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烬抱着头惨叫着。
坚持住。
兽毛在他的身上变长又变短，牙齿和指甲也在剧烈地来回变化。
他在和一个未知却又无比强大的东西搏斗，争夺的东西就是他最后一丝宝贵的记忆。
恍惚中，一旁似乎发生了爆炸，接着，一头巨大的野兽重重摔在了自己面前。
看着那头奄奄一息的野兽，吴烬似乎是看见了成千上万的光点正汇聚在野兽身上。
是记忆！
身体比意识更快地行动了，吴烬捡起掉在地上的鹰之刃，猛地一剑斩下了巨狼的头颅。
带着切实的手感，巨狼的首级落下，然而，从伤口中喷涌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纯白如飞雪的光点，大半的白色光点如小精灵跳舞般欢欣地跳到了吴烬身上。
失去的记忆围绕着吴烬的身体，如蝴蝶般飞舞，最终，若螺旋般旋转着灌入他的脑海中。
一瞬间，吴烬仿佛飞速穿梭在无数画面形成的螺旋通道中。
他看见了钻到车底下修车的乔；
他看见了认真看着泳装杂志的凌芸杰；
他看见了认真写歌词的布朗特；
他看见了趴在栏杆上玩弄吊坠的陈乐逍。
狮鹫小队的大家依旧存在于此。
顺着螺旋，吴烬看见了更多东西。
他看见了一身和服笑里藏刀的明夜樱子；
他看见了单手把机车举起来的布雷伍；
他看见了端着狙击枪瞄准目标的楚；
他看见了把脚放在桌子上的威伦大师；
他看见了让他依靠着睡觉的露薇娅；
他看见了对自己怒目而视的吴月明；
最终，在螺旋的尽头，吴烬看到了一个开满白百合的院子。
一个银发的少女在百合花的簇拥下与吴烬拉钩，许下了孩子间才有的誓言。
44朵百合花，亘古不变的誓言。
下一秒，视野变成了一片黑暗。
待到光明回复时，四周已经变成了阿塔维尔的街道。
雾气正在变浓，黑暗已然降临。
身体正在滴血。
陈乐逍站在一旁气喘吁吁地前进着，而吴烬也单腿蹦跳着，与他保持在同一条平衡线上，鲜血从陈乐逍的左肩，吴烬的腹部滴落下来。
但即使是这样，两个伤痕累累的猎人依旧互相扶持着，一步一步，保持着不慢的速度，坚定地前行着。
“还有五百米，加油，小吴烬。”
“嗯。”
稍微舒缓了一下，吴烬向四周扫了一眼，立刻对专注于前方的陈乐逍说道：“老陈，是我错觉吗？雾怎么散了？”
两人看向四周，原本在逐渐变浓的迷雾正在逐渐散去。抬头一看，就连空中的白雾也在逐渐散去，洁白的明月在空中显现。
“吴烬，注意！”
吴烬看向四周，一头又一头的野兽从阴暗的角落里缓缓走了出来，包围了他们。
什么野兽都有，吴烬甚至懒得去确认，他只知道一点，若是没有奇迹发生，他们绝对撑不过这一关。
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兽群仅仅是在包围了他们后，对着他们呲牙咧嘴，却没做出危险的举动。
仿佛是接到了命令，在等待什么。
但无论它们等待的东西是什么，对猎人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老陈，把我丢在这，你有办法逃出去吗？”
“那也得再给我十颗手榴弹才行，而且我很有可能没有机会扔出第二颗。”
“意思是说我们死定了。”
“差不多，就是不知道它们在等什么。”
“哼，一定是那个叫格尔亚的老家伙下的命令，我们死得越惨，这死老头越开心。”
“无所谓，反正咱们最后会死在一起。”
“唉，可以的话，我真想跟一个身材好的大美女死在一起。”
“同感，但这种时候咱们也没啥好选的了。”
野兽群骚动着，就在陈乐逍紧盯着兽群时，吴烬注意到洁白的街道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
难道？
吴烬抬头看向空中。
血月当空。
这下他明白了格尔亚的用意——他想让吴烬和陈乐逍两人活生生变成野兽，让他们身为猎人的一切都失去意义。
现在仔细想想起源之海的一切手段，似乎都是这个偏激的老人指定的，无论是会自爆的法阵，还是让所有**化的血月。
真的是个老畜生。
陈乐逍也注意到了异状，他看了看在月光下逐渐变红的四周，对着吴烬露出了一丝苦笑。
感觉腹部传来一阵热流，察觉到异状的吴烬一下拔出了贯穿腹部的钢筋，甚至连一点痛感都没感受到，只见腹部的伤口正在肉眼可见的复原。
吴烬甚至感觉到他骨折的小腿都在迅速被修复，他看见陈乐逍身上的伤正在逐渐愈合。
兽化开始了。
“呜！”
吴烬抱住了头跪了下来，他的指甲正在缓慢变长，兽毛也开始缓缓从皮肤下长出来，他甚至能感受到皮肤下的骨骼正在尝试发生突变，但吴烬紧咬着牙，与抢夺他珍贵记忆的不可见之物进行着精神上的较量。
而陈乐逍的情况比吴烬更糟，他身上的毛发急速生长，关节甚至已经出现了反转的迹象。
显然，吴烬的意志力比陈乐逍更胜一筹。
但就算如此，也只不过是多撑一会儿罢了。
痛苦之中，吴烬抬头看向空中的血月，他惊恐地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月亮，而是一只血红的眼睛正紧紧盯着吴烬和陈乐逍两人。
“啊！！！！”
就在与那目光视线交错的一瞬间，吴烬发出一声惨嚎，他的状况正在急速恶化。
“吴烬。”
身旁传来了已经听不出原样的声音。
吴烬艰难地看向声音来源，只见陈乐逍的身体已经发生了不可逆的畸变，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变大的身躯撑爆，只留下些许布料碎片，脖子上的吊坠也掉在了地上。现在的陈乐逍只剩下双手和头还没有出现明显的变化了。
“吴烬，拿着！”
吴烬颤抖着接过了匕首，那正是乔的匕首。陈乐逍抓着吴烬握住匕首的手，拉到了他的脖子旁。
“还有最后一个办法，杀了我。”
“呜……你在说什么？”
“杀了我，保着最后一丝记忆，再杀了它们，撑过血月，你就赢了。”
陈乐逍额头上青筋暴露，他在做最后的抗争。
长久合作的默契让吴烬一瞬间明白了陈乐逍的意思：流失的记忆总会有一部分落在陈乐逍身上，杀了陈乐逍，夺取他身上属于吴烬的微弱记忆，再借着兽化的力量猎杀野兽，在持续失忆的同时夺取记忆，直到撑过血月，但问题是……
“我做不到。”
吴烬没法亲手手刃他的队长，他的前辈，他的兄弟。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毫无作为两人都会死。”
“那么队长，你来……”
“吴烬！”
陈乐逍如野兽一般怒吼了一声，他的嘴巴正在缓缓变长，手上也正在长出刺手的兽毛。
他已经快坚持不住了。
就像回光返照一般，陈乐逍用着仅剩理智，对着吴烬说出了清晰的自白：
“听好了，你有着挂念的妹妹，你还有等着你回家的守门人。而我不一样，自从我家人死后，我的家就只剩下狮鹫小队了，要是连你也没了，我就没兴趣活下去了。”
陈乐逍的左手已经完全变成了兽爪，说话的声音也开始变得含混不清。
“我们都愿意为你这个后辈，唔，做出牺牲，啊呃，所以，继续走下去，只要你在，狮鹫小队……都在！”
话音刚落，陈乐逍的嘴一下子变长，右手也瞬间化为了兽爪，挥向了吴烬。但就在兽爪即将碰到吴烬时，化为狼人的陈乐逍停住了动作。
乔的匕首准确刺入了他的咽喉中。
巨大的身躯轰然倒下，而吴烬则沉默着，一手握紧了手中的长剑，一手提着陈乐逍的镰刀，看向了一旁的兽群。
野兽们似乎是感到了什么，竟一致畏缩了起来，咆哮着开始退却。但吴烬仅仅是看了它们一眼，接着，一声如野兽般的怒吼在血月下响起。
狂人的屠杀开始。
鲜血将变成红色的街道染得更红。
就算十分钟后，血月消失，满溢着愤怒与哀伤的屠杀依旧在继续。
——
吴烬睁开了双眼，从杀戮与愤怒的记忆中苏醒了过来。
眼前是无尽的白色花海，就像他工房中的花园一般。天边的月亮仿佛与地平线连在了一起，巨大而又皎洁。
有一个人正站在花海中等他。
吴烬看着那熟悉的背影，缓缓地走了过去。
“所以我后面看到的你都是我的幻觉吗？”
听到吴烬的声音，背影转了过来，正是陈乐逍。
“一半是，一半不是。”
“别说谜语，我懒得猜。”
陈乐逍耸了耸肩。
“你相信灵魂吗？”
“不信。”
“我也不信，但我现在信了。”
“你意思是说，我看见的是你的灵魂？”
“一半是，一半不是。”
“怎么绕回来了？”
吴烬叹了一口气，走到了陈乐逍身边，两人一起站在花海中看着远处那巨大而皎洁的明月。
“准确来说，你看到的我是你的主观意志和灵魂合二为一的产物。灵魂仅仅是一种最为纯粹的精神力，并不是神明喜欢的东西，只会被抛弃在空想桃源里。灵魂这种东西完全没有形态，更是不可能显现在别人面前。只有一种情况下，人才可以看见灵魂。”
“什么情况？”
“那个人极度想看到灵魂。”
“……”
“我相信你对这个极度还是有概念的吧，就像你一直以为我没有死，我的灵魂才能依附你的意志而出现，如果不是到这种地步的话，灵魂是根本不会出现。就算显现了，若是那个人意志出现了动摇，灵魂也会很快消失。但偏偏你是那种意志力很强的人，所以我的状态十分安稳，你完全看不出破绽。”
“那我有一个问题，如果是依附我的主观意识出现的话，那么在我眼中，你的一切行动其实是受我主观意志控制的？”
“差不多，你在现实生活里看见我的一切行为，实际上都是你本人的主观意志，就像我去雾之塔探路，实际上就是你本人想去雾之塔给一切做个了断。”
“那么现在呢？”
“现在啊，”
陈乐逍笑着摊了摊手。
“现在我就是我自己，毕竟这里是被神明忘却的地方，就像梦境一样。大部分灵魂都会聚集在这里，虽然随着时间流逝，灵魂也会消失，但在这里呆个五六十年是完全没问题的。”
“呃，那我还有机会从这里出去吗？”
“当然能，你只是精神追随着我的灵魂误入了此地罢了，只要你想，你现在就可以走，难的是进来，但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这辈子都别再进来。”
寒风从月亮吹来，无名的白色野花飘散，逐渐环绕在吴烬四周。
“哦，开始了。”
“什么开始了？”
“你该走了。”
无数的花瓣以吴烬为中心开始飞舞盘旋，逐渐形成了小型的龙卷，将吴烬的身体缓缓抬起，卷入空中。
“小吴烬，虽然在现实世界里我们没法帮你，但要是你不小心沉入了梦境的深渊，若是能来，我们就一定会来帮你的，只要你别忘了我们。”
“我们？”
“对，我们。”
看着在空中无法自如控制身体的吴烬，陈乐逍轻轻一笑，三个身影在他身边显现，笑着向吴烬挥手。
“你们……”
一丝泪花在眼角转圈，吴烬哽咽着，激动地挥舞着手臂，想表达什么，奈何狂风完全束缚住了吴烬的身体，让他无法自如做出动作。
“小吴烬，我们四个都把命献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只要你还活着，只要你还记得我们，狮鹫小队就永远存在！”
狂风消失，白色的花瓣如雪花般落下。
在这被神明忘却的梦境中，四个逝者送走了还活着的故友。
——
呼！
吴烬呼出一口气，眼前是一滩漫过来的鲜血和一个丑陋的狼头。
他的意识回到了现实。
扭头一看，格尔亚正将长枪刺向卡尔的咽喉。
吴烬缓缓站了起来，提着剑看向了格尔亚，对方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立刻收起了长枪，一脚将卡尔踹开，面向了吴烬。
队友的遭遇在脑海中闪过，青筋在额头上暴起，吴烬将鹰之刃指向了格尔亚。
正是他造成了整个阿塔维尔的惨剧。
“死老头，你就应该让那群野兽直接咬死我们，而不是用血月让我们兽化。我话就撂这，你今天死定了，哪怕是神也留不住你！”
吴烬身上爆发出了惊人的气场，身负重伤的格尔亚自知不敌，便缓缓往后退去，而吴烬则不会给他逃跑的机会的。
“死老头，你要逃吗？就像当年你理论不过猎人，就逃到起源之海，把你儿子的死晾在一边好几年一样？现在这里就只剩下两个筋疲力尽的猎人，你也要放弃复仇，逃回起源之海继续做你的父亲扮演游戏吗？啊？格尔亚爸爸？”
格尔亚牙关咬紧，握紧枪的手上满是青筋。
他知道这是典型的激将法，但他的内心告诉他不能逃，否则他内心珍视的某样东西就会破碎，他行动的一切意义都会消失。
于是，他走了上前。
“终于想打了吗？好，一招定胜负。”
吴烬咬牙切齿地笑着，也走了上去。
两个人都一言不发，仅仅是恶狠狠地盯着彼此，逐渐靠近。
二十步。
十七步。
十五步。
十三步。
十步。
就在两人间隔不到十步的一瞬间，黑气化成的蝙蝠从格尔亚身后浮现，迅速缠绕格尔亚的同时，也裹在了长枪枪头上。
“哈！！！！”
一声怒喝，长枪化成了残影，急速刺向吴烬。
就在长枪刺出的一瞬间，吴烬深吸了一口气。
弑刃·乱花！
纷乱如飞花的剑击齐刷刷地袭向格尔亚，没有一丝一毫的技巧可言，只有干净利落的突刺与斩击。
与陈乐逍施展的情况不同，陈乐逍是在格尔亚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使用了这招，仅仅是为了撕碎黑雾的防御；而吴烬，他不仅需要面对缠绕格尔亚周身的黑气，还要突破面前的枪刺。
但与陈乐逍不同的是，
现在的吴烬有着更强的力量和更加坚定的意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剑影弥乱。
纷乱的剑花先是理所当然地击溃了残影般的突刺。
又势如破竹地撕碎了缠绕格尔亚的黑气。
纷乱的寒光扑面而来，一瞬间，大大小小的伤口在格尔亚身上割开，长枪脱手，保护身体的黑气也彻底消失。
恍惚中，格尔亚完全失去了防御，而就在这一瞬间，吴烬丢掉了手中的长剑。
下一秒，他一拳打在格尔亚的脸上。
沉闷的声音在仓库内回荡。
吴烬没有停下来，他一拳又一拳地殴打着格尔亚，将对方狠狠地打倒在地，然后，他骑在了格尔亚身上。
拳头如冰雹一般落在格尔亚脸上。
吴烬一句话都没有说，仅仅是憋着一股气，一拳又一拳地殴打着格尔亚，每一拳都确保对方的脑袋重重地砸在地上，每一拳都会有血飞溅到他脸上，每一拳都会让格尔亚的脸产生严重形变。
最开始，格尔亚还尝试防御了一下，但发狠的吴烬直接将他防御的手连带脑袋一起打，很快就让他彻底失去了防御，任由吴烬将铁拳一下又一下地打到他脸上。
沉闷的殴打声持续回荡在仓库中。
几分钟后，吴烬才吐出一口气，抓起格尔亚的衣领，将他不成人样的脸拉到面前。
“这些是为了那些失去家庭的孩子和我不认识的兄弟。”
然后，吴烬松开手站了起来，一脚踩在了格尔亚脸上。
“这一脚，是为了帮我挡爆炸的乔。”
吴烬又狠狠地踩了一脚。
“这一脚，是为了帮我挡子弹的老凌。”
又是一脚。
“这一脚，是为了自爆杀野兽的大块头。”
最后一脚。
“这一脚，是为了希望我活下去的老陈。无论是过去你和猎人之间的恩怨，还是你我之间的恩怨，一切，都就此了断。”
随后，吴烬脚一动，彻底扭断了格尔亚的脖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