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好无聊啊！”
一棵竖立在村子矮墙外围的青树下，两个靠在树干上乘凉的孩子正百无聊赖地叼着稻草，看样子也不过九岁上下，都是棕发墨瞳，标准的乡下人。
“啰嗦啊。享受下闲暇时光不好吗？俺的脚可累了。”一个稍微高一些的孩子吐掉了嘴里的稻草杆，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后背。汗渍和泥巴混杂在一起，黏在皮肤上，弄得自己浑身瘙痒。
“脚上的泥要是干了，是不是就抠不下来了呀？”另一个梳着蘑菇头的孩子俯身扒拉着脚上的泥巴。
“哎哟，你现在抠它干嘛呀？过会儿又下到那块水田里，不就又脏了嘛！浪费时间！”
两人光着脚丫，本来应该踩着的草鞋则留在了水田那边。
在村子里，只要到了能干活的年纪，你就脱离了「孩子」这一概念，成为了一名「准大人」。而这两位「准大人」，本来是被叫去给水田里栽种的人帮忙的，正好水田里的大叔要从村子里要把锄头，两个孩子就自告奋勇，不由分说地趁机跑掉了。
“再不去拿锄头过去，会被骂了吧？”蘑菇头的孩子发声问道。
“哎，急啥！他们也不是立马就需要锄头。那个大叔自己插秧估计也得忙活一阵，没啥时间观念的！”高个儿的小孩摸了摸自己的平头发型，其实自己内心也挺怕被骂的，只不过在另一个孩子的面前，总是得逞能，“大不了就说是俺拖延了，挨骂也是我一个人担，你、你怕个屁。”
“你说是这么说啦……”蘑菇头的小孩听闻，语气缓和了不少。他明白，既然自己这么说了，就肯定会这么做，“好期待下一次祭典啊，我家二哥三哥现在都被村长拖去开拓新田了，都没时间陪我们玩了。”
“你还期待被你二哥三哥在祭典上欺负呐？他们几个人都没个大人样！喝点麦芽酒就乱来。”平头的男孩对话语中的两人倒是不屑一顾。
“欺负不欺负另说，人多热闹嘛！再说了，山丘之王的游戏，只有我们两个人也玩不起来。”蘑菇头嘀咕着。
他口中的山丘之王，指的是村里孩子们总是会在祭典里玩的一个游戏。大家把沙包垒起来，一起争夺沙包最高的位置，其他孩子都会想方设法地把人拉下去，而只有最强的那个孩子能屹立在顶点最久。
“山丘之王啊……”平头娃嘀咕了一番，“不过你二哥三哥都那么大了，下次祭典就不会去玩那游戏了吧？咱们村里的孩子还有几个人呐？”
“两个、三个，四个……”蘑菇头掰着手指头数着，“算上比咱们小的，还有几个女娃，也就剩下五个孩子罢了。”
“哈？就这么点了吗？”平头娃哼了哼，“那看来下次的山丘之王，非俺莫属了咧！”
毕竟按排除法来说，没几个能跟自己斗的娃了。
“硬要说的话，还能再加上一个。不过那个不算也行……”蘑菇头抓了抓脑袋，“你知道塔利亚家的女儿吗？就是那个说话阿巴阿巴的傻女娃。”
“哦！记得记得！她不是走路都摔吗？名字记得叫啥来着……”
“希什么？我记不得了。我好久没看过她出门咧！听我妈说，最近她不是一直在被那个巫医治疗吗，这两天好像痊愈了，还会说话了！”
“那个傻帽娃？”平头娃抓了抓脑袋，“那好嘛，真想见识见识。”
“啊！”蘑菇头看着不远处的小路，突然叫出声。
“咋了？”
“大哥！你看！你看！这不是来了吗！”蘑菇头兴奋地指向不远处，一个抱着卷心菜朝前走着的女娃的身影。
“嘿！来得巧。”
平头娃心头有些激动。
这不是，有趣的东西来了吗？
-
“哦哆！这不是傻帽娃吗！”
听闻身后传来的稚嫩的声音，希尔雅疑惑地转过头去。
“……我认识你吗？”
那是一个理着平头的男孩子，唯独后脑的头发特意留长，扎了个小马尾。此时的他，正靠在小路旁的一颗树旁乘凉。
“不认识俺？不愧是傻帽娃啊！俺都不认识！”
平头娃擦了擦鼻子。
“这是俺们村子里的山丘之王！杰特大哥是也！”
一个顶着蘑菇头发型的小孩，在那平头男孩的身旁，兴奋地手舞足蹈。
“哦。”
希尔雅喏了一声，随后继续向前走去。
“喔喔！大哥！她无视你了啊！”
“欸！以前她也没怎么和我们玩过，总是在家里躺着，一个人痴痴呆呆的，不懂礼数，还是正常，”被唤作大哥的平头娃摆了摆手，似乎不以为然，“不过既然傻帽娃出门了，那咱就得给她点教训！”
给我点教训？希尔雅忍不住回头又打量起这两个小毛孩起来。
大概也就是八、九岁出头的孩子吧。真亏他们会拿欺负一个小自己两、三岁的异性小孩取乐。
看样子是原本在西村外围的农田里帮忙的样子，他们都光着脚丫，泥泞的痕迹没过了两人的膝盖，汗渍混杂着泥水打湿了两人短裤的裤腿。希尔雅不禁皱了皱眉。
“傻帽娃……这算什么称呼。”女孩摇了摇头，不打算继续跟这些小毛孩一般见识，大步向前。
“喂对了！傻帽娃！听说你终于会说话了！给哥整两句呗！”平头男娃大声地冲希尔雅嚷嚷着，一副不可一世的态度。两人在村子的小路上继续尾随着希尔雅慢慢走着，一副誓不罢休的态度。
“大哥，算了吧，跟那种傻帽搭茬自己也会变笨的呀！”蘑菇头也在一旁坏笑地附和着。
啊啊。孩子王性格的类型啊。
明理继续在内心发出“哈~~啊~~~”的叹息。
自己从来都拿小孩子特别没辙。
四十多年来的人生，虽然和无数的女性来往过，但是却没有跟任何一位确定过关系，也没有任何成家立业的打算。
不只是因为自身在黑道打拼，害怕牵扯进仇家的缘故。
更是因为自己特别厌恶小屁孩。
一想到自己和其他女性喜结连理，最后出来一个继承自己长相的小混蛋的话，明理就感到一阵反胃。
自己出身的家庭，就有着数个弟妹，从小时候开始，弟弟妹妹们就仗着自己比较小的缘故，在自己这个“哥哥”面前为所欲为，甚至完全不负担任何责任，把压力全部扔到了哥哥这边，在最后还联合起来把自己赶出了家门，导致自己落入黑道。
明理确信，自己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断然不会对孩子，甚至是单纯孩子气的家伙，产生一丝一毫的好感。
-
目前的自己，还是得扮演起希尔雅的这个身份才是。
因此，希尔雅回过头来，懒散地回应道：“阿巴阿巴阿巴。”
“哈哈哈啊哈这是啥！这不是还是犯蠢的话语吗！哈哈哈！”平头男娃用力地拍着一旁的蘑菇头的背部，蘑菇头一边忍着痛一边跟着嘿嘿地笑。
“傻帽娃还是傻啊！”
装傻充愣，挺有用的啊。
希尔雅耸了耸肩，转身就打算离去。
“诶！大哥！傻帽娃又要走了欸！”蘑菇头赶忙试图转移平头娃的注意力。
“嘿！傻帽娃别走啊！”平头男娃见状，赶忙在脚下泥泞的地面拿起一块小石子，“喂！接招！”
咻。
女孩的耳朵动了动。
希尔雅微微地低头。石头就此越过希尔雅的头顶，朝前面飞了过去。
“大力投掷！”
希尔雅假装一个踉跄，向左侧快步躲闪了几步。
啪。
小块的圆石砸到了道路一旁的矮墙上。
“啧！怎么搞的！喂！傻帽娃你走路怎么一直左右晃来晃去啊！”
“傻帽娃走路都走不直吗！”
自己可没有打算轻松地被人扔石头打中啊。希尔雅微微向后瞄了一眼。
多年摸爬滚打的经验，让白明理早就锻炼出了非凡的“直感”，对危险的感知有着极强的嗅觉。虽然说如今这个反应力因为转移到了小女孩的身体上，导致了大幅度的削弱，不过似乎还是有保留下来一些程度的直觉反应能力啊。
平头娃连扔了数个石子，几乎全部扔空。
“哦哦哦！「英勇投掷」！”
一丝蓝光闪过，小石子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
叮。
夹杂着蓝光的小石块从上方落下，掉落至希尔雅的头上，弹飞了开来。
“嚯……？”
希尔雅摸了摸头顶，稍稍有些讶异。自己刚刚居然没有能够反应过来。
低头看去，那个小石块上还夹杂着些许蓝色的光斑，却又转瞬即逝掉了。
“...欸？是我眼花了吗？”
“大哥！中了欸！不愧是大哥！”蘑菇头在一旁庆贺道。
“嘿，好嘛！居然还不理我！”平头娃低头开始寻觅，却再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石头，不得已，抓起了一坨泥巴，干脆搓成了个球。
“给俺停下！”
啪。
希尔雅还在感叹着刚刚的石头。
一把泥巴就此打在了希尔雅的衣服背面，四溅开来。
就结果而言，确实达成了目的。希尔雅确实停下了脚步，冷冷地回过头来盯向两人。
平头娃停下正在搓的第二坨泥巴，似乎被这转变震到了，“呜啊，那算什么眼神啊？喂！塔塔尔！你也一起来砸傻帽啦！”
蘑菇头见状，喏喏地也开始抓泥巴。
“……很脏欸。”
“啊？”蘑菇头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希尔雅正冷冰冰地面对着两人。
“喂喂？傻帽娃还介意泥巴吗！傻帽就该和泥巴做伴啦！”平头男娃依然哼哼大笑着，将手里的泥巴球朝着希尔雅的脸部扔了过去——
啪！
“咦？”
希尔雅被泥巴砸中脸部，彻底嚎哭了起来——这样预想中的画面并没有发生。
两个男孩都在一瞬间愣住了。
希尔雅用左手完美地抓住了扔过去的泥巴球，还发出了一声冷笑。
-
“……一个二个都把我当弱智，说实话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希尔雅紧紧地捏了捏左手心里的泥巴球，把它捏得更加的紧实，“原本我也不想跟小屁孩一般见识，但是扔泥巴到我身上，实在是——”
青筋在希尔雅的脸上暴起，“过分过头了啊！”
女童右脚向前大跨一步，左手抡圆了向前一扔——一记完美的直线球结结实实地命中到了平头娃的鼻梁上——啪叽！
“哇啊？！”平头娃被这泥巴球打得一个踉跄，朝后摔了下去。
“大、大哥？！”蘑菇头只是侧过头的那么一会儿工夫，却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砸到了自己的左脸上——希尔雅将右手的卷心菜一整个砸了过来——蘑菇头顺势倒地。
不管是何种情况，何种对手，一对多都是极为不利的情况。因此先下手为强。
自己的身板不如敌人的情况，则是要尽量善用环境。
在希尔雅决定冲上来的一刻，她就判断出，那个蘑菇头大概率是没有战意的类型，而凭借突然袭击的话，自己这身子也能解决掉眼前的大男孩。
“傻帽娃！你居然敢回击俺！”平头娃正要站起身子，却没想到希尔雅已经踏着碎步朝自己冲了过来——
“哦呀！”
一记膝击打中了他的面门，希尔雅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了上去，将平头娃再度碾入到了泥泞之中。
地面战。
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将对手摔倒在地，并采取骑乘的方式，居高临下骑在对手的胸腔上，以双膝压住对手的手臂，便能自由地对对手面门进行攻击——这是哪怕老手也很难应付的体位。当然，如果对手是个老道的练家子的话，想必会有很多方法脱离目前的困境。
然而，对方只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你知不知道！在这个！”希尔雅瞪着眼睛，一边骑乘在平头娃的身子上，一边朝着下方挥拳。
“古代社会！衣服有多难洗！甚至！连澡都没得洗！只能用毛巾擦身子！”
就为了节约用水！
“喂—你这—”
平头娃凶狠地叫骂出声，些许蓝色粒子刚刚从他的手上飘呼出来，却被一记粉拳锤到了平头娃的门牙边上，他打算反抗的双手，也随之摊开无力地垂下。
“光是、清理干净床上的跳蚤，就已经费尽全力了啊！”
“大、大哥啊！”蘑菇头捂着鼻子，吃惊地看向希尔雅。
“更何况！现在老子、就这一套衣服啊！”
这么一弄脏，自己就得待在家里等母亲洗干净了才能再出门了。悲哉！
“暴、暴力女！哇啊！”
蘑菇头叫喊着，从泥泞里爬起来，朝着来的路跑走了。
希尔雅没有对他多做理会。
明理的意志已然全面爆发，借着希尔雅那柔软的拳头，宣泄着自己的不满。而平头娃恰好就是那个沙包。
-
“呜——哇！俺、俺错了！”
等希尔雅的意识回过神来，自己已然骑在这个哭哭啼啼的大孩子身上捶打了一小会儿了。
“呼~”
希尔雅本身也累得不行，一番的宣泄，自己的小身板用了不少的力气。
实际一看平头娃的脸的话，自己那小拳头着实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倒是最初的那一次膝击造成的伤害更大些。
激情消退后，希尔雅顿时也觉得自己的双手疼得要死。毕竟是娇弱纤细的双手啊。
“唔？”
摊开拳头，手掌里似乎飘出了些许金黄色的颗粒，转瞬便消失不见。
恍惚间，是阳光晃着眼睛的缘故吗？刚刚的是......希尔雅摇了摇头，这个无关紧要。
“——请、请饶了我！呜！”平头娃早已泣不成声，满脸的泥泞不说，还混杂着些许的鼻血，以及鼻涕泡。
“啊。脏死了。”希尔雅缓缓地站起身子。一旁的蘑菇头，似乎早就逃跑了。
真是的。这不是欺负孩子的行径吗。虽然明面上看，是自己在以弱胜强就是了。
“呜、呜呜——”平头娃则被打得毫无战意，继续仰面躺在泥泞里，拿手背擦拭着自己的脸部。
“喂，别哭了啊，丢死人了。”希尔雅甩着生疼的双手，一边鄙夷地冲地面上的平头娃说道。希尔雅整理了一番自己的仪表，拍打干净黏上自己布袍子衣领上的泥巴，清了清嗓子，不耐烦地冲平头娃继续念叨着。
“不就是被打了吗，这么哭哭啼啼的算什么男子汉啊？”
不管事前是怎样的，事后了就接受现实呗！希尔雅十分看不惯纠结于过去的家伙。
就希尔雅这身板，挥出的拳头的力道也大不到哪儿去，更何况力量方面的话，肯定是平头娃这种大孩子更占优。实际上，之所以他会放任希尔雅骑在他身上打那么半天，完全是因为一开始便被气势压倒，丧失了战意的缘故。
“呜……”似乎是被那句话给刺激到了，平头娃立马擦干净了自己的鼻子，喏喏地坐起身子，别过头去继续抽泣了起来。似乎是很不甘心的样子。
不过这样也好，一次性给够下马威的话，以后就不会再来找自己麻烦了吧？
希尔雅拍了拍身上的泥泞和灰尘，慢悠悠地说道，“……我不叫什么傻帽娃，我叫希尔雅，明白了吗？”
“……哦。”
希尔雅看不到那孩子的表情，只得叹了口气，捡起一旁因为方才扔出去，已经有半边变得稀烂的卷心菜，“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杰、杰特……”自称杰特的平头娃，把头埋在了自己的怀里，低声说道。
“杰特是吗？”希尔雅回过身子，“记住了啊，杰特。这事也给你那个跟班说一次，我什么都没干，你也什么都没干。你脸上的伤，这是自己摔的，明白了吗？要是敢告诉大人，后果自负。”
“呜……！”杰特似乎身子怔了一下，随后爬起身子来，朝着反方向跑走了。
这种程度的威胁应该足够了吧？
希尔雅没多做理会，抱着烂掉的卷心菜，快步地离开这里。
-
希尔雅有些焦躁。
“咋就没忍住呢？我还不够成熟啊。”
这还没确立好自己的立足之地呢，就随便地开启了麻烦的争执。
糟透了。
古语有云，善战者不怒，善胜者不争。
自己四十年来混迹于里社会的经验，还是没能抑制住自己来到陌生世界后的躁动不安。
一个先前还是智障的被欺负的孩童，突然间变得灵光了起来，居然还暴打了比自己大的孩子一顿——实在是太可疑了吧。在这种中世纪的环境里，这种太过突然的转变，不是会被认定为邪灵附体然后烧死吧？
暂且还不明晰这里的宗教信仰问题，七神……什么的。自己以前也从未听说过啊。难道是北欧那边的神话？
希尔雅摇了摇头。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