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几个小时前。
“我他么信了你才有鬼，哪有这种强迫牺牲的，你至少拿出一个靠谱的方案再让我去送死啊。”
吴烬对着卡尔发出了抗议。
在能见度一百米左右的街道上，吴烬正推着机车跟随着卡尔，原本还亮着的车头灯已经被关上，以防暴露两人在浓雾中的位置。
“你要是拿出一个更好的主意，我就采取你的方法。”
“趁它攻击你时从高处朝它轰火箭筒？”
“是个好主意，前提是第一发就必须把它打下来，毕竟前面我已经用过这招了，很难保证它这回不注意到。要是我们第一发没有轰下来让它逃了，它就绝对不会再从巢穴里飞下来了。”
“用加特林呢？”
“考虑到精度问题，除非你保证你绝对不会把巨鹰和我一起打成筛子，否则我绝对不会把加特林给你用。”
“啊，确实呢。”
根据他们的计划，当巨鹰将背部完全暴露给吴烬时，卡尔的位置一定是位于巨鹰身下的。如果使用威力巨大的加特林，卡尔为吴烬捐躯的概率基本会上升到百分之五十，顺便一说，剩下的百分之五十里还有百分之四十是残疾。
“那用狙击枪爆头呢？”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我可以放心交给他，但要隔着一层雾打一个移动的小目标，你的枪法还差点。”
“那个人？”
“哦对，你还不记得吧，整个空想桃源的第一狙击手——楚。”
“……你确定是那个天天缩在医院里的白衣恶魔？”
“白衣恶魔？唔，应该就是指他吧。别看他现在是个医生，他过去可是连那些老怪物们都自愧不如的神枪手。只不过好几年前在他身上发生了一些事，他就放下了枪，退伍从医了。”
“知道原因吗？”
“不知道，我也建议你别去探求，他就连他过去的身份都没有告诉你就是最明显的信号了。”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卡尔拿下了嘴里的雪茄，露出了自嘲一般的苦笑。
“我也因为过去的一些事缩在了这座城市里六年，就算这里已经变成了废城，我也从未打算离开过。所以我姑且还算是能理解那医生的想法，等到了恰当时间，我们自会知道他的故事的。”
吴烬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话说回来，我还以为你是那种话比较少的人呢，结果你还是挺健谈的嘛。”
“你以为我上次和活人面对面交谈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好久没说话了，自然会想多说点。行了，回到正题，你有想到什么可以替换的备用计划吗？”
“唔……没有。”
“那就赶紧的，我们先回一趟据点，清点好装备后，就要开始狩猎了。”
“不如你再考虑一下加特林的事情……”
“爬。”
……
“再往上走，无线电信号就会受到干扰，到时候你一看见我向你打信号，就立刻往上爬。”
“了解。”
挂掉了无线电后，吴烬继续向着上层进发。废弃大楼的墙面可以说是千疮百口，有的地方只是被灰尘所覆盖，有的地方的窗户已经碎裂一地，有的地方甚至连整面墙体都碎裂了，将黑暗的室内暴露给灰暗的天空。
些许雾气在室内飘荡，吴烬顺着楼梯向上前进着，只有偶尔掉下台阶的碎石子会稍微暴露一下他的踪迹。
随着楼层数的增加，室外的白雾越来越浓，甚至给人一种奶油一般浓稠的感觉，飘散在室内的雾也逐渐开始影响视线。面对这种情况，吴烬不得不更加小心翼翼了起来：楼梯间有时候会断裂一部分，出现需要他跳过去的情况；在他尽量避开的房间内也随时有可能出现生活在这里的野兽。
然而幸运的是，他的小心换来了安稳的路程，直到他来到楼梯的尽头——被坍塌的天花板堵住的楼梯间。
“干，是哪个混蛋当初把这破楼修那么高，都快六十层了。”
吴烬一脚踢开了过道门，小心翼翼地走向室内。
幸运的是，这层楼里也没有野兽逗留的痕迹。想想也是，若非巨鹰这一类擅长飞行的野兽，是不可能在这么高的地方筑巢的。
打开一道破旧的房门，吴烬找到了一处早已坍塌掉的外墙，从这一片缺口处可以看见雾蒙蒙的天空。
雾气在空中缭绕，脚下即是深渊。街道上的废弃车辆已经变得像蚂蚁一样小了。幸运的是，这处巨大的缺口正好面向卡尔所在的另一栋高楼，可以方便彼此发送信号。
两栋楼中间隔着一百多米的深渊，即使有着五层楼的高度差，吴烬也不可能跳过去。
“发个信号吧。”
吴烬掏出战术手电筒向对面闪了三下。可能是因为雾的原因，这座城市的无线电信号在超过二十层楼的高度后就会出现非常强烈的电磁干扰，两人只能通过这种方法才能勉强交流。
对面并没有传来回应。
等一会儿吧。
吴烬将身体隐藏在阴影中，静静地等待着。
就在雾气的寒意正侵蚀着他机车服的时候，吴烬感到一阵异样的微风拂过前额。
来了吗？
下一刻，如他所预料的一样，伴随着一阵尖锐的鹰啸，雾海在飓风中翻腾了起来。紧接着，吴烬看到了卡尔的信号。
“那么，狩猎开始。”
紧了紧背上的背包，吴烬站在缺口的边缘开始待机，直到一个巨大的阴影从面前的雾海中迅速飞过，他才将身体探出了缺口，抓住了突出的墙体。
他开始从外侧向上攀爬楼体。
“哦，真不是什么好体验。”
吴烬又想起了那个接受最后试炼的糟糕下午，心情变得更糟了。
“别担心，就这样一步一步慢慢来，这点高度对于猎人来说可是小菜一碟。”
话是这么说，但吴烬的腿还是抖个不停。
跟九原的灯塔一样，这栋楼在空想桃源诞生之初就存在了，并不存在什么特意为猎人准备的攀爬点，但也多亏这样，整栋大楼上有不少适合攀爬的裂缝，而且每爬上一个楼层，总会有适合的地方允许吴烬喘息一下。
雾气在四周环绕，衣服在寒风下瑟瑟作响，火箭弹的爆炸声在下方响起，楼体轻微地晃动着。
但对于接受了最后试炼的吴烬来说，这点晃动还是可以应付的。
寒风与雾气掠夺着吴烬手指的最后一点热量，手指变得逐渐不灵活了起来，吴烬不得不像变色龙移动一样，缓慢地伸出手指抓住裂缝，在确定抓稳后，才缓缓向上伸出另一只手。
不知何时，下方的爆炸声消失了，转而变成了机枪扫射的突突声。也就在这一刻，吴烬抓住了楼顶的边缘。
“奶奶的，总算是爬上来了。”
吴烬喘着粗气坐在了楼顶边缘处，从这个位置能够勉强看清下方的战况，下方不知什么时候又响起了爆炸声。
这绝对是一个馊主意。
但很遗憾的是，两个粗人的笨蛋脑瓜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更好的主意了。
由于巨鹰的唯一盲区就是它的背部上方，所以必须得有一个人在下方吸引对方，另一个人从上方攻击。攻击手自然是要下最后杀手的吴烬，而攻击方法的讨论最后决定是把吴烬给卖了——准确说是冒着巨大的生命危险重复一次最开始在城市外围的场景。
谁让卡尔一开始也冒着生命危险救了吴烬一命呢。
目标巨鹰此时正位于近十三层楼的高度下，百米的距离外。
吴烬戴上了护目镜，缓缓后退。
呼吸趋于平静，心跳声开始轰鸣，肾上腺素的飙升让吴烬的血液像燃烧一般沸腾了起来。
在那一瞬间，积蓄在心中的胆小与懦弱似乎都消散了。
冲！
吴烬身形仿佛变成了幻影，三十米的距离仅仅是一秒不到就被超越了。
兴许这会是他一生最快的速度。
然后他从高楼的边缘一跃而下。
犹如鹰击长空。
刺骨的狂风裹挟着雾气扑面而来，呼啸声在冰冷的耳朵旁响起，细小的水珠从冰冷的脸庞掠过。
在跳下去的同时，吴烬也打开了背上的背包，一个小型的、不足三米宽的降落伞迅速弹出，伞上的小型闪光灯时刻标记着他的位置。
那是装备部特制的低距离小型降落伞：众所周知，降落伞的展开是需要一定高度的，过低的高度会使降落伞无法及时打开达到减速目的，在更早以前，已有的降落伞最低高度也需要百米以上。
但装备部的特制降落伞不同，它是为了达到五十米以内的低空减速目的而设计的。
“喂，装备部的，我需要你们造一种降落伞，它能在10米高度内完全打开，还能够在50米的高度内有效减速和在空中调整方向。”
“那为啥不用滑翔伞？虽然需要更大的水平距离，但其余各项指标都能满足你的要求，还能有更高的安全高度。”
“不行，我需要更轻便、能够在狭窄空间使用的降落伞，赶快给老子开发，不然我劈了你。”
“我特么……！”
据说是经过上述与某个老不死的臭流氓猎人导师交谈后，装备部在几天几夜的赶工和拍案骂娘中开发出了这个甲方爸爸要求的黑科技，完全满足上述一切要求，甚至在一段时间内，掀起了猎人低空跳伞的热潮。
不愧是装备部，深刻诠释了压力就是动力的理念。
虽然这种降落伞的安全高度不足六十米，但它五十米内的有效减速和短暂滑翔的能力完全满足吴烬现在的一切要求。
降落伞完全展开，吴烬的下落速度得以缓减，但这并不代表他在减速。吴烬控制着降落伞滑翔过几十米的水平距离，移动到到巨鹰的斜上方，此时，他还不够靠近巨鹰，但加特林的火线若是扫过来，那他绝对会栽在这。
水平距离还将近差十米，高度还有十五米。
吴烬当机立断，脱下了降落包。
自杀？
非也。
与卡尔一样，他已经确定了胜利。
仿佛是在响应他的动作，加特林拉着火线将巨鹰按着一定轨迹驱赶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
水平距离还有六米左右，而高度已经不足十米。
照这样下去，吴烬不可能落到巨鹰的背上。
关键时刻，吴烬甩出了致胜装备——飞爪。
同样是来自于装备部的黑科技，只不过原理更合理一些：这是一种可以安装在护腕或是护臂上的小型装置，既可钩也可抓，猎人可以通过特殊的甩手动作将其甩出，如果是普通人的话，甩出的距离是十分有限的，但若是猎人的话，只要绳索够长，甩出三十多米的距离也不在话下。
飞爪的用途十分广泛，无论是攀爬楼体，还是战斗牵制，猎人们都可以巧妙地运用飞爪来实现目标。
而吴烬的目标则显而易见。
预判，瞄准，甩出。
跟平常的训练一样，飞爪理所当然地勾住了巨鹰。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变慢了一样，吴烬能清晰地感受到隐藏在雾气中的水珠从脸颊上划过，刺骨的寒风掠夺着暴露在外的肌肤的热量，察觉到异样的巨鹰此时正准备扭头查看背后的情况，却不知鹰之刃已经在他的手里泛起了寒光，而这一抹寒光甚至不会映在它的眼里。
因为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刻，吴烬左手一发力，原本绷紧的绳索弹起了优美的弧度，带着吴烬与寒风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巨鹰。
“惊不惊喜，垃圾玩意儿？”
伴随着吴烬戏谑地嘲弄，鹰之刃的剑刃几乎全部刺入了巨鹰的脖子中，死刑已经宣判到了巨鹰上。
“嘎！”
一声甚至连悲鸣都算不上的尖啸声带着鲜血从巨鹰的咽喉里传出，由于鹰之刃刺入咽喉的缘故，它的声音已经变形到难以分辨。
但很可惜的是，这一击对于庞大的巨鹰来说还不够致命。
巨鹰尖啸着，双翼疯狂地扑腾着，阵阵飓风将下方的卡尔压制得难以移动，更别说火力支援了。
呆在它背上的吴烬也不好过，扎人的羽毛紧贴着身体，双脚几乎腾空，紧抓着鹰之刃的双手要是稍一松懈，他就会坠入万丈深渊。
撑住！
吴烬想起了在记忆的深渊中和未知物体空手战斗的事，一咬牙，将双腿艰难地夹在了巨鹰的脖子上。
这才多大点事儿。
凛冽的寒风让耳朵刺痛，水雾中的水珠噼里啪啦地打在护目镜上。
吃痛的巨鹰振翅高飞，将吴烬带入高空，急速掠过的空气在他的衣服上发出扑啦啦的摩擦声。
下一瞬间，一人一鹰脱离了雾海，来到了云海之上。
那是一片令吴烬感到震惊的夜空，洁白的月亮是如此的柔和，缥缈在四周的云雾都被温柔地染上了那一抹皎洁。
“好美。”
吴烬差一点分了神。
想必这一片美丽的天空也是巨鹰最喜欢的地方吧。
然而令巨鹰讨厌的是背上的小人依旧像胶水一样贴在它的身上，刺在喉咙里的剑也让它的呼吸越来越艰难。
必须想办法尽快将这烦人的东西甩掉。
于是，巨鹰又冲向了大地。
待在楼顶的卡尔抬头看向黑暗又雾蒙蒙的天空，他明明什么也看不到的，但随着巨鹰俯冲下来的动作，他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似的露出了微笑。
“吴烬赢了。”
即使现在依旧什么也看不见，卡尔却依旧自信地说出了这句话。
狂风席卷！
巨鹰收起了翅膀，如自由落体一般坠向大地，趴在它背上的吴烬也陷入了最糟糕的状态。
先是该死的浓雾和碍事的小水珠，紧接着，模糊的小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变大成为拥有具体形状的楼顶，原本不可见的细线也在变成拥有宽度的街道。
头发在狂风中把头皮向后拉的感觉十分糟糕，当然，脸皮把脸向后拉的感觉也是。
从袖口钻进来的风让衣服像自卫的河豚一样膨胀了起来，紧握住鹰之刃的手也在狂风的摧残下颤抖着，一不小心，钻进鼻孔里的风甚至直接撕裂了毛细血管。
坚持住！
内心的呐喊盖过了一直潜藏在心中的恐惧，双臂的肌肉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吴烬的身体始终没有后移一分，原本夹住巨鹰的双腿，左腿已然腾空，但右腿仍勉强蹬在一处凸起上，死死地支撑着。
就在这时，吴烬注意到地面上的小点正迅速变成小车。
要到地面了。
巨鹰的势头仍没有停下来，大有直接撞向地面的趋势。
坚持住！
吴烬压抑住惊恐的内心，强迫自己鼓起勇气瞪大了双眼。
因为他的胜机来了。
而且是一旦错失，必死无疑。
街道已经变得宽阔起来了，路上的白线也变得清晰可见。吴烬也注意到巨鹰开始行动了。
来了！
下一秒，巨鹰终于张开了遮天蔽日的双翼，呼啸的狂风席卷整条街道，小树倒地，汽车翻起，白雾与肉眼可见的灰尘翻滚着冲向街道的尽头。
原本高速下坠的身体居然出现了短暂的滞空。
好机会！
双手发力，鹰之刃一瞬间被拧转了九十度，剑刃从横变纵。原本腾空的左腿已经踩在了巨鹰的脖子上。
胜负已分。
憋住一口气，吴烬抓住鹰之刃开始了“奔跑”，鹰之刃所划出的血线从咽喉处一直延伸到头部。
“嘿呀！”
伴随着一声怒喝，鹰之刃脱离了巨鹰的肉体，鲜血如喷泉一般从大开的伤口处射出。
一秒不到，一气呵成。
“嘎啊！”
巨鹰哀鸣着，拼命地挥动着翅膀，但这一切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终于那双翅膀再也无力负担主人，巨鹰带着吴烬以滑翔的姿态摔向了街道。
“要糟！”
现在离地面还有五层楼的高度，直接无准备地摔下去就算是猎人也会残疾一辈子。吴烬立刻缩到了巨鹰的身体后，准备抵抗冲击。
一声巨响，他在承受第一次冲击后随着惯性飞了出去，即使在空中尽力地调整了身姿，他依旧狠狠地摔在了坚实的水泥地面上，鹰之刃脱手飞出，向前翻滚的身体直到撞在了报废的汽车上才停了下来。
在吴烬的前方，巨鹰也终于停止了向前滑行的身体。
“哈，赢了。”
看着眼前的战果，吴烬内心的恐惧总算是散去。他艰难地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正准备站起来时，却发现自己丝毫不能动弹，紧接着，他双眼一黑昏死了过去。
雾城阿塔维尔再一次迎来了如往日一般的宁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