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想过,仅仅一个拥抱,就能让我埋藏着的情绪再次汹涌。
所有的委屈和软弱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不停地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向前看,要向前看。”班主任这样给我说。
不过这种宣泄也只是持续了几分钟,我很快就平静下来,我感激她的理解和宽慰,但是也保持着深刻的认知:
理解和宽慰并没有现实意义,不能抵消妈妈住院的费用。
“老师,我今天想请假。”从她的怀里出来,我表达着自己的意愿,因为我现在的确不想回教室。
张暮宁也觉得在事情没有解决之前,林溪并不适合呆在这里,于是点点头:“我给你批假,但是你要好好的,要知道你妈妈还在医院等你。”
“...”我抬头看他,没有说话。
也许是我暗淡的眼神让她受到刺激,班主任向我保证一定会帮我讨个说法,让我不再受流言的困扰。
可我知道,这不过是安慰之词而已,可能就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能够做到吧。
遏制流言蜚语?别开玩笑了,往日嫉妒我的人现在乐的发疯,而曾经支持我的人则是羞恼与和我这样的人交过朋友,不去落井下石就已经算是品德高尚了。
不过对于他们所说的,我也没什么好反驳,虽然留言的内容和实情有些区别,但也大差不差,因为——我是真的想把那个男人送进监狱的,只是他运气不好,自己掉进河里淹死了。
微微叹息着,我无声点头,然后走出办公室。
穿行在学校的林荫道上,我又路过了那个球场,不过现在是上课时间,所以之前打球的那群人已经离开了,空荡荡的阳光照射在空荡荡的球场上,让我也感觉心里空荡荡的。
班主任临走前要我想想还在医院的妈妈,可实际上我对她也时常产生着怨恨的情绪,那些怨恨就像海面上的浪花一样,总是一波又一波的在心中泛起,而后又被我强行消弭。
我控制不住的怨恨着她,又无时不刻的为自己怨恨她而感到愧疚。
班主任看到的不过是我和她关系的一角,因此才会在最后刻意提到妈妈,以为这样说能让我心里多一些牵挂,以免我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可她不知道,实际上这话却更像是压在我胸口的巨石,令我喘不过气来。
就像幽魂一样,我游荡着路过了篮球场、小公园还有教学楼,最终走完整个林荫道后到达大门口。
保安大叔是个很严肃的人,他把班主任开给我的准假条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在确定这不是伪造的之后才打开门,临走的时候还要求我走路专心点,注意路上车多。
所以说,为什么很多时候人只有越陌生才越可爱呢?
我不明白,一路上思索着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我等到了公交车,等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时才猛然回过神:明明也是个有钱人了,昨天赚到的二十万还在我口袋里,我怎么还是习惯性的坐公交呢?
唾弃着自己身上甩不掉的穷酸气,我倒也没有刻意下车去做的士,因为在这个时间公交车里面一点也不挤,所以我没有换车的动力。
转过头,望着窗外明媚的城市,我又开始习惯性的发呆。
海城是很繁华的地方,高楼耸立车流不息,路边的各种潮流商铺人潮如织,让人沉浸在琳琅满目的华丽之中,何其迷醉。
原本我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好歹也是自认为男子汉的人,怎么可能喜欢逛街?
而且现实点说家里本来就穷的一批,所以就算有时候我会看着那些东西暗暗咽口水,也只能故意装成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因为我也是要面子的呀。
说起来我之前的伪装真的超成功,在我日复一日的‘不感兴趣’下,以前同学都当我是个超级超级高冷的学霸,不食人间烟火那种,就连江书语都对我敬而远之呢。
想到以前的事情,我的怀念的笑了。
公交车的速度并不快,但时间却很快,在不知不觉间我就到站了,走下车,我远远的看着医院的大楼,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徘徊了一会,我下定决心,还是见见她好了。
可当我真的和妈妈见面后,莫名尴尬的气氛却让我产生了后悔的情绪,我大概是不该来的。
在我推门进去的时候,明明还能看见妈妈一脸平静的表情,可她见到我后,整个脸却僵住了。
她这种样子其实并不是对我专属态度,在以前爸爸的债主经常上门讨债,当那些纹着纹身带着金链子的男人把家门敲得砰砰响的时候,妈妈也会露出现在的表情,僵着脸不知所措。
可我不明白,我又不是那些债主,为什么她也会对我这个样子?难道我们不是最后的亲人吗?
“我想出院。”
最终,她率先开口,还是向我提要求。
而我,心里有点难受。
不该是这样子的啊,为什么她不先问问我现在过得好不好,为什么不问我在学校里有没有被欺负,那些债主有没有再来骚扰,最重要的是...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有钱给她看病呢?
我是真的真的,很在意啊。
心中满是委屈的想法,但我也只会把这些小小的委屈,放在心里,既然你不在意我,那我也没必要在你面前卖惨,这是属于我的、最后的骄傲。
倔强的挺着背,我保持着若无其事的表情问妈妈:“出院?医生怎么说?”
“医生同意了。”
“好吧,我去给你办手续。”
点点头,我走过去从床头柜里拿出住院单据,准备去收费台结算。
手里握着厚厚一踏单子,我意外的发现,这东西不就是我的卖身契吗?
最上面的,是一开始妈妈住在ICU时候的流水单,说起来ICU这地方可真吓人,病人怕,怕进去以后再也出不来;像我这样的贫穷家属也怕,那个时候见到每天的花费清单就和做噩梦没两样。
妈妈之前在ICU住了一个月才脱离危险期,而那一个月,每天至少都需要花费一万元,最高的那天总花费甚至超过了三万。
一度上,我甚至想干脆别管了,我上哪变出那么多钱?
但是我不能,因为在她这次进医院之前,我也住过一次ICU,至少她没有抛弃我,所以我也不能放弃她。
以前听人说天无绝人之路,我也以为的确是这样,可现在我觉得这句话不对。
能说这种话的人肯定是已经成功克服了绝境,所以那些成功者产生了幸存者偏差,以为所有的绝境都和自己所遇见的一样,无论怎样困难都能够度过。
然而现实中,航行在水面的巨轮永远不知道海底埋葬着多少沉船,所以成功者们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被绝境彻底击败。
但我知道,遇到过不去的绝路后,只会有两个选择,要么变成死人,要么做一条狗。
死亡我试过,被妈妈砸锅卖铁给救了回来,所以后来我变成了狗,然后发现原来做狗也没那么难嘛。
钱甜甜说的没错,我是狗,她不是,她只是傻而已。
来到收费窗口,我排在队伍末尾等待结算费用,手里拿的就是让我变成狗的卖身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