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涌起了不自然的云,很快就有雨飘了下来。雨并不大,但是凉得异常,撒在脸上带着冰凌一样的寒意。白色的雷藏在黑色的云后,露出凶光的同时发出低沉的咆哮,似乎是在威胁着下方的注视者。翎上仰头,观察着乌云的翻滚,成片的云团被一股奇特的力量**出特定的形状,涌动似海潮,起伏似山峦。最终,涌动着的云团拼合出了一个较为稳固的形象——一张巨大的,张嘴尖叫的女人的面容。
“……看起来还没结束呢。”翎上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视线飞快地在天空和下方的建筑群上穿梭,默默计算着跳跃的落点。就在他专心计算的时候,一阵细微的咔咔声传入了他的耳朵。翎上啧了一声,三两步跑到高楼的边缘,探出头往下望去。只见原本铺满了地面的血池在逐渐变浅,从里面暴露出不计其数的骷髅。这些骷髅虽然刚从血池中被解放出来,但个个都白得发亮,身上没有粘上一丝血污或是骨肉。几乎是在血池完全渗入地面的一瞬间,这些骷髅的眼睛都亮起了和天上的雷霆颜色相似的掺着金边的白光,之后便蚁群一般朝翎上所在的大楼爬了上来。这些骷髅似乎能在任何平面上自由地行动,重力对他们的束缚基本不存在。
“麻烦……”翎上闭上了眼睛。在失去视觉的感应后,听觉接收到的信息变得愈发敏锐。他能明显地感受到,除了外墙上正在往上爬的骷髅以外,整座大楼也在被不断涌入的骷髅逐渐填满。这些骷髅里除了死在血池的消融中变成骷髅的平民以外,大部分都是随着伊邪那美的降临被连带着召唤过来的“黄泉之民”。这些黄泉之民与其说是亡魂,倒不如说是伊邪那美的一部分器官,因此如果清理掉这些骷髅,可能也会对伊邪那美造成一定的伤害。“看来是之前太贪图便利了”。翎上想道。于是,他放下了心里的担子,微微仰起头,脚底倏忽燃起了一丛黑色的火炬,将他整个包围在了里面。
穆山居对翎上施加的“戒律”,一共有五条。只要翎上依旧在为穆山居服务,就必须在心理以及物理上,受到这五条禁令的约束。现在为了应付真神降临的巨大危机,前两条戒律已经被解除。
第一戒律,禁。指不允许在常世使用本名剑。第二条戒律,离。其内容为——
不允许在常世脱离一切容器,彻底解放自身的灵体。
黑火没有散去。从中走出的既不是人类,也不是盔甲,而是和它手中的剑如出一撤,漆黑而突兀的某个“人形之物”。在这团人形黑火的“脸部”,有六道眼睛一般的光斑,光斑的边缘散发着蓝色,中心的部分是极为耀眼的白光。它低头,看向脚下震动逐渐变大的混凝土。它抬手,将剑倒握,十分随意地半蹲,将剑刺了下去。一阵奇怪的异响自上而下在大楼中炸成一片,在声响传到一楼后过了大约两秒,整栋建筑的所有窗户如同涨破的气球一样炸裂开来,黑色的火舌像触手一样以极为不自然的速度“伸”了出去,抓住了几乎每一个从刚才的爆破中幸免于难的骷髅,并在一瞬间把它们吞没,烧得连余烬都没有剩下。翎上似乎有意控制了爆破的规模,他所站立的楼顶并没有被完全炸散,保持了较为完整的平面状,以自由落体的速度砸在下方的废墟之上才土崩瓦解。解决了骷髅的问题之后它并没有就是停手,而是换上左手,握住还插在混凝土的剑挥出一记上挑,笼罩在它周围的黑火像是受到了指挥,随着上挑划出的弧线变成了一道月牙状,朝着它挥出的方向冲了过去。它的身体也随着黑火的飞升被“吸收”进去,变成了黑火的一部分。
伊邪那美并没有预料到对方会以这么快的速度反攻,匆忙从雷云中召唤出一道闪电,劈向那道扑面而来的黑火。然而,雷电的白光居然在触碰到黑火的外焰时就被分成了两道,插入大地炸起一堆土石。就在被分裂成两道闪电的雷声传到地面时,黑火已经掠过了人脸形状雷云的咽喉部分,又从她的后脑穿了出来。穿出来的黑火在空中烟花一般炸裂开,开始燃烧周围的颜色比他淡了好几个级别的乌云。伊邪那美勃然大怒,扭动着的雷云做成的身躯不断挣扎,结果还是被黑火的蔓延弄得支离破碎。分裂出去的雷云幻化成了十尊雷神模样的新的形体,张开大口发出闪电雷鸣,将自己身上的黑火逼退下去,很快就将燃烧的黑火尽数扑灭。就在伊邪那美急躁地寻找翎上的本体时,一个东西从巨大的人面中射了出来,身后带起了一束尖刺般的乌云航迹。几乎是在下一秒,雷云就像被抽走了骨头一般失去了光彩,在空中慢慢消解,最后变成了普通的乌云。
另一边,翎上左手以一个别扭的姿势紧紧掐着人形伊邪那美的脖颈,两人正一起往地面坠落。一般人掐住另一个人,都是拇指和食指的扣环对着人的下颚,而翎上则是反了过来,几乎是将伊邪那美倒提在手里。伊邪那美则还未从错愕中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十分僵硬,更别提什么反抗了。她这才反应过来,延烧的黑火只是障眼法,翎上真正的目的是在那个大的吓死人的雷云中找到自己的正身。因为她这一次是以类人的形体现界的,所以无论她最后将自己变化成什么样子,她的内核都会被“固定”在这个人形的躯体内。在即将坠落时,翎上以极其违反物理学的姿势在空中竖直转了小半周,将伊邪那美的身体重重地拍在了地面上,砸出一个陨石坑一般的地面凹陷。正当伊邪那美打算挣扎的时候,黑色的剑刃插入了她的近乎袒露的双乳中间,黑火瞬间在她的体内爆燃起来,她的眼底和口中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出了火花。不到半分钟,伊邪那美就彻底失去了力气,躺在地上如同出水的鱼一般不住地抽动。翎上见时机成熟,便从黑火中重新现出人类的躯体,轻声念道:
“拟诣·穗芒琉璃剑。”
本名剑上其中一个金色的铭文亮了起来。伊邪那美的身体下方出现了一个逐渐扩大的圆形区域,圆形的内部是一片色彩斑斓,仿佛万花筒一般的变换的混沌色块。翎上将剑拔了出去,伊邪那美就掉入了这色块之中,慢慢地“沉”了下去。随着她的下沉,她的头发、骨骼和血肉都被慢慢分解,最后只留下一个淡金色的小小光团。在确认了光团的出现之后,翎上挥了一下剑尖,关闭了这道圆形的“门”。在门消散的同时,翎上手里的剑也消失了。他空着双手,沉思一般闭上眼睛,安静地站在原地。
“……这……这算是,结束了吗?”穆陆从刚刚开始就觉得自己一直处于快要吐出来的边缘,直到伊邪那美彻底消失,他还是觉得那种威压一般的东西残留在自己的身体里挥之不去。此刻看着站立在废墟之中的翎上,他莫名的产生了一种想哭的冲动。破败的街道,倒塌建筑堆成的废墟,还有依旧没有彻底散去的乌云,这一切都把站在中央那个“解决了一切之人”的身影衬托地那么渺小。他当然知道那副看似脆弱的肉体之下藏着多么可怖的怪物,但是当他看到这一幕时,还是忍不住会想:为什么要让一个看起来如此脆弱的人独自面对这一切?
于是,似乎是在呼应他的想法一般,那个“脆弱”的人被刺穿了胸口,飞溅出来的血液撒在了废墟之上。
……
“咕!”翎上被突如其来的攻击弄得一个趔趄,但是并没有摔倒。他的手中立刻迸发出一道蓝色的光,逼退了他身后的偷袭者。翎上慢慢地转身,手中握着那把最近常用的汉剑,刚刚的蓝光只是将它召唤出时的副产物罢了。而站在他身后大概5米远处的偷袭者,正是从头到尾都几乎没有路面的罪魁祸首——福岛百合子。刚刚洞穿翎上胸口的是她手中的烟枪杆,还带着未干的血迹。此刻的百合子早已是强弩之末,原本只是略显苍老的面容上布满了周围,皮肤发黑起皱,还多出了许多老人斑,一头长发也变成了死灰色,唯有一双眼睛亮的出奇,闪动着愤怒和仇恨的光芒,死死盯着翎上。
“贵様……あの時の……小僧……(你,是那个时候的,混小子……)”
“呼……”翎上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虽然这样的伤对于这幅肉体来说并不算致命伤,但是剧烈的疼痛和失血的眩晕感还是涌了上来冲击着他的神经。刚刚他闭上眼睛并非是在养神,而是通过意识链接让穆刃让自己身上的“戒律”重新生效。毕竟是只为了对付真神才解除的戒律,若是在伊邪那美的威胁消除后不主动接受封印,会被视为背叛穆山居。他原本以为百合子已经死在了刚才自己处理那些黄泉之民的攻击中,没想到百合子从一开始就没有在伊邪那美的任何“形体”之内——无论是最开始那个怪异扭曲的肉做的人脸,血池中的黄泉之民,抑或是最后天上的雷云。她将自己的身体变成了孕育那些形体的“母胎”,也就是一开始蔓延在整个市区的血池。百合子应该是在血池隐没到地下时躲过了他清扫黄泉之民的攻击,并乘着他和伊邪那美对峙时悄悄地重新变回人形,找准了时机给他结实地来了一下。
“呵……因果报应啊……”翎上站直了身子,任由血液的流失和骨头断裂的剧痛冲刷着自己。他再开口时,说的是日文:“もう思い出したようですナ(看来你已经想起来了)。”
(以下皆为译文)
“啊……我都,想起来了。上一次,也是你。”百合子用另一只手捏住了烟枪,拔刀一般将它从手掌中抽出,弧光闪过之后,烟枪变成了一把打刀。“是你……诱拐了柚子,杀掉了平次郎……不,不对,平次郎是……谁?”
“呵……”翎上叹了口气。百合子显然也突破了“那条界限”,不知是不是因为召唤了真神的缘故。所幸,现在附近的空间还充斥着伊邪那美的残留的灵,“劫”不会轻易的在这里出现。想到这里,翎上便将手里的剑双手握住,倒插在地面上,姿势摇摇欲坠,仿佛全靠这样用剑撑着自己才能保持站立。
“……福岛健次郎没有死。他在大战中活了下来,并在之后一直定居于此。”翎上说道,“他得知了阿原的死讯和你失踪的消息之后,曾经三次冒着风险回到日本找寻你的踪迹。但是他找到的只有长崎的核弹坑,还有已经变成废墟的家。他在废墟里挖了快三个小时,才从里面淘出了唯一一件看起来比较完整的东西——你们的结婚照。相框虽然碎了,边缘也被弄焦了许多,但是他还是将它保存了下来。”
百合子的表情变了又变,她几次试图用“你撒谎”这几个词打断翎上,但是声音微乎其微,甚至只吐出来半截。因为她在近距离接触翎上时才终于感觉到了,他身上的气息和阿原死去的那一天感觉到的东西一模一样,翎上就是那个将自己救下的神秘的东西。但是她无法理解为什么面前的这个……怪物,会做出如此自相矛盾的举动。他明明可以在察觉到自己计划的第一时间就来找自己把话说清楚,却偏偏选用了一个非常粗暴的方式,直接将自己第一次召唤真神的计划弄成了一团乱麻。而现在,自己第二次的计划成功了,他又在事情全都结束的时候和自己说出了真相,仿佛在嘲笑自己的仇恨毫无意义一般。一想到这些,百合子顿时怒不可遏,歇斯底里地朝着翎上咆哮起来:“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阿原死了!柚子也死了!我的人生除了复仇别无它用!现在你想说什么?我的复仇没有意义?胡说八道!你对我的仇恨又知道什么?!”
“仇恨?啊……你和我说仇恨?”翎上的嘴角弯了起来,“的确……战争就是催生仇恨的东西。无论过了多少年,无论牵扯哪几方,都是如此……但是,你好像搞错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要论“仇恨”,你觉得是哪边的仇恨比较深重?
百合子浑身一个激灵。她矮下身子,足尖蓄力猛地朝翎上刺了过去。翎上似乎连阻挡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就在百合子以为自己要得逞时,她的刀尖忽然撞上了某种不可视的强力屏障,任她如何加力也没法突破半分。她的眼珠四处转着,开启灵视,试图找出这道屏障的形体,结果却看到了一只……捏着自己刀尖的半透明的手臂。她顺着手臂看往上看去,顿时觉得脊背一凉。
那是一个穿着灰色军装的半透明人形。人形的背上扛着一把老式的步枪,还有绑着红布条的大砍刀。仔细一看,翎上的周围不知什么时候站满了这样的人形,一个个都穿着百合子噩梦中不断闪现的军装,齐刷刷地盯着她。
“所以说……”翎上轻轻地开口。他周围的那些个人形也跟着他一起张开了嘴唇,用中文喊出了一句话:
“谁给你的胆子,再一次踏上这片土地,行屠杀之事的?!”
话音刚落,百合子就被那个抓着她刀尖的人形推了一掌,整个人几乎是飞在半空被打退了十米多远。翎上咳出一口鲜血,草草抹了抹嘴巴,稍微站直了一些,继续用日语说道:
“这个世界上,生活着许多的人。高洁如月光的,丑恶如蛆虫的,平凡如尘埃的……而在这尘埃之中,又有着这么一群蠢货。他们坚持着、挣扎着、嘶吼着,直到最后遍体鳞伤也绝不后退……为什么?因为他们愚蠢。他们有的坚信所谓的‘正义’,有的不愿屈服于‘规矩’,还有的……只是不愿看见有人流血,不愿看见家园破碎,不愿看见‘有人沉浸在痛苦里’。这种人通常都没什么好下场,你看到的这些个都算是幸运的,打的是一场卫国的仗,所以才会有人记得。大多数的人,都和尘埃一个下场:被风扬起,然后落下,无人铭记。”
百合子愣愣地看着翎上和他周围的人形。在看见他们的那一刻,痛苦的回忆已经让百合子的气焰灭下去大半。但是她深知自己积重难返,并且,用“国仇家恨”这样的大道理来压制她的“私怨”的行为更是进一步激怒了她。她的孩子就是死在了这种“正当的仇恨”之下,即便她们母子从未伤害过其他人,只是因为血缘和身份,就可以在那个时代下,被“正当的杀掉”。
她绝对不会认同。无关仇恨,无关历史,她绝不认同这种“正当化杀戮”的行为。
百合子拼尽全身的力气重新站了起来,双手握着打刀,气喘吁吁地瞪着翎上。忽然,她发现周围的气流正在慢慢加速。气流拂过那些透明的人形将他们吹散,最后在翎上的那把剑周围围成一个小小的圈,仿佛一个正在成型的小型龙卷风。她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才发现不只是气流,周围的灵体也正在向翎上的方向汇聚,甚至连自己的身上都有一条微小的朝着翎上输送灵力的线条。
“但是……即便是尘埃,也还是有些用处的”翎上的头发被气流卷了起来,在空中轻轻地飘着,“这些蠢货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的时候,他们的活动都会在环境灵体中留下航迹。这些航迹中蕴含着极为强大的能量,它的性质非常地稳定,甚至连神明都无法将其抹除。也可以说,正式因为‘人’这一物种中总有这样的蠢货诞生,所以才使得现代的灵体环境逐渐僵化,导致诸神式微,最后使得神代终结。这把剑,就是我给一个蠢货锻造的,用以收集‘人之灵’的剑。”
随着翎上咏唱一般的声音,一阵越来越强的气流围绕着他手中汉剑的剑身旋转起来。慢慢地,汉剑上方格状的花纹间隙开始变红,散发出越来越高的热量,百合子甚至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热风。她知道自己没多少机会了,怪叫一声踏步跃起,瞄准翎上的头部劈了下去。翎上不慌不忙地双手捏着剑柄使劲一扭,自后将它拔出地面抬了起来。剑柄上的花纹随着翎上的动作逆时针盘旋成了螺纹状,下方的剑格两侧展开,周围的气流裹起花纹中携带的热量,在剑刃的两侧组成了一圈激光一般新的剑刃。翎上举着这把接近两米长的双手大剑,一字一顿地念道:“此为三千无名之人所抱持的,高贵之梦……”
赤子无前。
打刀和百合子的身体一起被挥出的剑光一刀两断,连血液都没来得及撒出就化成了两团飞灰,溅射到了翎上背后。翎上保持着平斩的姿势看着手里的巨剑慢慢褪去光华,剑格回收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轻轻念叨了一句:“可惜……他最后也没能发现这一招。”
然后,他倒了下去,单膝跪地,这次是真的勉强用剑撑着自己的身体了。
另一边,穆山居中。穗璃在看到翎上倒下去的瞬间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看向另一边的穆肆和梓歆:“你,还有你,和我走一趟。”
“啊?”梓歆被下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穗璃已经出现在了她们的背后,一手搭住一个人的肩膀,轻轻叫了一声:“老哥,我们好了。”
还在战场的翎上微微抬了一下手指,三个人便出现在了翎上的面前。翎上对着穗璃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不用管自己,她也痛快,退后几步双手合十分成一个发亮的小光团,飘到高空中一下炸裂成几道光束,飞向四周结界的节点处。
“咳……你们两,过来,一人站一边……”翎上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将手中的剑留在地面上,两手空空地向穆肆和梓歆走过去。穆肆立刻小跑上去将他扶住,翎上朝她点了点头致谢,将另一手伸向梓歆:“来,抓住我的手。”
梓歆看了看翎上的手掌,又看了看穆肆,在穆肆朝她点头示意了一下之后,才伸手抓住翎上的手。翎上牵着两人站成一排,闭上眼睛给零送去了一句话:“开始吧。”
零接收到了信号,在和穗璃确认了封印的稳定性之后,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封印机构确认。完成域内机体扫描,确认混沌系数,确认生体回溯机构。全工程预备阶段检测完成,准备执行。”
翎上闭上了眼睛,三个人的身体开始慢慢地漂浮起来。梓歆一开始十分地慌乱,几秒之后她立刻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她的法术……或者说,灵体,开始“生长”了起来。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像纪录片里加速播放生长的花,随着身体不断地上飘变得越来越“茁壮”。与此同时,她还感觉到了另一股自己很熟悉的气息在自己的身侧膨胀起来。她转过头,发现穆肆的身体在微微的发光,身上的衣服像融化的奶油一样开始变形,最后变成了一套嫩绿色和白色渐变的连衣裙。
这是要玩魔法少女变身那一套吗?但是为什么……
梓歆还没想完,就发现自己的衣服也起了变化,和穆肆如出一辙,只是连衣裙的款式并不一样,渐变色是天蓝色和白色。她向穆肆投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后者只是轻轻说道:“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时间轴锚点确认。拟似冥界执行收束。开始执行。”零的声音传进了翎上的耳朵,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三个人停在了距离地面大约一百五十米的地方,每个人的身上都散发着淡淡的微光。在收到零的信号后,翎上对其他两人说道:“来,跟着我一起念:”
春风化雨,泽被万物。
笼罩在封印区域上空的乌云被撕开了一个圆形的大洞,从中散发出强烈但不刺眼的光芒,倾泄在了大地之上。在这片光芒中,散落的残垣断壁动了起来,翻滚着拼回原来的位置。破碎的汽车和街头的栏杆也飞了起来,慢慢组成原来的形状回到原来的位置。被烧焦的骨骼重新有了人形,血液和肌肉重新生长出来,同时以非常滑稽的姿势“滑”到了或街头或室内的地方,最后连身上的衣物都被还原如初。大约过了整整五分钟,街道已经完全变成了袭击刚刚发生时的样子。只不过被复原的那些人都双目无神面无表情地僵在原地,让梓歆不禁有些发憷。
“这……这到底是……”梓歆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不轻。穆肆看她表情不对,便朝她的脑子里送进去一句话:“这是大战之后常规的复原工作哦。零虽然能很轻易地修补好建筑之类的无机物,但是生命体这样的东西还是需要掌握恢复类法术的人来帮忙的。即便如此,我们的灵体也太弱小了,无法支撑这么大规模的法术。所以……”
“所以……就要‘借用’他的力量?”梓歆问道。
“……嗯。老管家虽然是‘剑灵’,其本质还是一个‘器具之灵’。器具最基本的功能,就是‘放大使用者的能力’对吧?一般来说,使用他的力量都是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的,但是像这种特殊情况,他都会代替使用者自己来承担这个‘代价’……呀?!”
穆肆的惊叫声把梓歆吓了一跳,朝她的方向看过去。这一看,她就发现了穆肆尖叫的来源了。翎上的浑身的皮肤变得惨白无光,下面或青或紫的血管昭然可见,就连头发也开始发白,眼窝几乎要陷进肉里。两人对视了一下,立刻扶着翎上飘回了地面,扶着翎上靠在一面墙壁上,穆肆更是第一时间向零汇报了这个状况。零收到消息之后,让她们待在原地别动,等待穗璃接她们回去。
梓歆咬了咬嘴唇,看向翎上的脸。她总觉得自己在什么别的地方见过这张脸,并且是在比梓歆……原来的梓歆第一次见他时要更久之前。那股没有由来的焦躁感和莫名的怨怼情绪又一次占据了梓歆的内心,让她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想法:她想狠狠给这张臭脸来上一拳,同时又不想让这个人受太多的伤。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真的伸出了手,不过并没有攥成拳头砸上去,而是探了探翎上的鼻息。
“……??穆肆姐?他……没有呼吸了?”
“什么?!”穆肆轻轻叫了一声,赶紧抓起翎上的手腕,之后又把脑袋贴到了翎上的胸口。“没有……都没有!脉搏,心跳……好像连灵力的波动都感觉不到了!这……”
“翎上……死了?”梓歆愣了一下。她的视线下移,这才发现翎上胸口上被百合子偷袭造成的伤口并没有愈合,依旧是一个露着小片骨头的血洞。那股莫名的怨怼一下变成了悲伤的情绪,瞬间充斥了梓歆的脑海。她不解,自己和这个男人认识不过数月的时间,为什么这股悲伤会这么的沉重……或者说,“深厚”?仿佛他们虽然关系不好但是认识了很久一样。
“啊……你们在这儿啊?让我好找”
两人一回头,发现穗璃提着翎上的那把汉剑朝她们走了过来。“你们带上那个,我们准备回去吧。”
“那个?”梓歆回头看了看翎上,又看了看穗璃。
“对对,就是那个。”穗璃指了指翎上,“这个带回去以后说不定还得你们照顾呢,到时候麻烦事可多了……”
“这……”梓歆和穆肆都有些发蒙了,在她们的印象中穗璃虽然是个有些大大咧咧的人,但不至于这么不讲礼貌,会把自己的哥哥说成是一件物品一样。穗璃回头,想起什么似的忽然笑了出来:“哈……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老哥现在‘不在’那个里面哦。”
“啊……”梓歆忽然看向穗璃手里的那把剑。穗璃挑了挑眉毛,把剑尖伸到梓歆的面前,后者伸手轻轻抚上剑身,身体顿时被一阵熟悉的感觉吞没。狂风骤雨一般的剧烈冲击中,她看到了无数的画面,听到了无数的声音,就在她的脑子快要因为这巨量的信息一下子爆炸的时候,一个背影出现在她面前,挥出一剑将眼前的一切斩断。刹那之间,她又回到了现实,刀刃冰冷的触感刺激着她的指尖。
“他在……这个,里面……”梓歆断断续续地说道。穗璃垂着眼睛,伸手拍了拍梓歆的后背:“是哦。你刚刚也看见那些东西了吧?现在感觉怎么样?”
“唔……”梓歆闭上眼睛,发现那种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反应在逐渐消退,内心的平静逐渐回到了自己的掌握之中,“我感觉……我,又是自己了……?”
梓歆自己也不确定自己的描述是不是准确的,迷茫的看向穗璃。穗璃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知道为什么,陌煌要在你的记忆没有稳定的时候带你去找老哥吗?”
梓歆摇头。穗璃抿了抿嘴唇:“你的身体里,有两个互相吸引的灵魂,虽然现在相处的比较和谐,但是毕竟是不同的灵魂,经过的时间也不长,偶尔会有错乱的现象发生……”
穗璃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剑:“而我的老哥身体里,有一万三千六百七十七个不同的灵魂。他在长到吓死人的时间里一直统合着它们,在无数个灵魂几乎完全相反的感受和思念里编制着‘自我’……所以,以后要是还有那种‘不协调’的感觉,也一定要找他帮忙哦。他虽然不是什么热心的人,但有求必应这一点上还是很不错的。”
说完,她一挥手不知从哪里召唤出了剑鞘,收剑入鞘后把它递给了梓歆。梓歆看着这柄长剑,心里的思绪又复杂了起来。她双手接过剑,将它靠在肩头轻轻地闭上眼睛,然后把自己的灵力渗透进去。
她有一个问题想问。一个深埋在心底,让她不管被翎上“表面功夫”地安抚多少次,都依旧折磨着她的两个灵魂的问题:
你(他),是谁?
同年,真神召唤事件翌日,H市市区,刘星海家中。
刘星海放下沉重的书包,把自己丢在了床上。昨天的那场剧烈的灵体波动被师父严令禁止追查,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场波动之后,自己和师父的记忆产生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真空期”——实际上并不能算是真的真空,而是一段“虚假的记忆”。在这段记忆中,他在感觉到灵力波动之后并没有太在意,像往常一样躺在宿舍的床上偷偷玩手机,翻了几个短视频之后就睡觉了。但是之后他越想越不对,总觉得这一部分记忆非常的暧昧而不真实,最后一问风言,才知道他昨天也产生了这样的感觉,记忆的虚假感一下子就非常的明显,被他给识破了。同样的遭遇似乎才发生在了他们师父的身上,在向师父说明了情况之后,他们俩立刻就被下达了不允许深究的禁令。
“……啧,难道还是和‘他’有关系吗?”
从日本回来之后,刘星海一直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他在那之后无数次用相同的咒语试图召唤翎上和他的火焰,但都失败了。与之相应的,他的“九歌”似乎获得了更加强大的力量,光是握在手里就能感觉到“深浅”上的差距。他翻了个身,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破破烂烂的学生卡,眼神复杂的凝视着上面几乎被磨掉的人像。他确实活得了一个答案……一个他不愿意接受,但也没法更改的答案。但是他还是没有想好自己该怎么去处理这个答案。
于是他放弃了思考,任由疲惫将自己淹没,闭上眼睛打算小睡一会儿……
“儿子!吃饭了!”
“……操。”刘星海滚了一圈下床,“来了!”
三日后。
“早啊老刘!”
“啊……早安。”
“怎么了你?最近无精打采的。”
“没什么啦,熬夜熬多了……”
“熬夜做什么啊?难道是……”
“去你的,想什么呢?”
一来一回的扯皮之中,刘星海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这学期刚刚入学的后辈,是个带着妖怪朋友一起上学的小姑娘。印象中她似乎请了好久的假,之前一直都没看到她,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他没有上前打招呼,只是微微笑了笑,扭头重新和班里的同学扯了起来。他已经看出来了,那个小姑娘和她的朋友——虽然可能经历了一些挺大的变故——已经是真正意义上的“同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