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是穆陆。念法是六不是鹿。听老爹说,我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被家里的老管家捡回来的。小时候的我对这个说法一直是半信半疑的,因为家里的两位大姐姐总是会教我一些奇怪的东西……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这番说辞并不是什么老掉牙的应付小孩提问“我是从哪里来的”的套路,而是真实发生的事。
穆山居有个规矩,即将成年的孩子如果选择介入到“两侧的世界之间”的工作,就必须要通过老管家的考验,证明自己可以独当一面才行。按照王道漫画的套路,像我这样的“普通人类”,应该是经历一番苦修还有一大堆奇奇怪怪的大冒险,最后修成正果通过考验走上人生新台阶之类的剧情才对。
但是,现实就是现实……我从小就住在这座大山里,各种在“正常人”看来玄幻神奇的东西,只是我生活的日常罢了。虽然如此,我也不是那种没有出过山门的大少爷。相反,我和所有普通的孩子一样上学放学,写题考试。周末的时候老爹会教我一些修炼用的心法,作业不会的时候就找卡布达帮我(他可比百度快多了),要是想运动了就去找老管家和我一起练剑(结局永远是我被打的很惨)。所有的一切都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合理又平静。所以……
至少在一件事上,我想稍微挑战一下常规。在我十五岁生日过后,我告别了老爹,找卡布达要了一大笔钱,又找老管家随便给我弄了把灵剑,选择了一个人出门去找我的生父生母。
在那期间,发生了很多的事。有开心的,也有难过的……还有让我觉得惊奇的。不得不说,这三年的经历真的非常宝贵。但是这并不是这一次的重点,所以允许我先把这个故事放一放吧。我今天想告诉大家的,是有关于家里的“老管家”的故事。
老管家的名字是“林”,草木山林的林。他第一次和我做正式的自我介绍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他有很多外号,林铁嘴啊林铁皮啊林铁锅啊……大部分都是老爹调侃他的时候叫的。别人这么叫他他也不生气——实际上,就算生气了也看不出来——因为他一直是盔甲覆身的模样,浑身上下都被包的严严实实,就连头盔也是全封闭的,只有面罩上有几道发着光的眼睛一般的镂空花纹。当然,我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盔甲里头是空的,他的身体就是这具骇人的漆黑甲胄。虽然我们称呼他为“老管家”,但是他的声音一点也不老,反而透着一股青涩的味道,也不像卡布达那样说话的时候有嗡嗡的金属音,是很正常的年轻男性的声音(在某些时候也会变成非常阴冷的声音,不过真的很少有这样的时候)。老爹经常给他出一大堆为难人的绕口令,而他一直都是不带感情的一口气全部念完。毕竟他的发声原理肯定和正常人类不一样嘛……但是老爹就是不肯放弃,时不时就会拿绕口令来烦他。而他也不厌其烦的念啊念啊,直到老爹心服口服为止,由此也获得了林铁嘴的外号。
说到这里,我就不得不提一下老管家的性格了。他似乎比卡布达还要像一台机械,几乎不会说话,和他搭话也只是问什么就回答什么,而且丝毫不涉及“自我观念”之类的,只会陈述他所知道的客观事实。卡布达偶尔还会对别人的要求或者问题吐槽吐槽,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顺便再开几个时机很微妙的玩笑,但是老管家的话,不管交代他什么事都是“好,我知道了”这样的态度,然后一丝不苟的完成交工。闲下来没事干的时候,他就会去大铁炉那里,敲敲打打叮铃哐啷,然后变戏法似的做出一些新奇的玩意儿。本来我以为这种事是老管家的兴趣,但是却从没有从他那里感受到一丝一毫制造出新东西的喜悦,或是突破了什么技术难关的畅快。时间长了,我慢慢的产生了一种推测……老管家会不会是卡布达制造出来的一台自律型发明机器人,家政方面的技能只是为了方便家里人的顺带产物。
然而我的这个推测,很快就被打破了。
老管家……也是会表露出情绪的。在练剑的时候。他平常虽然都不说话,但是一旦和他交手,他的话就会一下变得特别多,从指出招式中的缺陷到几乎是人身攻击的毒舌嘲讽,应有尽有。现在想来……这可能也是他为了刺激对手的怒气和杀意所使用的一种手段吧。
他的剑法……很复杂。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复杂。时而一招一式都快得吓人,高效利落又狠毒;时而招式华丽但是速度偏慢,但是不知为什么就是躲不过去;时而像是故意放慢节奏让我好看清招式,在我以为有机可趁的时候一下子发现自己飞了出去……有一次我又被他打倒在地,忍不住懊恼的抱怨了出来:“为什么我就是赢不了你啊!气死我了……”
他从喉咙里发出了“哼”的一声(起码听起来是这样的,我知道他没有喉咙……),那声音里充斥着轻蔑和不屑。之后他对我说道:“如今之世,在剑术上……”
无人,能够超越我。
这句话里快要溢出来的狂气和自负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脑海里。仔细一想,老管家的“作品”中也是刀剑类的物品居多,而且还有一个更加恐怖的细节——老管家陪我练剑的时候,都是伸手从不知道什么鬼的地方随便召唤出一把剑,瞅瞅自己抽出来的是哪一把之后才开始和我对练的。也就是说,他会根据抽到的剑的大小形制,来决定揍我的时候用哪套剑法……
总之,从我发现了这一点之后,我就从心底里打消了有朝一日能在白刃战上赢他的想法。
以上,是我离家之前,我所了解的老管家。而接下来的故事,则是让我重新认识了老管家其人的另一个故事。我不知道在我离开的三年里老管家到底经历了什么,我只知道……他现在有了一个人类的身体。应该是为了纪念自己的肉身吧,他换了一个名字。
他现在的名字叫做“翎上”。
……
巴蜀之地,自古以来便有“天府之国”的美名。从气候到景观,再到美食和美女,都是其它地区的人对这里赞不绝口的卖点。在那一天之后,我,穆梦还有穆荼三个人,连行囊都没有带,就跟着老管家来到了这里。
我们现在正站在一座装修的还算不错的旅馆,老管家在前台给我们开好了房间,之后拿着房卡递给穆梦。“男生一间,女生一间。住下之后先睡一晚。我们明天要赶很久的路。”老管家这么说道。听到这句话时我有些诧异,忍不住问道:“有你在我们还要赶路吗?”
话一出口,我就有种自己说错了话的感觉。也许是潜移默化中的习惯吧,我一直是把他当成是方便的工具来看待的。毕竟他以前真的和一个智能机器人一样,既没有情绪也没有什么主动想做的事。但是他现在是人类的模样,让我第一次认识到了自己以前对他的种种……不公?反正就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感情,使得我一下就觉得愧疚了起来。
顺带一提,我们并不是坐飞机啊坐火车什么的来到巴蜀的,而是老管家把我们“传送”过来的。听老爹说,老管家的本体和地脉中流动的灵其实是同一种东西,所以他可以随意的在星球上的任何位置进行传送(前提是他知道具体的位置),同时也有把特定的物体或者活物传送走或者传送过来的能力。他的剑啊什么的就是这么忽然掏出来的。传送活物的时候比较特殊,必须要满足被传送的对象“没有明确的拒绝意图”的条件才行,不然会因为灵体抗拒的关系导致传送失败。因为他的这个技能,一直以来家里人要出远门的话基本上是靠他,或者穗璃姐姐。当然,能从他的这种“方便交通”里毕业也算是一种成熟的标志,毕竟只有住在本家的人才会用到他……
所以,我所发出的疑问应该也不算是……没有道理的吧……?
“嗯。虽然是掺杂着个人目的,不过这趟旅程很适合当做你们的考核项目,所以墓叔就同意了。”老管家回答道,完全没有生气的样子,似乎我的反应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那个……具体来说是要做什么呢?”穆梦问道。她应该是我们几个人里面最讨厌老管家的一个了。要问为什么的话,是因为老管家有段时间沉迷毛料制品,经常不经过她的同意就薅她的羊毛……这对她来说就好比当着她的面脱她的衣服一样。她向老爹反映了好几次,老爹也只是意思意思警告了一下老管家,并没有真的处罚他什么。穆梦对着老管家发火也不是,动手也不是……不管她怎么叫唤着说这样是很失礼的行为,老管家也不为所动。那副样子与其说是无视了穆梦的感受,不如说是他“无法理解”这种感情……就好比机器人无法理解人为什么穿衣服还要追求漂亮一样。再加上和穆梦对练的时候那种特有的毒舌侮辱……忍无可忍之下,她选择了离家出走,据说是到西边的国家去学习“魔法”了。而今年则是她从“魔法学校”毕业的一年,好像是勉强给了老爹一个面子才回来接受试练的,不然她连老管家的面都不想见。其实说实话,我觉得在看到老管家的新形象之后,她是最吃惊的一个。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好像从她看老管家的眼光里面感受到了一点“得意”的成分……
“明天,我会带你们去一个地方。跟着我走到最终目的地,就是试练的内容。”老管家说到这儿忽然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会和你们同行,但是开路的是你们,我只负责带路。除非你们遇到了性命攸关的危险,不然我不会出手。”
“嗯……就是说,路上有可能会遇到危险的事情吗……?”穆荼问道。这只可爱的大兔子是寒歆姐姐的徒儿,今年刚满两百岁,正好是她们氏族中成年的年纪。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一直都是十岁上下的女童的模样,是个很会照顾人的小姐姐。在我进入发育期了以后还因为没有我高了悄悄抹过眼泪。听她说,到了成年的年纪之后她们就会忽然变成大人的模样,这次回家也着实让我小小的惊喜了一下。她果然变成了很漂亮的样子,只是还有点……青涩的感觉?我原本以为她会一下子变成穗璃姐姐或者寒歆姐姐那样的熟女呢……总之,因为寒歆姐姐“图个方便”的缘故,她在变成这样了之后就被叫过来和我们一起参加老管家的试练了。
“会。而且,会遇到不少。”老管家点了点头。“所以,我才让你们今晚先好好睡一觉修整一下,明天会相当的辛苦。就这样,去房间里吧。”说完,他就头也不回的走进了楼梯间,留下我们三个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穆梦还很诧异的瞟了一下旁边的电梯,估计和我一样在想为什么他选择用腿爬上六楼。
几分钟后,我坐在了房间里的床上,看着老管家的后背。他刚刚洗完澡,正在拿着浴巾擦头发。他的身形很小,但是却壮实的吓人,不是那种肌肉男一般膨胀起来的壮实,而是每一根肌肉都绷得紧紧的,让我有种下面嵌着钢板的错觉。我张了张嘴,想找个话题起头和他聊聊天,但是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只好又开始和个变态一样看起他的肉体。老管家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开口说道:“这副模样对你来说很陌生吧。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好了。”
“嗯……那个,你是怎么……?”我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怎么礼貌的问出这个问题。
“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他回答道。“……原本,强度不够的载体,会被我瞬间烧成灰烬,但是这个肉体是特制的……就这些。”
“诶?一个朋友??”虽说有人能制造出这种东西对我来说已经够让人吃惊的了,但是老管家说出的这句话让我更加吃惊。因为能被他视作“朋友”的人,似乎只有老爹和卡布达。但是他既然特意用了“一个朋友”这种暧昧的形容,说明这个给他制造出肉体的人既不是老爹也不是卡布达,而是我不知道的另外一个人。“那个人是谁啊?这么厉害!”
老管家的把擦头发的手停了下来,将浴巾放到一边。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我:
“一个已经消失了的人。”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是背对着我的,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是我能明显的看到,他的肩膀在发抖。我的心一下就如同被揪住一般疼了起来,应该还是因为我基本见不到他表露出感情的一面,才会忽然对他的情绪变得这么敏感吧。就在我刚想开口安慰他几句时,他回头朝我笑了一下,说道:“不用在意我,赶紧睡觉吧。”说完,他便利落地钻进了被子里面,伸手关了灯,强硬的阻止了我想对他说些什么的举动。
……看来不管有什么话,也只能明天再和他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