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我们在洗漱完毕之后简单地吃了些早点，然后就被老管家传送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这里是一大片竹林，郁郁葱葱的一眼望不到边，地面上铺满了或青或黄的竹叶。竹林里面笼罩着一层似曾相识的迷雾，但是能见度比起大宅子山下的树林要好的多了，最起码不会连五十米开外的地方都看不见。
“唔……”
我听到背后传过来一声闷哼，便回头看了一眼穆荼。她浑身发着抖，双腿瑟缩着，两只手紧张地拢在胸口，那双漂亮的红眼睛不停地左右移动看着四周，不知道是在寻找什么。一旁的穆梦也是一脸紧张地四处张望着，嘴唇被她自己咬得快要出血了。我被她们的紧张的表情弄得也慌了神，忍不住开口问道：“什么？你们怎么了？”
“啊，小陆你是人类，所以感觉不到吧。”站在我们前面的老管家回头看了我们一眼，“这座林子里的雾是不是有种熟悉的感觉？成分可以说是类似的，不过……来源不太一样。”
“成分？来源……？”仔细地推敲了一下老管家的说辞之后，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浑身的汗毛一根一根地竖了起来，“难道这里有……和老爹一个级别的……？”
他点了点头：“做好心理准备。虽然原理类似，但是这股雾气可不是那么‘温柔’的东西……！”
老管家的最后一个字音被拖成了长音，他原地跳了起来，脚下忽然迸出一道青绿色的流光。那道流光一下子击中了他的身体，老管家顿时炸成了一股黑烟，飘散在了空气中。
“老管家！”我被吓得叫了出来。几乎是在我喊出声的下一秒，我的脑袋里响起一阵熟悉的声音。
“我说了……我只负责带路。接下来的所有战斗我都不会参与。你们加油。”
我和其他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她们应该也听到老管家说的话了。就在这时，穆荼忽然大叫了起来：“小陆！小心脚下！”
一阵越来越响的沙沙声像虫子一样钻进了我的耳朵，我在听到了穆荼的提醒后下意识地低头，看见脚下的落叶中出现了一条山脉般的鼓包，正飞速地向我冲过来。我被吓得急忙后跳了一大步，双脚刚刚离地，那鼓包便在我面前炸了开来，一条脑袋足有一米来宽的竹叶青张着血盆大口，蛇信子几乎要扫到我的脸颊。瞬间暴涨的肾上腺素让我的面部一下扭曲了起来，伸手捏出法诀，准备召出我自己的武器。
白色的……花瓣。飘忽的纱裙上，染上了红色……
“唔！”该死……怎么又是这个……！
“看招！”我听到了穆荼的喊声。就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我面前的地面忽然立了起来，土石夹着一大丛落叶变成两个半圆状的石板，猛地把面前的大蛇夹在了中间。我借着这个空档站稳了脚，捏出法诀的手抖得厉害，应该是不行了……大蛇被夹住之后嘶叫了几声，并没有花多大的力气便挣脱了束缚，青色的身子在我脸前一扭，立马又钻进了地下。
“休想……！”穆荼双手扶住了自己的脑袋上的发箍，闭上眼睛冥想了一秒左右，身体呼啦一身钻进了地下，原来站的地方刮起一阵小风，带起了几片落在地上竹叶。我和穆梦对视了一下，非常默契地背对背慢慢朝彼此的位置靠了过去，最后站在一块比较狭小的地方，看着脚下的落叶起起伏伏，时不时传出几声哒哒的响声。大概半分钟之后，我发现我正前方的落叶忽然像泉眼一样耸动起来，急忙叫了声穆梦：“在我这里！正前方！”
穆梦听到我的声音之后一把摁住我的肩膀，大喊一声：“蹲下！”虽然是半强迫的，但是我还是乖乖的单膝跪地，歪着脖子给她让出了一个空间。之后我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到了我身上，右侧额头的皮肤感到一阵不断增加的灼热感……就在我快要受不了那种被烤着的感觉时，面前的地面炸了开来，首先出现在我视野里的是竹叶青的脑袋，被一块枷锁一般的石块夹在里头，正大张着嘴巴像是喘不过气的样子。之后便是那个石枷下方的穆荼，她右臂上的衣服完全碎了，上面有着许多细小的伤口，正攥着拳头做出一个升龙拳的动作……估计这个石枷就是这么被升起来的。就在她把石枷升起来的瞬间，那股灼热感从我的脑袋上方消失了，或者说……飞了出去。一团金红色的火球飞进了竹叶青大张的嘴巴里，惊得它一下子闭上了嘴巴。之后，那条竹叶青就像变魔术一样，从嘴尖开始慢慢变黑、碳化，最后变成了黑漆漆的灰尘，散落到地上。
“呼……呼……”穆荼手脚并用地从泥土中间爬了出来，慢慢地朝我们走了过来。
“痛痛痛！”我忽然感到了一阵疼痛，是穆梦直接踩在我的肩膀上跳了过去，一路小跑的迎向穆荼。“要不要这么粗暴啊……”虽然不自觉地抱怨了出来，不过看起来她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我说的话的样子……我也只好跟着她一起跑了过去，查看穆荼的情况。
小兔子身上的伤口很多，除了右臂的袖子完全破掉了之外，身上的衣服也有不少处破损，有些破口的下面就是浅浅的伤口，有的则没有。右臂上除了细小的伤口之外，还有一处特别狰狞的咬痕，只不过刚才因为角度的关系我没有注意到。这一下把穆梦吓得不轻，急忙握着法杖开始给穆荼祛毒。
“真是的……你也太鲁莽了吧！”穆梦有些凶凶地数落起穆荼，手里的法杖发出幽幽的光芒，似乎还散发出了一股香香的气味……是我的错觉吗？面对穆梦的责难，穆荼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摘掉了头上的发箍，一对长耳朵立刻蹦了出来，乖巧地坐在地上任由穆梦摆弄着她的肢体查看哪里还有漏掉的伤口，软绵绵的样子和刚刚那个果断战斗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就在我们把注意力都集中在穆荼的身上时，穆荼的耳朵一抖，发出了非常惊慌的“唔！”的一声，一下子站了起来，立刻把发箍戴回了脑袋上，警惕地转着眼珠四周环顾。看她做出这种动作我们不用猜也知道发生了什么，立刻和她背对着围成一圈站好，各自负责一个方向查看着周围的动静。不多时，又是一阵熟悉的沙沙声响了起来，在我们的周围环绕着，时远时近，却始终没有出现像那一条竹叶青一样的突袭。
“第一次袭击就被打成这样，短时间内它们是不会轻易袭击你们的。”老管家的声音有些不合时宜的在我的脑子里响了起来。“我替你们标记出路线……你们趁着它们还不敢轻举妄动，赶紧过来。我在终点等你们。”
老管家说完，我们三个每个人的脚底下立刻出现了一个带箭头的光圈，感觉有点像是什么游戏里头的引导箭头一样……总之，我们三个应该是被广播到了一样的话，互相使了一个眼色之后保持着互相背对的阵型，尽量快速的往箭头指示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的行程并不算太顺利，总有些昆虫啊蛇鼠一类的妖怪会忽然扑向我们，之后被荼和穆梦两人合力消灭。我既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出手，也不及她们两个的反应迅速，最后彻底沦为了报点和提醒的工具人。因为我基本发挥不出什么作用的关系，所以在她们战斗的时候我一直在观察她们使用的法术和套路。现在回忆起来，我很难分清当时想的到底是借鉴学习她们的技术，还是单纯的……
被她们的魅力吸引了呢……
穆荼使用的是土系的法术，除了之前我见过的钻地之外，还有控制土石垒砌，变形等等的能力。她使用法术的时候感觉整块大地都变成了海面，而她的手就是控制海面翻涌的指挥器，一波又一波的土石耸起之后又落下，甚至还真的会抖出波浪一般的山包来干扰大群妖怪的行动。她头上的发箍似乎就是她的法器，她施法的时候，那个发箍总会发出银白色的亮光。她的动作非常的灵动，踩在自己制造出的石阶上蹦来蹦去，改变着施法的角度和力道，偶尔会扭出几个曲线毕露，让我一下心跳加速的动作……不不不还是不想了。
另一边的穆梦则是和游戏里的西幻世界观法师很相称。她的法杖不知道是怎么制作出来的，除了那个铁笼子里的火球所制造出来的火系法术之外，法杖上面的那束槐花穗一样的东西似乎也富有相当强大的灵。她所使用的火焰法术都有不短的引导时间，相对的威力也非常恐怖。而且她对力道的把控相当的准确，在布满了枯叶的竹林里面居然没有引发林火。大部分的时间她都是站在原地不动，让我看好她的四周，之后默默地举着法杖蓄力读条。她和穆荼虽然很久没见，在战斗时却配合的相当好，总能在穆荼抽身的下一秒就发出火球，打中目标。每次成功的收到人头她都会有点小得意的抬一抬眼镜或是叉腰自豪一小会儿，让我想起了以前她那副比兔子还怕生的模样……现在居然变得这么自信了啊。
……相比之下，只有我……
……
不知不觉间，我们行进到了一处洞窟附近。这一回，就连我都已经感觉到了浑身汗毛都炸起来的寒意。穆荼和穆梦的症状更是严重，看起来像是喘不过气一般捂着胸口，穆荼甚至已经开始止不住的发抖，眼底的泪花几乎要从眼眶里溢出来了。就在这时，洞窟的入口前方晃过一道黑影，老管家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看了看痛苦的穆梦和穆荼，说道：“嗯，你们两个……已经合格了。洞窟里面对你们来说还早了些，就在这里停下吧。”之后他又看了眼我，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我还是下意识的低下了头，不敢去看他。
老管家似乎并不在意我的“不作为”，穿过我的身边径直走到了穆荼面前，把她脑袋上的发箍摘了下来。他的手上闪过几道金光，握着发箍捏了捏又扳了几下，之后重新把它举了起来。和我之前看到的发箍相比，上面多出了一丛镶着银边的金色花纹，看起来居然有点像是微缩的长版山水画。在改完了发箍之后，老管家把它重新戴到了穆荼的脑袋上。穆荼的脖子一缩，耳朵也跟着缩了回去。
“诶……？我……”穆荼似乎没有那么痛苦了，有些惊奇的摸着自己的胸口。老管家说：“改完之后的附带效果而已，不用大惊小怪。”说完之后，他头也不回的转向穆梦的方向，伸手握住了她的法杖，闭上了眼睛。穆梦在他碰到法杖的一刻“唉！”的叫了一声，看样子是不满他随便碰自己的东西，无奈现在她实在很虚弱，也没法做出什么反抗了。老管家闭着眼睛沉思了相当长的时间，眉头一皱，睁开了眼睛。他在睁眼的一瞬间抽开了手，穆梦的法杖被一道金光笼罩，一下收束，变成了一根黑漆漆的棒子。穆梦一脸复杂地看着手里的棒子，撇撇嘴把它收到了腰带的一个小皮扣上，闷闷地说了一句：“谢啦。”就走到了穆荼的边上，扶着她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似乎她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安顿好他们两个了之后，老管家又看了我一眼，我这回没躲过去，只得和他对视了起来。他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既没有对我的责难，也没有鼓励我接下来好好干的意思。他应该只是单纯的，提醒我要出发了而已。果不其然，我们的对视没有持续几秒，他就噗的一下又消失了。
我抿了抿嘴唇，朝着黑漆漆的洞窟里面迈步走去。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窟里闷头前进着，一点也不想用闪光术或者什么其他的照明手段给自己照明。在宁静而安稳的黑暗之中，无数的念头和回忆在我的脑子里盘旋，在之前的日子里，似乎也只有一切都归于黑暗的午夜时分，我才能好好地思考这些事。我时不时担心自己可能会撞到哪里，但是每当我快要偏离路线或是走向岩壁的时候，老管家的声音都会在我的脑子里响起来，告诉我稍微往左一些，前面有个坑，步子大一点之类的。这些细心的提醒反而让我更加的讨厌起自己，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做了个深呼吸之后，开口向不知在什么位置的老管家说道：“那个……老管家，我觉得我必须告诉你……”
“有东西来了。”
“什么？咕唔！”
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巨力撞得飞了起来。胸口传来的疼痛感已经超过了神经的上限，变成了一种麻麻的感觉，让我浑身的肌肉立刻陷入一种熟悉的紧张感中。我连忙从怀里掏出了老管家做的“小月亮”——一种能够发出冷光的，类似微型月亮的小石头——然后操控法力让它浮在空中。在“小月亮”的照明之下，我看清了刚刚撞到我的东西。
那是一只熊猫。一只足有一辆大卡车那么大的熊猫。它的眼球泛着骇人的红光，牙尖爪利，黑白两色的皮毛上布满了老旧的抓痕和齿痕。仔细看，它的周围布满了森森白骨，看起来除了竹子，它还吃了不少大补的东西……
它并没有给我继续分析的时间，怪叫一声再次扑了上来。巨大的威压让我的脊骨一阵酥麻，强烈的求生本能加上一小部分对话被打断的不爽，让我克服了心理上的障碍，完整地捏出了法诀，召唤出了我的武器。
这是老管家当时给我的灵剑，通体为羊脂白色，剑柄和剑刃浑然一体，仿佛是一座玉雕，实际上却锋利无比，削铁如泥。然而，我的灵剑也不是完全的白色，在剑刃的外圈有着一大丛血红色的细纹，如同玉中的杂质，让人看着有些不舒服。我没有选择躲开大熊猫的扑击，而是直接蹲了下去，之后借势将剑尖刺入了它的腹部。虽然遇上了不小的阻力，不过还是一如计算的将它的肚皮划了开，鲜血混着一些内脏劈头盖脸地浇在了我的头顶，令人作呕的腥味差点让我昏厥过去。我很清楚，只是这种程度的伤口对它而言并不是致命伤，所以我并没有打算就此停手。我强忍着恶心从自己划出的裂缝里钻进了它的肚子，半蹲着在它的体内转身，将我的剑平举起来，学着老管家的样子，将灵力注入到剑刃中。白玉般的剑刃响应了我的灵力，迸发出的光芒照亮了鲜红的骨骼肉壁，也让我看到了心脏的方向。
“冲流！”
我学着老管家以前的样子大喊了一声。射出的灵力炸碎了大熊猫的肋骨和心脏，彻底夺走了它的生命。我踏着破碎的骨头和肉糜从它的尸体中走了出来，心里竟然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杀戮对我而言就和跑步健身一样，只是一种普通的剧烈运动而已。
在“小月亮”的照耀中，我看见了从阴影中缓缓朝我走来的老管家。我忽然觉得羞愧了起来，有种小时候做错事被老爹抓住的感觉。但我也清楚，除掉这个变成妖怪的国宝只是不得以而为之，可我还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手足无措的看着老管家走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不拘一格，只求高效的战斗……不，‘杀戮’方式。看来你离家的这段时间，经历了不少。”
我的拳头猛地攥紧了。没错，这应该就是我所惧怕的……我害怕被他们知道，我变成了“擅长杀戮”的人。
“而且，我似乎也明白，你为什么之前没法唤出这把剑了。”
“……啊？”我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脸上是什么表情，只觉得自己似乎又看到了那朵白色的小花。
“这把剑可是我亲手造的，能够‘成长’的武器。你经历的战斗，心境的变化，都会体现在这柄剑上。”
老管家说到这里时，已经走到了离我不到一米的地方。他看着我的眼睛，漆黑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波纹。
“你，杀过‘人’了，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