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馆中,杰妮倚坐在窗前稍作休息。
眼中没有聚焦何处,扫视着窗外街道来往的人潮,心不在焉。
长时间集中精神施法非常耗费体力,一直以来都不曾被寒冷所困扰的她第一次感到了丝丝凉意侵袭着自己的肌肤。
多次施法,好不容易让亚兰德的体温稳定了下来,但最根本的问题还没解决,自己所做的治标不治本。自早上突然吐血后,他的脸色还是很难看。
最重要的是,身边无人知晓毒理,伊薇儿则是只身一人去寻找,背着出卖自己余生的巨大风险。
同样被伊薇儿卖掉后的杰妮安现在仍然会为之愤怒,但她那坚决的态度,自己一时半刻也无法反驳。
她也是被逼急了。
可这不是把自己也一起卖掉的借口!
但她选择把失败的代价都揽在身上了。
很矛盾,很复杂。
凌乱的思绪,剪不断,理还乱。
继续静静地看着窗外,嘴里不时传出轻声叹息。
不知道伊薇儿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探出头试图去寻找伊薇儿的身影,但一无所获,说起来自己好像也不知道她的前进路线。
不过半天,却是度日如年。
每一分每一秒,煎熬。
目光再度落在亚兰德的身上,眼眸中倒影着眼前这个男人。
自己打一开始并不喜欢这个男人,刚见面的时候,他的眼神深处埋藏着自己记忆中所畏惧的某样东西。
那不是单单的魔王之力那么简单,更是唤醒自己烙印在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
但一路上他举止的确自私,但无心要加害自己,除了在亡者之岛他被控制的时候。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
刻意地保持着距离,保持着警觉。
不知何时,自己和他之间的封锁在一点点被打破。
是因为自己的错觉吗?
自己会这么做是因为他身上的魔王之力吗?
信任?
这个说不上,但已经不会有过多的疑虑。
微妙。
他在自己的眼里,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存在。
说不清。
杰妮安也讨厌思考太深,这样只会让自己捉狂。
这一点,和亚兰德有几分类似。
为什么,你和我会相遇?
这是某种命运的指示吗?
只剩下自己和亚兰德两人,在这个房间中。
还是会去疑惑,去思索这件事。
在这个安静的时候。
寒风在拍打着窗户,清晰可听。
隔着窗户,大街上的吵杂声,甚至能听清楚一些人在说什么。
剩余的时间不多了。
杰妮安摸了摸口袋,这是伊薇儿临走前交给自己的,说万一自己来不及回来时才用,但也皱起眉头在为此而烦恼。
而与此同时。
的确,店长说过自己知道谁能够帮助亚兰德。
但并没有详细说是个怎么样的人,尤其是在这里。
不能明面上帮,但纸上所提供的内容从头到尾也只有地址和要找人的名字,全然不提到其他信息。
一开始着急,伊薇儿疏忽了这点,产生了惯性思维。
帮,至少不是坏事。
眼下,伊薇儿到达了目的地,也见到了需要见的人。
刚才不过站在门口,就已经闻到浓郁的草药味道,走进屋子,过了玄关后发现这味道,比之前呆过的药店还要浓烈。
寒冷是已经感受不到了,但要适应这里的环境还需要时间。
“随便找个地方坐吧。”
在进入房间的那一刻,放眼看去,室内空间不算大,但到处都摆满了设备,墙上歪歪斜斜还钉着好几张写满字的纸张,还有很多草药,旁边还有几个在蒸煮的药剂,色泽各异。
看样子,自己要找这个人的确和药剂有关,且对方在这方面必定有丰富的经验。
至少店长没有坑自己。
穿过摆满设备的大厅,来到一间相对小的房间。
麦迪森对皱起眉头注视着茶几上自己研究报告的伊薇儿没有太过在意,似乎觉得她看不懂。
再度扫视伊薇儿后,作出了这般的推断,并大致收拾一下桌面。
如果看懂了,也不会来找自己。
“随便找个地方坐吧,有话快说。”
对方态度很坚决。
伊薇儿也没有再继续关注这些,抬头看向刚向自己发话的麦迪森,这才真正看清楚了她的容貌。
咖啡色杂乱的头发落到瘦弱的肩膀上,黑眼圈挂在眼眶边,像一抹浓妆,眼神带着疲倦,当中依然保留着几分专注,脸颊微微凹进去,应该没好好进餐;外表看上去年龄在三十至四十之间;身上穿着陈旧带着几个破洞的大白褂,上面还沾着其他颜色,里面则是一件酒红色的针织毛衣,下身穿着长裤,但脚上没有穿鞋子。
如果带上贝雷帽的话看上去像一个画家;当然换个角度带上眼镜的话会更像一个学者或者研究人员。
缓缓坐在门口靠右的单人沙发上,奔波了一个上午,伊薇儿终于能够稍微休息一下。
麦迪森注意到伊薇儿脸上同样带着疲倦的神情。
“要咖啡吗?”
大概是碍于店长的面子,麦迪森比起刚才没那么尖锐。
闻言,伊薇儿默默点头。
待麦迪森转身走开,伊薇儿环视四周。浅橙色的地砖以菱形的方式排布;正前方墙壁摆着一个正旺盛烧着柴火的壁炉,把周边都照红,包括墙壁上歪歪斜斜贴着的纸张;房间中央摆放着两张看上去很高级但已经起皱的真皮沙发和一张四方的茶几,顶上则是挂着一盏萤石吊灯,散发着淡淡的白光,杂乱的房间剩下的过道只足够一个成年人走动。
茶几上洒落着杂乱的纸张,有草药的绘图也有密密麻麻写满字的,似乎都是研究内容。
刚才她没有起疑心,大概也看穿自己不懂这些。
当然,现在这并不是重点,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帮亚兰德找解毒的办法,唯一能依靠的救命稻草。
没有亚兰德,自己的确可以尝试像刚才那样悄然离开这个鬼地方。
但杰妮安不行,她就算矮小,但在这个地方还是太显眼了。
再者,自己发誓过不会放弃亚兰德,正如他不曾放弃过自己一样。
本打算深呼吸一口气缓解一下情绪,但肺部吸入浓郁的草药味后随之咳嗽起来。
味道还是太重了。
安慰自己至少比呆在外面这么寒冷的地方要强,而且自己暂时是安全的,对方看起来也不是个武斗派。
抬头看向壁炉旁起雾的窗户,外面正飘着雪花。
刚才她的态度,大概是不喜欢被打搅吧?
待情绪冷却下来,伊薇儿重新思考接下来的事。
的确,要找的人找到了,对方得知推荐人后也没有抗拒自己。
那之后呢?是否会顺风顺水?
再说,自己还不确定对方是否有解药,若没有的话,便需要研制解药。眼看着时间本来已经紧迫,现在已经到了第二天,旅馆的规定是三天,正如它的名字一样,过了三天,要么支付高额的费用留下来,要么就滚蛋。
到时候店长会不会继续帮助自己?还是会选择反手把自己一行人变成奴隶?
一切都是未知数。
如果是起亚的话,他会怎么想,怎么去找破局的办法?
不知不觉又想到了起亚。
虽然很对不起起亚,但只能委屈一下他了,现在这个状态根本没法好好把事情往前推。
消极涌上心头的前一刻,伊薇儿硬是压住了,已经无数次告诉自己现在不是消极的时候,更不能放弃。
把能做的,都做了。
几分钟后,麦迪森手里拿着两杯咖啡从另一个门口回来。
“接住。”
说不定,是个好人。
接过她手中的咖啡,伊薇儿心头涌出这么一个念头。
是自己太悲观了吗?
冒着热气的咖啡靠在嘴边,轻轻点缀,咖啡入口的瞬间,伊薇儿的无关扭成一团,并不是因为很热。
“好苦!”
“我只喝纯咖啡。”
麦迪森倒是若无其事地喝着咖啡,对比鲜明。
犹豫了一下,伊薇儿还是选择闭着眼睛愣是把手中的咖啡一饮而尽,眉头被这股浓郁的苦味狠狠地压成倒八字眉。
嘴里感觉很糟糕,万幸胃给予的反馈倒没有那么遭,一股暖流在当中扩散开去,僵硬的手指得到舒展。
麦迪森喝了两口咖啡,先把茶几上的东西聚集起来放在一旁,随后坐下再把被子放下。
“你不会告诉我让我帮你看看你头上这点小伤吧?”
麦迪森注意到了伊薇儿脸上缠着的绷带,误以为寻求治疗的对象是伊薇儿本人。
闻言,伊薇儿连忙摇头,并拆下头上的绷带,证明自己并没有受什么重伤,倒是刚才被那个遭遇到的人打了一巴掌,嘴角还残留着刚结疤的伤口。
“我先把话摆在这里,如果不是看在那个人妖份上,你甚至连屋子都别想进。还有,我还没决定帮你。”
麦迪森直入主题,意图很明确,琐碎事不要找她。
闻言,伊薇儿点了点头。
“我的,呃,我的朋友他正危在旦夕。”
听到这个名字,麦迪森挑起眉毛,但表情的变化一瞬间便恢复了冷淡。
“那你朋友还真是不幸。”
麦迪森轻描谈写地回了一句,已经清晰她此行的目的了,但没有立刻把话题继续下去。
“请救救我的朋友,他情况非常不好。”
“虽然那个人妖推荐你过来,但有一件事要跟你说清楚,如果只是一点小事不要来烦我。”
小事?
伊薇儿心想自己没有把词汇描述错,为什么到了她那里就变得不值一提。
或者是,需要先表明自己的诚意。
这种条件发射的思维,是伊薇儿跟随父亲去别的合作伙伴那里时经常见到的。
“报酬的话,你需要多少?”
咽下一口口水,伊薇儿小心翼翼地主动提出交易的条件。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麦迪森左眼皱起眉头,疑惑地看向伊薇儿,但转念间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也随即舒展。
估计那个人妖什么也没说,或者这个小姑娘什么都没问就来了。
对伊薇儿,麦迪森稍微有点好奇,毕竟在她眼里,伊薇儿也不是打架的料,手掌纤细光滑,完全不像是拿过武器的人。
“那。”
“先别急着啊,我还没说完。”
“啊对不起。”
拿起桌上的咖啡,麦迪森能很清晰看出伊薇儿她那无处安放的双手,此时正紧紧攥着斗篷边缘,脸上写满了不安和紧张。
“那你就是新来的咯。”
见话题还能继续下去,伊薇儿赶忙回话,生怕对方驱赶自己离开,双手在微弱颤抖。
麦迪森长期从事研究,很擅长观察事物,眼前的伊薇儿一举一动都看在眼内。
一开始,麦迪森觉得以伊薇儿这种存在,多半是被命令才会来的,现在看来倒是主动过来找自己的,而且是那个人妖推荐过来的,他知道自己不喜欢被琐碎事打扰,而且是主动要求登门造访。
这种情况,结合刚才得到的信息,怕是刚进城时她口中的朋友九成被打成重伤了,在俄维纳这里更是不敢贸然四处跑。
也难怪,怕是给了重金才让那个人妖开口的。
自己的确也处理过不少这样的情况。
“说吧,你朋友什么情况,手断了?脚断了?还是被利刃贯穿身体了?如果内脏移位的话我救不了。”
“他中毒了!我需要解毒剂!”
“啊,中毒啊。那情况比较特殊,但至少你把他人带过来。”
“他,他,现在动不了。”
“那真是遗憾,我也爱莫能助。”
“能麻烦你过去看看他吗?”
“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愿意帮到这个份上你该识相了。”
麦迪森把手中的咖啡喝完,似乎失去了耐性,正打算站起来回到自己的研究室继续自己的作业。
一字一句,沉重地打击着伊薇儿那唯一且如风中残烛的希望。
现在这个情况,伊薇儿根本无法带亚兰德过来,搞不好半路就已经发生意外了。
“除了你,我已经找不到其他办法了,求求你!”
麦迪森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如果外面没那么冷,再加上自己那天有点兴致的话,可能会考虑一下。
但现在是严冬,外面还飘着雪。
对于伊薇儿来说,最要命的是,麦迪森似乎对钱不感兴趣。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嘴里不断小声重复着这句话。
眼泪,已经无法忍耐,顺着脸颊流淌而下,低落在桌上的空杯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那是伊薇儿心碎的声音。
面对这番景象,麦迪森并没有产生任何特别的感触,但至少有一点她是明白的。
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冒死跑到这里来。
看在人妖的面子上,再听她多说一句。
“人不在我没法具体判断,你先告诉我你朋友中毒的症状。”
“你愿意帮忙?”
连声音也开始颤抖了,在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惶恐。
“别浪费我时间。”
麦迪森翘着二郎腿,双手合十放在膝盖上,默默地注视着伊薇儿,等待回复。
见状,伊薇儿如惊弓之鸟一般坐直了起来。
早上经历了这么多事,伊薇儿对周边一切的事物都非常敏感。
总算回到正常对话了。
“说吧。”
进入正题,伊薇儿似乎被触发了什么开关,话闸子得到打开,并按照自己记忆描述了亚兰德中毒时的情况。
“全身麻痹,体温忽高忽低,还吐血了,看样子还挺严重。”
“那,有办法救他吗!”
伊薇儿激动地站了起来,双手压茶几上,把刚才喝完咖啡的被子打翻在一旁滚到地上,还好那个位置刚好堆了一层杂乱的纸张没有打碎。
这种情况,自己略有所闻,在俄维纳打斗中有人会用毒,但更多是致命的毒药,倒是眼前这个小姑娘口中所提到的毒药比较少见,硬要说的话。
“你是碰到仇家了?”
这种情况在俄维纳太常见了,被人暗中下毒。
“我们碰到了一个叫‘响尾蛇’的怪人,突然就袭击了我们。”
看来自己低估了对方的运气到底有多糟糕,连麦迪森自己都不禁叹了口气。
但‘响尾蛇’三个字出现的瞬间,似乎来了劲,麦迪森一直在关注对‘响尾蛇’研制的毒药,奈何自己不是上面的人,没办法接近现场,也没关系搞到受害者的尸体,只能偶尔趁机搞到一点样本。
这次是自己送上门了。
以坊间传闻来说,中了‘响尾蛇’毒的人,症状和对方提到的基本一致,但没有人能活到第二天,甚至几个小时后就已经毙命了。
“你刚才提到‘响尾蛇’对吧?对吧!”
感兴趣的话题一下子让麦迪森的性质迸发,双手激动地拍在桌子上,头朝伊薇儿的身前探去。
好不容易有了希望。
“他真的过不来,但至少,至少保住他的性命!”
伊薇儿激动地站起来,冲到麦迪森面前,瞪大双眼望着麦迪森。
明明只差一步了,现在亚兰德的状态每一分一秒对他来说都是煎熬,自己很害怕自己这么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如果是和‘响尾蛇’有关的话,我会帮忙。”
听到能让自己感兴趣的话题,麦迪森一下子来了兴致,但与此同时,她的瞳孔深处多了一把火苗,并越烧越旺。
这一幕,把伊薇儿愣住了,刚想开口问。
“很可惜,我去不了。”
说着,麦迪森掀起白大褂拍了拍自己的左腿,被她按住的地方凹了进去,缺了一块。
“这是?”
“关于‘响尾蛇’的毒,我也是受害者之一,当初为了保命我只能把中毒的腿给切了。”
这一幕足以让伊薇儿陷入万分愕然。
但麦迪森脸上的失落并不是演技,这点能看得出来,和刚才比起来在自己提到‘响尾蛇’三个字之后顿时精神了很多。
“并不是我不想帮你,唯独在冬天,我的旧伤一旦暴露在外面就会剧烈疼痛。”
也就是说,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麦迪森的确想帮忙,但不愿意就此为了一个陌生人赔上性命,选择了退缩。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伊薇儿期盼着对方能给自己希望,但麦迪森默默摇头。
“其他地方也没有足够的设备,我没法调试解药。”
“退一步来说吧,如果你能带着沾有‘响尾蛇’毒液的物件来,我还能想想办法。”
正在这时,伊薇儿想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