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开了眼。
“你醒了？我去给你倒碗茶。”
入目处是少女柔和的脸，那少女朝他微微一笑，看起来年纪不大，也就二八年华上下。
他看着少女转身忙碌的背影，揉了揉发昏的脑袋。
“这里是哪？”
头有点疼。
“这儿？这儿是小雨村啊，你不记得了么？”
那少女端来了茶，茶水墨绿通透，清香四溢。
“小雨村……”
他端着茶碗喃喃低语。
很熟悉的地名。
他的瞳孔微微放大，仔细看了看面前这张青涩秀气的脸。
少女是个美人胚子。
此时的她，头发上左右还各扎着一个丸子。
“把头发放下来吧，我还是比较喜欢看你长发及腰的模样。”
他想了想，歪着头说道。
这一歪头又看了看少女雪白的颈部。
“好的呀。”
那少女甜甜一笑，依言解开了发结，纤细的手指顺着松散开来的长发往后梳直。
很普通的黑发，但是柔顺纤细，很干净。
长发及腰，他好像想起来了点什么。
嗯。
他或许是个黑长直控。
但是这个时代可没有这个词。
“我是谁？”
他问了句。
“这得看你愿不愿意承认了。”
那少女不知从哪儿取出了块白色的面纱，红唇琼鼻尽数遮掩。
他感到头痛欲裂。
手中的茶碗发出“哐当”声响，在地上一碎成二。
“为什么？”
他像是在质问她，又似乎是在因为自己的无能而狂怒。
“为什么……就算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她抚摸着他的脸颊，细心地替他打理着鬓边的头发。
他觉得鼻子有点发酸。
“以后不要来这里了，这和你经历的，终究是不一样的。好吗？”
少女在他身边坐下，将他的头缓缓按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轻柔地替他按着太阳穴。
他闭上眼，享受着少女细致的按摩，头部的疼痛也舒缓了些许。
许久之后，那少女在他额上轻轻一吻，他才眨了眨眼睛。
“出去看看？”
他似乎在询问少女，又似乎在征询自己的意见。
他从床上爬起，在少女的搀扶下，拉开了屋门的门栓。
吱呀。
木门外是别的景致。
雪。
漫天的白雪，满地的白雪。
即便是积雪都掩盖不了的血。
滚烫的血液使积雪消融，一具具倒在地面死法各异的尸体脸上还带着惊恐和不甘，或老或少，或男或女。
这里是小雨村。
而他——
是刽子手。
只有这一点，和记忆中并无两样。
林轻尘一身冷汗，睁开了眼。
“你醒啦？我去给你倒杯水。”
这情景似曾相识。
林婉脸上带着遮不住的欢喜，她用林轻尘的水杯装了满满一杯温水，端到了林轻尘面前。
电脑桌上的水壶也不知道被她烧开了多少次。
林轻尘甩了甩发昏的脑袋，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他房间里的床上。
“几点了？你可别和我说我已经睡了几天几夜了。”
“没有啦……早上你晕过去我可吓了一跳，现在是下午1点。”
呼……
还好，只是过去了几个小时而已。
林轻尘想起了柳婵儿，心底一紧。
他试着活动了下筋骨，发现已无大碍。
至少正常的身体活动暂时没有问题。
林婉询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林轻尘微微思索，才说道：“按原来的计划吧。”
白发少女留给他的卷轴是幅地图，地图上标的中心位置离他家有那么点儿远。
甘阳市乌兹县，步行的话大概三四天左右能到。
只是此去路途凶险，而就算到了目的地，之后会发生什么，林轻尘依旧一无所知。
但是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至于柳婵儿……
“我们走吧。”
林轻尘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的烦躁与不安。
就是水杯放回桌面的碰撞声音有点大。
“不吃点东西吗？补充一下体力什么的。”
林婉异常的温柔。
林轻尘听着她的说话声，差点以为发出声音的人不是林婉，而是某某香菜。
“暂时没这个必要，你饿了的话就自己吃吧。”
毫无胃口。
即使内心很清楚，冷静的做法就是保证体力维持接下来的活动，可他就是毫无胃口。
烦躁。
到底是哪个沙笔害世界变成了这样。
十分钟后。
林轻尘三人站在了他家庭院的大铁门前。
三人，还有一人是王奕。
林轻尘昏倒期间王奕倒是挺安分守己，这令他对王奕的印象稍微改观了一点点。
至少这家伙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不过是贪生怕死罢了。
从铁门往街道处看，并没有发现丧尸的踪影。
林轻尘捏紧了手中的消防斧，低声对林婉说：“一会你跟紧我，万一我有什么事，你就自己跑。”
“哐——”
林轻尘第一次觉得，自己家的大铁门，声音实在是太大了。
全靠外界的寂静衬托。
三个人迈开脚步狂奔。
林婉装饮料和水的背包由王奕背着，毕竟女孩子的体力不如男生，班长大人多多少少还算有点担当，手中还拿了把林轻尘家厨房的菜刀。
都说功夫再高也怕菜刀，希望王奕能够一刀一个捍卫世界和平。
林轻尘总不能对他说：“啊你这会不会短了点？”
真要这么说的话好像有点伤自尊。
很快林轻尘的家已经被三个人奔跑的背影远远抛在了身后，至于奔跑的姿势，当然不会是双手向背后伸展身体前倾的火影跑。
“前面左拐，然后直走第二个红绿灯路口再往右。”
林轻尘从视角的余光中看见了某店面玻璃门里慢悠悠挪步的几只丧尸，趁他们没发现自己，又加快了点速度。
但是不是所有的丧尸都会待在建筑物里头的。
拐角处迎面碰上的数只丧尸令王奕直呼倒霉。
但是比王奕和林婉都要领先一个身位的林轻尘却突然停了下来。
只是片刻，王奕就明白林轻尘为什么不动了。
在那尸群人海中有一个人，林轻尘看了她一眼。
一眼十年。
林轻尘发了会儿呆。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起风了。
那风吹起她的发丝，容颜相貌一如往昔。
怎么，她是风仙子么？
林轻尘喜欢她把头发用小皮筋扎成一束，往后绑成高马尾的模样。
怎么能不喜欢呢。
总是玉儿玉儿的叫。
笑起来会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喜欢吃草莓芒果，热爱甜食和言情剧。
……
“玉儿玉儿，霍大叔的面馆旁边新开了家面包屋，我想去吃那里的蓝莓蛋糕……”
“我跟你说多少回了，不要老是叫我小名，我已经长大了，让人听见会被笑话的！”
“我不嘛，我就要叫你玉儿。”
“喂喂，不讲理了是吧？那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
“因为……这样喊的话，我会觉得我对于玉儿来说，是特别的。不、不行吗？”
“……”
……
“玉儿玉儿，长大后我要做你的新娘。”
“一大早跑我房间里把我叫醒，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就为了说这个？知道了知道了，我再睡会儿。”
“唔……”
“半小时后叫醒我。”
“……”
……
“玉儿玉儿，你是不是又和别人打架了？”
“嘶……”
“疼吗？”
“这有什么疼的，那家伙可比我惨多了，而且不是每次都有你给我擦药么。”
“你先别乱动，一会药涂眼睛里去啦……以后不许和别人打架。”
“……”
“嗯？”
“……知道了知道了。”
……
“玉儿玉儿……”
……
林轻尘静静地站在原地。
他张开了双臂，感受着十月带点刺骨的寒风。
午后的阳光却是暖洋洋的，和煦的醉意中，她扑向他的怀抱。
这样就好。
什么杀神什么黑袍人什么柳镜生，他只是林轻尘。
他这辈子第一个真真正正认识的女孩子，叫柳婵儿。
有人在背后用力推了林轻尘一把。
林轻尘知道那是谁。
但是他不在乎。
“不要！”
斜刺里冲出一道影子，一把将林轻尘推了开来。
林轻尘看见取代了他位置的林婉，肩膀刹那间变得殷红一片。
溅射的血液给林轻尘脸上涂了层红妆。
你俩搁这搞百合呢。
从很久以前，林轻尘就想这么对她们俩说了。
可是现在林轻尘说不出来。
他好像在看小时候看的电影，是那种在巷子边边，用幕布投影家家户户一起看的那种。
这场景那么真实，却又那么虚幻，那么清晰，却又令人觉得模糊。
是么，他不是要保护柳婵儿和林婉的吗？
嘿，失败了呢。
林轻尘心底构筑的世界在碎裂。
披着自我满足的拯救外衣，结果到头来——
到头来他谁也没能保护。
什么都没能做到。
什么也没有。
这次，连纷飞的白雪，都没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