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梓歆似乎不打算就这么放过翎上。不知为什么，她仍然对那个在幻境中看到的，像是管家又应该不是他的人耿耿于怀。她记得自己在作为“顾梓歆”的时候确实是和管家见过面，但是当时的他也不是这个伤痕累累的样子。而在盟的记忆里他甚至没有出现过。但是她也清楚的感觉到了，这个铁块一样的男人是不会这么轻易松口的。所以这阵沉默实际上是两人顽固程度的比拼。
然而，出乎意料的，他居然先开口了：
“从明天开始，你要去山顶进行修炼。”
梓歆被这忽然的一句话弄得有些懵，但是翎上并没有因为看出她的疑惑就停下，而是继续说道：
“你现在的灵体是由两个人的残魂融合而成没错，但是身体是完全是盟的身体。虽然可以依靠本能和一些肌肉记忆使用简单的小法术，但是再往上一些的高级的法术就需要专门的修炼来重新学习。因为修炼法术本质上是对自身灵体的改造和淬炼，所以即便你‘有过去修炼和使用法术的记忆’，作为一个新生的灵魂还是要从头开始学习。”
梓歆有些生气了，皱着眉头说：“你不要……”
“你什么也没看见。”翎上知道她要说什么，强硬地打断了她，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梓歆看着翎上的脸，抿了抿嘴唇，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垂着眼皮盯着地面，一脸你不说我就不走了的模样。翎上见她如此顽固，扭过头长长的吸了一口气。下一秒，他忽然站了起来，速度之快让梓歆只觉得一阵风拍在自己的脸上，让她不得不眯起眼睛。视野恢复时，她看到一节寒光闪闪的铁剑，剑尖正抵着自己的喉咙，冰凉的触感仿佛正在从自己的身上不断地抽走热量。她张了张嘴，微微呼出一口气，之后又把嘴唇抿住，一动不动。翎上眯了一下眼睛，把剑尖又往前刺了几分，直到皮肤被刀刃挤开，开始把剑刃裹进皮肉，血液也跟着流出来才停下。但是，梓歆依旧没有动摇的样子，反而扬起了下巴，死死地盯着翎上的眼睛。
两人僵持了足有三四分钟，翎上才把剑收了回去，后退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坐在地上的梓歆，开口了：“&！）——）&￥%……&*）按&锕*（）嗳仨钕清漆从*……95）as。”
“什么？”梓歆有些诧异。翎上的嘴里发出的不像是人类的声音，而是某种奇怪的虫鸣一般的嗡嗡响声。更让人奇怪的是，梓歆居然能理解其中一些句段的意义，并不是听懂了，而是……而是当她被“告知”的那一瞬间，下意识的认为“他想表达的应该是这个意思”。但是这些句段支离破碎，只有很少一些能组成有意义的词句，而且中间有很多关键的地方，比如在某个地方发生了很严重的环境灵体崩坏，但是那个地方的地名却变成了杂音，某人在某个地方击杀了好几个修行人，而人名和修行人所属的门派的名字都缺失了。梓歆就这么和个傻子一样坐在那里听着翎上“说”了大概十几分钟的话，直到他闭上嘴巴，梓歆还觉得那种奇怪的鸣叫声在自己的脑子里面回荡，重新排列着顺序和发音的轻重缓急，变成有意义的句子。
“从你的房间出来之后，往左拐，走到院里的中路，一直往里，从墓叔的院子穿过去，就是上山的路。明天开始，你在山顶和人重新学习法术。”
“啊……啊……”梓歆呆呆的回答道。就在她打算把脑袋里混乱的信息重新整理一下时，忽然发现自己正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眼前是白花花的墙壁。
就在她刚刚失神的一瞬间，“明确的抵抗意识”消失了。翎上自然毫不犹豫的就把她送回了自己的房间。就在送走梓歆之后，翎上闭上了眼睛，正襟危坐摆出一个盘腿打坐的姿势，双手合十抵在自己的眉心。十几秒之后，他忽然睁眼，嘴里念叨了一句：
“……还是出事了。”
说完，一根东西从他的后颈射了出去，留下一道和他的身体藕断丝连的黑烟。
第二天清晨。
梓歆今天醒的很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打开了心结的关系，现在她看什么都觉得好，整个人特别有精神。那些翎上告诉她的破碎的语句就像是冰块一样，化成泉水流淌进了她的四肢百骸。虽然她已经一点细节都不记得了，但是她总觉得自己想起了很美好的事，或者说……是拾回了那种看什么都觉得很美好的“心态”。她在聚楼吃过早饭之后和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打了招呼，顺便还和墓叔问了一嘴翎上带回来的是个什么人物，在得知是一位大美女之后甚至给出了“这个老管家坏得很”的奇怪评价。再之后，穆荼便带着她踏上了去往山顶的路。
穆山居是一座建在半山腰上的建筑，出了墓叔住着的最里侧的院子之后，最先出现在梓歆视野里的是一大片梯田。虽然是秋初，但是这里的谷物似乎已经熟了不少，金黄色的谷穗在山顶的凉风里微微摇曳，看得梓歆的心脏也跟着这些饱满的谷物摇晃起来。走过大片大片的田野之后，就是一片枯草组成的草地，中央只有一条小小的石子路。直到这里秋日的肃杀气息才开始浓烈起来，草地里时不时会蹿出几只田鼠和兔子，从两人的脚背上一掠而过。穆荼好几次试图去追那些跑得很快的兔子，然后不一会儿就灰头土脸的遁地跑回来，说自己一不小心又跟丢了，惹的梓歆哈哈大笑。两人就这样在半路上又笑又闹的消磨了接近二十分钟，才终于爬到了山顶。
“哇……”
梓歆看着眼前的景象，忍不住张大了嘴巴。山顶上居然是一片郁郁葱葱的青色草原，与山下枯黄的色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这座草原正中央有一颗从梓歆现在的位置就能看到的大树，光是目测就该有四五层楼那么高，树冠郁郁葱葱，风刮过的时候还会带来一阵淡淡的香味。
“那……兔兔就送你到这里了。一会儿走到那颗树下面就行了哦。”
“啊？啊……好的。”梓歆还没完全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看了一眼穆荼之后点了点头。穆荼对着她挥了挥手，后退几步脚下哗啦一声，遁地从山顶离开了。梓歆咽了一口唾沫，看着脚下青青的草坪，做了好久思想工作才下定决心往前踏步踩在这片自己不太忍心践踏的草地上，走向那颗参天巨树。在路上，梓歆仰起头看了看头顶，碧蓝如洗的天空看不见一丝云彩，甚至能透过青色的苍穹看到藏在后面的星星。就在她为这副景象惊叹时，一个声音突兀的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是谁？”
“啊！”
梓歆被吓得差点跳起来，连忙低头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男人长得很凶，看不太出年纪，鹰钩鼻子加上一双吊眼，给人一种他好像一直在生气的感觉，更别说他现在正抱着双臂摆着一张警惕的脸色，原本就凶的脸变得更凶了。就在梓歆支支吾吾的不知所措的时候，又是一个陌生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
“枭，你怎么能这么不客气呢？吓到人家怎么办……”
这回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伴随着这个声音一起来的，还有一股浓烈但是并不刺鼻的香气，让梓歆砰砰跳的心脏一下平复了下来。她微微转头，发现自己的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看起来二十岁上下不认识的女孩子，大概比她高半个头，青色的罗衣上有着藤蔓一般的装饰花纹，一头长发从额前分开如同瀑布一般一直流到大腿。女孩的五官面容并不算美艳，但是非常耐看，越看越觉得舒服。
“嘁……”男人在女孩出现之后不爽地咋舌，扭过头去不看梓歆了。倒是那个女孩拉过梓歆的手，有些抱歉地说道：“对不住啊，他这人就这样……啊，对了，他的名字是枭。姑且算是我的丈夫。”
“什么叫姑且啊！”男人叫到。
“有问题吗？”只见梓歆身旁的人朝着枭飞过去一个眼刀，枭立刻老老实实的低头，但是嘴里还是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
女孩继续说道：“然后……我的名字是穆肆。”说到一半，女孩举起了手，指向那颗树。
就是你身后的那颗大树哦。
……
同一时刻，翎上的木屋内。
陌煌和翎上正面对面盘腿坐着。陌煌的脸上挂了彩，贴着一块云南白药，而翎上的脸色居然也不太好，煞白的脸色加上有些发青的嘴唇，完全是一幅大病之中的样子。过了一会儿，陌煌首先打破了沉默，说道：“你不打算解释解释吗？”
“我需要先知道，你调查到什么地步了。”
陌煌把身子往前倾了一些像是要发作，正好迎面撞上了翎上抬头看着他的双眼。他看着翎上现在这幅浑身游着金光的样子，思绪不禁飘回了昨天的时候。
“砰！”
一道白光闪过，正好砸在了陌煌身后的玻璃橱窗上。陌煌狼狈地起身，刚刚的翻滚动作完全是出于本能，要是再晚个一秒自己的脑袋可能就开花了。他转过身，发现自己身后的人群里居然站着一个足有两米多高，长得像是年糕捏出来的白色的模糊人形一般的物体。更可怕的是，有这么一个东西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央，但是周围的人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不对，是根本不觉得奇怪。涌动的人群看得见它，也看得见陌煌，却只是在路过的时候绕开了两人，仿佛自己和这个东西的对峙就像是广告牌上播放的动画一样，无比正常又和这些路人们毫无关系，根本不值得瞩目。并且陌煌惊讶的发现，刚刚那声巨响并不是身后的橱窗破碎时发出的声音，因为它根本没有被拍碎，只是单纯的风压发出的巨响。看着不为所动的人群和面前的东西，陌煌开始庆幸自己一直把黑磐柱带在身边了，连忙从后腰处把它取了下来，催动灵力召唤出一长一短的两把枪。
“）（）*！%%FGHUAP*&$~!”
那个怪物发出一串让陌煌脑袋嗡嗡响的鸣叫声，抬起手臂再一次向他砸了过去。陌煌朝着它的手臂开了一枪，子弹立刻射穿烟雾一般在它的手臂上打出一个大洞，但是这并没有让那个怪物的动作有丝毫的停顿，巨大的手臂结结实实的砸在了陌煌的身上，把他一下拍飞出去，撞到了一边的栏杆上，被上面的连接件划开了脸。陌煌啐了一口，干脆靠着栏杆半蹲着，双枪并用朝着怪物应该是脸的部分不停射击。还好这个怪物的身高很高，射出的子弹不会打到行人的身上，但是这些子弹还是和刚才一样，只是像击穿云雾一般打散了它的形体，但是完全没有影响到它的行动，并且它的身体在被击穿之后会很快的重新聚拢恢复。陌煌就这样一直不停的翻滚躲开砸来的攻击，之后再找机会攻击看起来像是它的弱点部位的地方。首先是脸部，再然后是足部，腹部，但是不管他射击那里，怪物的身体都会很快地恢复，之后再次发动更加猛烈的攻击。更让陌煌吃惊的是，他做了很大的觉悟才决定冒着射中行人的风险射出的攻击腹部的子弹，居然每一发都刚刚好地从人流的缝隙中穿了过去，没有仍何人被流弹击中。虽然子弹打在墙壁上的响动还是引起了一点点骚乱，但是正在打斗的陌煌却依然吸引仍何人的注意力，这让陌煌心中的疑惑愈发强烈，不详的预感逐渐占据了他的脑袋，让他的动作开始变得迟钝，闪躲不及挨了几次结实的拍打。
就在他疯狂思考着该怎么破局时，怪物忽然停止了行动，胸口前方慢悠悠地聚集出一颗发光的紫色小球，飞快地射向陌煌。陌煌又是一个翻滚躲了开，光球正好砸在了他身后的一个行人身上，那个人立刻就消失了。
没错，消失了。没有任何的前兆，既不是被高温消灭也不是被粘成粉末，而是“消失”了。非要说的话，感觉和铁皮壳子把人传送走的感觉有点像。但是陌煌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因为……那个人的灵，消失了。
没错，完全的消失了。原本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一个人……不，一个存在的“事物”，只要和周围的事物产生了联系，那么必定会在灵体的概念上产生互相的交融和影响。打个比方，就算一个人死了，或者失踪了，但是他的家人还在，他有过的工作和相关履历，创造过的作品之类，这些“因果”上的东西还会留存下来。而在这些东西上，也必定会有一部分这个人的“灵”残留。但是，刚刚的那个人，是彻底的消失了。他身体周围一切和他有关的“灵”的痕迹都被抹除的干干净净，仿佛这个人从来没有在世界上存在过一样。
就在陌煌因为吃惊愣神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了一丝紫色的东西，吓得他立马回头。就在他重新把视线投到那个怪物身上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周围居然已经布满了那种紫色的发光小球，呈球状包围网的样子把他团团围住。还没等陌煌反应过来，四面八方的球体便一齐向他飞快的靠拢，陌煌只来得及在心里念一句万事休矣，连闭上眼睛的时间都没有。
所以，他看见了。
一道火光在自己的眼前炸开，一下就震开了所有的光球，甚至瞬间把这些小球焚烧殆尽。一个漆黑的人形站在陌煌的面前，身体犹如熊熊燃烧的火焰一般翻腾舞动。那个白色的怪物在看到这个人形之后发出了一身尖啸，举起双手叠了起来，身形瞬间膨胀到五米多高，朝着陌煌……不对，是那个黑色的人形狠狠的砸了下来。人形向前踏出一步，右手虚握，召唤出了一柄长剑。
然后，声音消失了。
陌煌记得这一招。他的子弹……“无音紫罗兰”的子弹，其实就是这个鬼才把自己的“剑术”装到物体里面的试验产品。他懊恼到想现在就揪住这个家伙的领子好好骂他一顿，但是又没法在这种高压的剑气中行动，只好看着他一下切开了那个怪物的身体，黑色的火焰一点一点的把它烧化在空气中，直到周围熙熙攘攘的骚动声又响了起来，他才没好气的说道：“我可不会谢你的。”
“先回去，疗伤。”人形抓住了陌煌的手腕。下一秒，陌煌就坐到了梓歆的房间里面，看着被吓一跳的梓歆，陌煌一时气不打一处来。梓歆看着他有些发怒的模样，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对他说：“那个……我，都想起来了。你不是我的哥哥。”
陌煌一拍脑袋，像是要把一切都发泄出来一般大吼一声：“你个混账东西！”
另一头，翎上的木屋中，忽然撒下了一大滩鲜血。
翎上擦了一把流血的口鼻，看了看染上红色的手掌，露出一个苦笑：“墓叔这回的封印可真够下本的，这点程度的偷溜都不行吗……”他叹了口气，凝视着地板上那滩自己的血低声呢喃道：
“看样子，我的时间不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