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上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安安静静地盘腿坐在自己的小道场里面。他的面前摆着那柄剑柄颀长的古怪长剑,放在一座做工精致的黑灰色木架上。他看着这柄剑,眼神飘忽,不知在思考着些什么。就在他出神的时候,道场的木门居然响起了敲门声。那是非常有规律的三声扣响,仿佛是知道有人在里面,刻意询问自己是不是可以进来一般。翎上的目光刚被敲门声吸引过去,下一秒,木门就发出吱呀的响声。墓叔小心翼翼地推开木门,再转个身把门关好,在玄关那里脱了自己的老北京布鞋,慢悠悠地踩上光洁的地板,进来了。
翎上在这整个过程里一言不发,既没有上前迎接,也没有开口寒暄,只是目视着墓叔做完这一整套的动作,然后有些费力地哎呦了几声,坐到他的面前。墓叔也没和他搭话,只是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布袋,拉开上面的结绳,从袋子里撵出几粒青豆,一边嚼着,一边垂着眼帘看向翎上面前的那柄古剑。一时间,小小的道场里除了两人微弱的呼吸声,就只剩下墓叔轻轻咀嚼着嘴里的豆子的声音。
“该说实话了吧。”墓叔率先开口了。
“……说什么?”翎上没有装傻的意思,他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你怎么弄到这副肉身开始讲吧。”墓叔明白,自己的这位老朋友基本不会欺骗和撒谎——他似乎完全没有往那个方向思考的脑回路。所以一旦他有什么奇特的举动,那一定不是“欺骗”,而是“隐瞒”。算算时间,他着手进行各种“布置”的时间,刚好是他对肉身适应得差不多的时候,那么理由就更明显了。
他身上能出的事,从来都不是“小事”。
要套翎上的话也很简单——很多时候他甚至连“隐瞒”的意识都没有,只是别人不问,他就不说。而且就算是想说,也会因为事情过于复杂而很难找到解释的起点。所以墓叔非常细心的给了他一个“起点”,让他能好好的合盘托出。
“#*&免去节温器额不强迫范畴吧磡@),醃*巳哦你妹拿手的农安思念都@筽!蒜##鈀。”翎上说道。
墓叔的眉毛皱了起来。翎上刚刚确实说了什么,不过他的嘴里吐出的音节一传入自己的耳朵,就会被扭曲成夹杂着各种语气词,叹息声和莫名奇妙的声音的怪声。他抬起眼睛,发现翎上还在说着什么,但是唇形很混乱,根本读不出意义。墓叔的心沉了下去,不再看向翎上,而是挑几个他听着像是语气停顿的地方,或是点头或是“哦”上一声。其实他一个字都听不懂,也没法听。
过了足足半小时,翎上才停了下来。墓叔手里的豆子也吃完了,正用手指捏着最后一粒反复撵着,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墓叔愣了一小会儿,忽然问道:“这么说,这把剑就是……?”
翎上点了点头。
墓叔长叹了一口气,吃下了最后一粒豆子,扶着地板站起身子,锤了锤酸疼的腰背,只留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去。
“你好自为之吧。”
翎上没有回话,只是把那柄剑从架子上拿了下来,握住剑柄,将它一下拉出剑鞘。剑格以下三寸左右的位置,有两个小篆体的铭刻浮在剑身鱼鳞一般的菱形网格之上,正反皆有。不知为什么,这两个铭刻的线条都有些扭曲,却也不像是刻坏了,因为线条的四周十分干净零落,仿佛设计之初就是要把它雕刻成这样有点歪歪扭扭的样子。
剑上的铭刻,阳面为“赤子”,阴面为“无前”。
……
陌煌打了个哈欠,瞟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现在是周日下午的五点半,按照惯例,该是穆枝到学校的时间了。一想到穆枝,陌煌的眼前一晃,那只布满了血痕、伤口还有发黑的血管的白嫩手臂又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要不现在去看看她们?
陌煌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忽然在意起那个小田螺起来。按理来说,他是那种一旦事情处理完毕,就把相关的人事物的记忆情感统统删干净的性格。但是这一次……他有种奇怪的“直觉”。或许是因为和穆枝扯上了关系的缘故,也可能……
陌煌摇了摇头。与其在这里纠结,不如去再和她们俩见上一面。而且,他越来越在意翎上安排穆枝去上学的用意,也打算趁机调查一下这件事。他麻溜的起身整了整衣角,下意识的转头,看了看摆在桌子上的那根黑乎乎的棒状物。
“算了吧……”陌煌拿起放在棒状物旁边的车钥匙,踏着步子出了门。本来以自己现在剩下的灵力,说不定启动它都做不到,况且也应该没有必要。
同一时刻,H市的某处。
一双透着尖锐光芒的双眼游走在H市的大街小巷,从最西段的旧城区,一路往东侧的郊外延伸过去。这双眼睛的视野全都是金黄色调的破碎光影,如同从棱镜中观察到的光怪世界,每个生命体在这双眼睛里都只是一团团或大或小的火苗一般的东西。从空气中微微传来的低吼声来看,眼睛的主人似乎一直没有找到它的目标,正在烦躁的咕哝着。忽然,一团闪着青蓝色的火苗进入了这双眼睛触及的范围内,眼睛的主人立刻瞪了过去,仔仔细细观察起来。
模糊的光影像骨牌一样从里到外翻了过来,眼睛视野里的世界开始还原成它原本的样貌。它看见了一个女孩子,正在和一个穿着棕色风衣的男人交谈。女孩的背包上挂着一个鸡蛋大小的螺壳一般的东西,在夕阳下微微散发出光芒。
“找到你们了……”
“……是吗,那就好……”陌煌点了点头。看来自己的运气不错,一下子就遇到了这对甜得发腻的梓歆二人组。就在他想着该怎么开口问她关于穆枝的事时,一股恶寒忽然袭向他的后脑。他本能地打算闪躲,却惊觉自己的面前还有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在,只好猛地向前扑去,把顾梓歆扑倒在地。就在两人倒在地上的一瞬间,一道银光从两人上方倏忽而过。陌煌一抬眼,发现那是一柄银光闪闪的造型奇特的古剑,居然像钉入墙壁一样固定在了空间的正中央,周围还有不少闪着光的裂纹。
“呀……好痛……”陌煌听到身下的动静立刻起身,但是他没那个闲心去把顾梓歆扶起来了,急急忙忙地转过身伸手做出一个护着她的姿势,看向那道银光飞来的来源处。
站在那里的是一个上身**,下体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少年模样的人。他裸露的上半身布满了金色的纹身一般的条纹,额角、脖颈还有手臂上的青筋暴突,一双瞳孔闪着可怕的金红色的光芒。见一击未中,少年便抬起了手。那把剑立刻从半空中飞了起来,划出几道折线,返回了少年的手中。就在剑柄与少年的手掌相合的一瞬间,周围的空间忽然变色,转换成了那种棱镜所折射出的暧昧光影一般的空间。
陌煌看着少年,后背登时被冷汗浸了个透。四周空气里弥漫着的龙的气息,金色的棱镜一般的空间,再加上最近刚刚发生的事……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自己正在面对的,乃是龙泽湖的第八代龙君,统一了龙泽湖水族的五爪金龙——敖霸。
陌煌的耳中传入一股水流的声音。他微微偏头,用余光瞟了一眼背后,便开口小声问道:“你们那边出什么事了?他怎么会出来的?”
刚刚从螺壳中现出身形的盟也来不及照看梓歆的状况,只是一脸冷汗地看着那个眼熟的少年,懊恼地咕哝了一声,往陌煌的脑子里送进一句话:“啊……解释起来非常复杂。总之,好像是个和我有私怨的小道士不知道怎么的把湖底的封印解开了……然后……”盟慢慢挪到了陌煌的身侧,死死盯着风言,眼神里的疑惑随着她的移动慢慢加深,最后逐渐转变成了惊讶,“我的天呐……这个小道士,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情况?!”陌煌有点急了。盟被他吓得回过了神,赶忙解释道:“他……这个小道士,居然把敖霸的灵体‘吃下去’了……他现在的灵体是原本的两个灵魂杂糅在一起的状态,而且好像……是那个小道士的意识占上风……敖霸的意识让他的记忆还有性格都变得非常的混乱,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吃下去了?!?!”陌煌差点惊叫出声。那可是一个龙君级别的真龙灵体,常人的灵魂光是和它共处于一个躯体就会被焚烧殆尽,更别说意识占主导地位什么的了。
“……啊,我知道。”就在两人纠结的时候,风言忽然开口了,也不知道他是在和谁说话,“难得目标一致……先解决掉那个田螺精……!”
语毕,风言双手握住长剑,两腿分立,摆出了一个架势。陌煌和盟一看他这副样子俱是心底一颤。盟几乎是立刻抬手做出了一个水球,试图挡在自己面前护住身后的梓歆。但是她只觉得后脑一热,意识一下子就消失了,眼前一黑,往地上倒去。而陌煌只来得及转身——他甚至连风言是怎么突然出现在盟的背后的都没看清。
“力量……”风言喃喃道。他的剑上并没有血迹,看来只是用剑尾猛地击打了盟的后脑。但是陌煌却并不觉得他这是在手下留情,因为他能明显的感觉到,刚刚那一击散发出了极其蛮横的灵力波动,余波甚至现在还没有完全停息。而自己身旁倒着的这个小田螺,被刚刚的那一下打得几乎魂飞魄散,灵体的火苗犹如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会熄灭。
他只是在“试验”自己还未完全适应过来的力量而已。
在了解了这一点后,陌煌立刻放弃了一切和抵抗有关的想法,满脑子都是该怎么从这个怪物的手里保下顾梓歆这个普通的人类。
然后……
“你!你做什么!”从刚才开始一直倒在地上的顾梓歆居然爬了起来,像被惹急的野猫一样发出一声尖叫,扑向了风言,一双拳头都没有攒紧,就往风言的身上砸。风言略显僵硬的转过脖子,看向扑打着自己的梓歆。梓歆见他看向自己,根本没敢再和那双眼睛对视,垂着脑袋对着他的胸腹又是一阵软绵绵的拳打脚踢。
“烦人……”风言猛地一抬手,梓歆顿时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重重的砸在了空间中一面看不见的墙上。还未等她落下来,风言就忽然出现在她的身前,左手握拳对着她的小腹就是一下。
“咳呃!”梓歆的口鼻里猛地喷出一大股鲜血,飞溅出的血液里混着不少粗大的内脏的碎片,一下洒在地面上。风言后退几步,看着她的身体慢慢瘫软下去,肚子上的血洞向外汩汩流出鲜血和脏器的碎片。
“靠!”陌煌咬牙切齿的爆出一句粗口。风言被他的声音吸引,慢悠悠的转过身子,看向陌煌。
“……有趣。”风言的嘴角弯了起来。“目睹朕的如此威能,眼里还能毫无惧色……阁下,实乃豪勇。”
“这回是龙的意识占上风了吗……?”陌煌抬起左手微微护在身前。“真是讽刺啊,统一龙泽湖水族的稀世龙王,现在居然被一个人类的小道士压了过去,只能这么窝囊的活着……”
“……找死!”风言低吼一声,忽然就出现在了陌煌的面前,像是故意停顿一般在他面前高高的双手举剑,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向他砸了下去。陌煌只是举起来左手,闭上眼睛大喊了一声:
“铁皮罐头!!!!!”
陌煌的左手忽然浮现出一道剑型的印记,描出形状之后微微一闪。紧接着,一股气浪一下把陌煌掀了起来,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的撞在另一边的空气墙上,衣料摩擦发出刺耳的咯吱声,慢慢的落到了地上。
“……你是谁?”
风言金红色的瞳孔燃烧的愈发旺盛,比起惊讶,竟然是“恼怒”的感情占了上风。与之相对的,站在他对面的人则是一张标准的扑克脸,透明的镜片反射出一点剑光。
“嗯,怎么说呢……‘来救场的人’,就这样。”翎上反手握着那柄长柄古剑,挡住了风言下劈而来的重击打。以力学角度来说,反手格挡是十分费力的姿势,但翎上却稳稳当当地挡住了风言的下劈,甚至连两剑交锋之时的微微抖动都没有。他慢条斯理的从脸上摘下眼镜,手指一松,眼镜便掉落下去,像融化一般消失在了空气里。
风言见这一招没能奏效,立刻后跳一步,左手横在身前摆出了防守的架势。不知为什么,他的身体里有个近似本能的声音在不停嘶吼:和这个少年模样的人硬碰硬的话,必死无疑。
翎上见他后退也没有多大反应,只是看着风言的脸,微微眯眼思忖了一番。紧接着,翎上甩手将剑转了一圈,随后手腕一松将它抛到了半空,再用手捉住剑柄借着回旋的力道在自己脚前一尺的地面上一划,一道三米多长,散发着月白色光芒的闪光细线出现在了地面上。
“!”风言吃了一惊。他看了看地面上的那根发着光的细线,牙齿在嘴里磨了又磨,最后使劲握住剑柄,手腕一翻也在面前一尺的位置划出一道一模一样的细线。两道细线似乎是彼此呼应一般,慢慢在地面上延展,铺张,最后围成一个八卦图样。图样出现之后,两人几乎同时迈入其中,彼此站定在相对的卦位上。风言在迈进法阵之后,身上的金光和火红的瞳孔几乎瞬间褪色,变成了朦朦胧胧的一点点影子。两人站定之后,八卦阵的边缘慢慢竖起八道闪着虚光的屏障,将两人笼罩在阵中。
似乎是由于阵法的影响,风言的意识重新占了上风,并且理智清醒了不少。此刻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为什么面前这人,会使用玉虚派独有的“灵峰斗剑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