面。组合好枪械之后，陌煌将手枪当成了枪托抵在肩膀上，双腿分立，调整枪口对准了水面，右眼微眯，看向水底。
陌煌的视野飞速地潜入深水，快速调整了亮度之后，找到了那股灵力的来源。彼时，大蛇已经咬住了龙王的咽喉，陌煌亲眼看着散发金光的巨龙浑身鳞片逐渐失色，最后变得如同死鱼一般，身体重重的敲在湖底的水床上。
“啧……！”陌煌一咬牙，扣下了扳机。紫罗兰的花纹忽然变得明亮起来，在一秒的时间里迅速延伸出了好几条花纹枝蔓，覆盖住了枪口和枪身。紧接着，陌煌的身体猛地弹了一下，一道闪着紫光的东西从枪口喷出，射入水面。不多时，在看到大蛇勉强躲开了这一击后，他立刻起身拉了一下步枪的枪栓，一个冒着黑烟的弹壳从连接件里弹了出来，在空中画了小半个圆弧，掉入湖水之中。就在弹壳脱离的一瞬间，连接件就和上面的紫色花纹一起褪色、虚化，逐渐消失了，留在陌煌手里的仍旧是一长一短的两把枪。
……
“穆山居……”
面前的人类口中报出了自己不曾听说过的名号，让沉息不敢轻举妄动。他将蛇头凑近，吐着蛇信子开始感知。
这个人类……没有灵力？
沉息有些发愣。他自负双目失明之后对灵力的感知超越常人，刚刚那一击的力道和迅猛都是顶尖的修行人才有的水准，绝不可能是一个没有灵力的人能够发出的攻击。
“啊，原来如此……”
沉息感觉到了金属和润滑油的气息。看来，面前这人是将别处收集来的灵力封入器具当中，再以机关术一类的手段将其触发，从而形成攻击手段。在感知到这一点之后，沉息放松了警惕，直接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泛红的烟气，准备直接毒死面前这个投机取巧的家伙。
陌煌站在原地，不慌不忙的用无名指和小指勾住手枪的护手，抬手将衣领拉高，遮住了自己的面部。几乎是在他做出这个动作的同时，沉息背后大概十米的地方忽然炸出一道水花，青光一闪，直接将沉息扑住，一起沉回水中。
“有点慢啊……”陌煌咳嗽了几声，挥开面前还未完全散去的烟气，看着眼前飞快潜入水中的青色鳞片轻声吐槽了一句，准备取出第二个连接件。
水底。
青轲死死咬住了沉息腰侧的伤口，仿佛要把他咬成两段一样，下颚的力道越来越大。她的龙牙从沉息的皮肉里侧向外刺穿了鳞片，钩子一般把沉息牢牢地固定在了自己的嘴里。腥甜的血液让青轲变得愈发狂暴起来，扭过身子用前爪钳住了沉息的身体，似乎是打算用嘴直接撕开他的肚皮。沉息疼得死去活来，但是越是甩动身体，疼痛就越是强烈。就在青轲的爪子碰到他的伤口时，沉息强烈的求生欲让他猛力的一扭身子，力道之大竟直接将自己被咬住的侧腹直接撕裂，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凹坑。脱离了青轲的大口之后，沉息借势亮出了毒牙，故技重施一下咬在青轲的身上，谁知他的毒牙一碰到青轲的鳞片，就失去着力点一下子滑了开，仿佛青轲的身上抹了一层油一样。沉息见一击未中，立刻尾巴一扭，一口气冲到了几丈远的地方，惊魂未定地看向青轲。
现在的青轲如同一只饿了数日方才开荤的野兽，一边蠕动下巴用牙齿细细研磨着嘴里的血肉，一边用杀气四溢的金瞳看向沉息。
“青轲！你冷静一点呀！青轲！”
盟此刻缩在自己的壳里，吸附于青轲左边的龙角上。刚刚沉息的毒牙之所以一下就滑开，就是因为盟在青轲的体表上覆盖了一层极薄的法术泡沫。但是，青轲早已被父亲的牺牲夺去了大半的理智，根本不听盟的劝告，尾鳍一甩，飞速的冲向沉息。在她的身侧出现了数道和敖元如出一辙的利剑一般的激流，跟随着她一起向沉息冲去。
沉息此时也被濒死的危机逼到了极限，不打算再做丝毫保留，他对着冲过来的青轲张大了嘴巴，从他的喉中浮出一颗散发着红光的漆黑珠子。那珠子活物般猛缩了一下，一股血红色的浊流从珠子里喷涌而出，从中散发出的浓烈气味一下子扩散到了湖水里，夹杂着毒物和血气的浓烈气息让盟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抖，甚至开始涌起想要逃跑的冲动。
“小盟！”
盟早被眼前的恐怖景象吓得手足无措，但是被青轲这么一吼，顿时回过神来，匆忙在青轲的身周召唤出了一个巨大的蓝色气泡。红色的浊流冲击到蓝色的气泡上，引发了一股巨大的冲击波，周围一片的水域似乎都在这震动中开始颤栗。青轲仗着自己有护盾的保护，只是稍微减慢了一点速度，仍旧气势不减地冲向沉息，身边的激流甚至多了几道，如同卫星一般环绕在青轲周围旋转，最后在青轲的面前汇集，凝聚成了一个不断旋转的钻头的形状。
同一时刻，水面上的陌煌已经开始站不住脚了。
波涛起伏的湖面，逐渐开始聚集的不自然的乌云……这些“自然现象”都是由水底激烈的法术冲击引起的。陌煌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了，必须将目标一击必杀，遏制住这种三股力量同时大功率运作的情况才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用左腿向后划出一条直线，脚底顿时出现了一片泛着白光的矩形区域，似乎是一块固定于空间位置中的踏板，不大不小，正好够陌煌单膝跪下，架好枪口。他将枪口对准湖面，心念沉入水底，冷静地寻找最好的位置……
“！”
沉息忽然发现周围的声音又一次消失了，胆寒的凉意一下爬满了他的全身。他不能轻举妄动，一旦现在停止施法，就会被冲过来的青轲搅成肉泥，但是如果不加以闪躲，他的脑袋也会被那一股狂暴的力量打得粉碎。沉息只犹豫了不到千分之一秒，连年征战带来的战斗本能让他瞬间做出了判断。他猛地偏过脑袋，整个身体以嘴前的珠子为轴心转了90度，射来的子弹擦过了他大张的嘴皮，射中了那颗红色的珠子。珠子应声而碎，炸出一大丛血色的红雾，仿佛那颗珠子是一颗活物的心脏。红雾在一瞬间扩散到了整个水域里，把青轲和盟吓得不轻。盟匆忙的从青轲身上跳了下来，往自己的身上套了一个小号的蓝色泡沫就往外冲去。
“小盟！别！那个臭蛇还不知道在哪里……”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了！要是让这股毒气扩散开的话可就一切都完了！！”
青轲第一次见到盟发脾气的样子，一下愣在了原地，看着她小小的泡沫在红雾中越飞越远，之后消失在了视野里。半晌之后，她才回过神来，尾巴一摆开始游动。她要赶在沉息发现小盟之前找到她。
“靠，这破蛇真是烦人……”陌煌自负一击必杀的招式被第二次躲了过去，忍不住爆了粗口。水底的情况因为红雾的关系已经彻底看不见了，不知道龙王的小女儿和她的朋友能不能应付。
“你好啊，人类小鬼。”
“！！”
陌煌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一扭身子抬起左臂，一道仿佛有千钧之力的攻击就这么敲在了他抬起的手臂上，陌煌甚至清晰地听见自己的骨头发出了咔嚓一声。他忍受着手臂上传来的针刺一般的剧痛，抬起腿对着攻击袭来的方向就是一脚，之后立刻甩过右手，扣下了手枪的扳机。
变成人形的沉息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连忙后跳几步，挥动衣袍想要挡开射过来的子弹，却被打了个严实，子弹划破了他的皮肉，火烧一般的刺痛让他越发不安和惊讶起来。
“你使的是什么妖法！”沉息捂住了自己的手臂，厉声怒吼道。他在龙渊中被关了不知道多少年，自然不知道“科技”是个什么东西。陌煌并没有搭理他，眼睛一斜，看了看自己的左臂。活动起来虽然有些勉强，不过基本上还能用。风衣被那一击撕裂，穿着的软甲也出现了一点点变形，不过没有被附加上毒液的迹象。看来刚刚那个红色的珠子就是他释放毒气的来源，现在的他应该使不出和毒有关的攻击了。思考至此，陌煌再一次抬起了枪口，对准沉息射击。
沉息这次有了心理准备，并没有选择正面迎击，而是足下一蹬，一边飞快地躲开射来的子弹，一边朝着陌煌的方向跑去。陌煌也不打算站在那里让他打，在手枪的弹匣空了之后，他飞快地踏步朝左侧闪过，右手拇指按了一下枪把上的按钮。一股白色的东西从陌煌右手的经脉上浮现出来，流入到手枪的枪把上，画出了一个矢车菊的花纹，一闪之后便消失了。花纹消失之后，陌煌再次开始了射击，刚刚的似乎是用来填充弹夹的法术。这一次他瞄准的并不是沉息的要害，而是手脚关节等处，希望能减缓一下他接近自己的速度。沉息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意图，踏着水面的动作愈发短促，左右横跳翻身，最后一个大跨步，直接跳到了陌煌的头顶，准备一掌拍下。陌煌出于习惯，想要抬起左手，用步枪给他来一发结实的攻击，忽然发现自己的左臂使不上力气了。他有些吃惊的偏头望去，发现自己的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颜色变紫，皮下的血管都爆裂开来，映出好几块皮下出血的红斑。
“毒液！什么时候……啊！”陌煌想起来了，那种“针刺”一样的感觉并不是他的错觉，很可能是沉息的衣服上藏了毒针一类又小又尖的淬毒暗器。然而，现在不管想到什么都晚了，片刻的迟钝已经让他失去了反击的机会，很快就会在零防御手段的情况下结结实实挨上一击，必死无疑。
但是，陌煌的脸上却丝毫看不到对死亡的恐惧，只有强烈的不甘和对自己失策的愤懑。
“嘭！”
冲天般的巨响，足以证明这一击的力道之大。陌煌毫发无伤，震惊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影子。
那是陌煌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景象。浑身雪白的少女站在他的面前，瘦弱的双臂高高举起，撑着一个散发着蓝色波纹的气泡一般的护盾。她原本应该很白嫩的手臂上全是被腐蚀出的凹坑，血管如同树根一般凸起，未干的鲜血顺着坑坑洼洼的皮肤流下，把她肘下的袖口染成了水红色。
“你……快走！”
少女的声音被恐惧和惊慌扭曲，护盾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应声而碎。她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转过身单手用力，推了一把陌煌的左肩。陌煌只觉得一股不自然的巨力把自己“送”了出去，退开数米之后便停了下来。那一瞬间，陌煌看到了她的脸。
少女的脸颊四周全都是被毒气侵蚀的伤痕，她的双眼十分清澈，如同脚下的湖水。而且，在这样濒临死境的情况下，她居然……在看着自己，微笑？
“咚！”
落水声，水花声，还有衣料摩擦的声音。沉息缓缓站起身来，手里握着一颗粉红色的，鸡蛋大小的螺壳。
“哼，躲得倒是挺快。也罢……一会儿再收拾你。”沉息啐了一口，把螺壳收进了腰带，重新看向陌煌。
“我说怎么会有人类跑到这里，原来是小杂种搬来的救兵。不过……”
沉息后面说的话，陌煌后一个字也没有听到。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手臂似乎能动了。
所以，刚刚那个女孩，推的是自己的“左肩”。
明明为了清理扩散在湖中的毒液把自己变成了那样，却还想着救自己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并且还……
笑得那样好看。
陌煌一言不发地站直了身子，脚下的白色区块忽然一晃，变成了一个圆形。沉息察觉到了对方的气场变化，顿时闭上了嘴，警惕的双腿分立，微抬着右手，准备应对陌煌的出招。
陌煌抬起了左手，瞄准，射击。步枪的枪口喷出一道不自然的长条火舌，子弹呼啸着朝沉息射去。沉息刚刚侧过头闪避，却发现这一枪的轨迹离自己有些距离，原本就打不中，顶多从自己的脸侧擦过，根本不需要刻意闪躲。就在他不明所以的时候，一声爆炸的巨响裹着一股浓烈的火药味一下子呛进了他的鼻腔，熏得他大声咳嗽，不停地打喷嚏。
刚才的那一枪是闪光弹。爆炸中心距离沉息不到一米，里面的化学物质足以摧毁任何生物的听觉和嗅觉。
但是，这对陌煌的“眼睛”没有丝毫影响。
陌煌右腿向前一踏，脚底的圆形区域像像飞碟一样载着他向沉息冲去。他撩起了风衣的下摆，直接将步枪插到了还固定在后腰腰带的连接件上，推动固定，空出左手。在距离沉息不到一米的时候，他用左手一把揪住了沉息的衣领，右手背到身后将手枪插到连接件的另一端，再用拇指扣下机关，完成了枪械的连接。紧接着，陌煌以左腿为轴，揪着沉息原地转了一圈，化解掉冲刺时多余的冲量，同时拔出了组合好的长枪，一把捅进了沉息的嘴里。
“无音紫罗兰·零距离炮击。”
陌煌下达判决一般念出这句话，狠狠地扣下了扳机。
……
周日，咖啡店。
梓歆听穆枝说陌煌那边有消息了之后，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这里。推开咖啡店的门时，她的头发已经被额头上的汗粘在了一起。陌煌和上次一样，只是抬了一下手权当打了招呼，两人坐定之后，陌煌也没有说什么客套话，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物件，摆到了梓歆面前。
那是一颗鸡蛋大小的田螺壳，颜色灰蒙蒙的，像是抹了一层石膏，上面布满了裂纹，最大的一条由上至下贯穿了整个螺壳，甚至能看到裂缝底下缓慢跳动的红色某样东西。
梓歆看着螺壳，嘴巴微张，除了喑哑的“啊”声之外半个字都没吐出来。她颤抖着抬起手，想去捧住那个脆弱的螺壳，却又害怕自己一碰它就会碎掉，再也拼不回来。眼泪和鼻涕早已涂满了她的面庞，但她浑然不觉，仍旧和自己较劲一般试图找出能够捧住螺壳又不把它弄碎的姿势，手指颤抖着在桌子上挪来挪去，始终不得要领。
“她还活着。”陌煌说道。
“……啊？”梓歆的反应速度很慢。
“你想救她吗？”
“想啊……想啊！”梓歆终于崩溃了，身体一软跪在了陌煌面前。陌煌似乎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了，不为所动的坐在原地，看着梓歆跪着爬到他的身侧，拽着他的裤腿哭喊：“你一定要救她……一定要救她！唔啊啊啊……”
周围的目光开始聚集起来。陌煌四下扫视了一圈，只得伸出手，摸了摸梓歆的发顶，弯下腰去装作抱住了梓歆，悄悄在她的耳边说了几个字。
“那就，随我去穆山居走一趟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