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逐渐变小,十月的天也不再那么的闷热,吴奕光着身子,觉得自己的皮肤有种像是浸入水中的寒凉感。
他把他那件衣服给郭可了,打湿的那件则拧干叠好,放在桌上。
这种时候要是有什么人突然闯进来,那一定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吧。
吴奕啰啰嗦嗦地叹了一口气。
他盘坐在椅子上,背对着郭可。而郭可正靠在床背,穿着那件充满了男孩味道的衣服,抱着膝盖,一言不发。凌散的头发落在洁白的床单上,就像冰天雪地里挂满了凝固的花的干枯树枝。
“...这个时候要是有人闯进来,我一定会被当成罪犯——最少也是变态吧。”
“...”
“哈啊...原来已经这么冷了吗...?教室里没这么冷呢,是因为人多么。嘛,不过谁都有觉得冷的时候啊,但是也不能站在那么大的雨里嘛,万一感冒了不是会更加难过吗。”
“嗯...”
“哎...你感觉好些了,就帮我搞件能穿的吧,外衣也...欸?”
猝不及防,身后的柔软贴上。
“那个,郭可...”
“冷...”
“其实也没那么...唔!”
郭可突然抱紧,把吴奕想要说的话直接憋在了嘴里。
“喂,别...我没穿衣服啊...要是有人看到我就真的...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女孩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的持续着身体的动作,像初生的狐狸一样笨拙又狡黠地摸索着。
吴奕只觉得内心深处某种东西像火山喷发了一般,劈里啪啦地狂轰滥炸着,象征着吴奕某种品质的小人抱头鼠窜,时不时被溅出的火花和飞洒的散石杂种,已经伤痕累累,正精疲力尽的时候,回头看见那座庞大的火山正当于自己的脑袋顶上,以一种几乎不可能躲避的速度和范围下坠。
不,不行...
正当他陷入泥潭不止挣扎的时候...
有什么东西直接把泥潭打翻了。
“嘎吱——”
门突然被打开,
是那个女孩。
她的眼睛大大的睁开,随即又微微的颤抖,晶莹的泪珠不可控的从眼角泌出,最后在反反复复的闪烁中无力地闭拢。
“对不起!打扰了!”
余桐反应过来,血色地红晕窜地跳上她的脸颊,甚至直到眼睛周围,像是要哭出来,晶莹的泪花如坠入水面的石头一般,打乱了原来所呈现的影像。
“慢!”
“呜...衣服不没穿,你们...你们...”
“不!误会,都是我乐于助人!”
“咕...唔!助人...就助这个?明明...哼!”
余桐幽怨地看着紧紧贴在一起的两人,眼看就要化为怒火。
“啊也不是...啊啊你别抱着了,先松开,先松开啊!”
郭可愣了一会,视线在吴奕和余桐脸上来回扫过几圈,而后慢慢地把手臂松开,退回到床上。
“呼...总之,放心,我绝对不是那种热衷于把自己的**给同级女生看的人。诺,这是这家伙打湿的衣服,我只是临时把自己那件给她穿而已...所以,呐?”
余桐轻轻蹙眉,满脸的怀疑。
“真的...?”
“如假包换!我光着总比她感冒生病要好吧!虽然这家伙体质异于常人...总之,你还有多余的衣服给她换上吗?”
“有...”她犹豫了一会,贝齿轻咬着红唇,“外衣,你先穿着就可以了...比较宽松,应该也没问题。”
吴奕松了口气。
“谢谢你啊。”
“没事,不过...”
“嗯?”
“你之后,单独,认真,穿衣服再好好向我解释一遍!”
“额...一定!”
余桐又哼了一身,转身离开了。鞋子噔噔踏地,声音渐行渐远。
哈啊,生气了吧...
吴奕突然有种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对不起...”
“啊?别说什么对不对得起的...我倒无所谓了,不要再让误会变大就好...唔...哎,不要这么消沉了,总之先休息吧,我不会走的。”
“嗯...雨就像眼泪,会停的,对吧...?吴奕...”
“啊...”
吴奕看着窗外一点儿也不见减弱的磅礴大雨。
“一定会的。”
...
雨一直下到傍晚,淹了街道,运动会延到了下周。
昨日万里无云,残留的积水也大抵被烧了个干净,很难想象还在几天前,校后荒地雨后积水的池子里甚至有蝌蚪和鱼苗长出,还有一些杂草和虫孚,俨然成了一个小小的生态圈。奈何没有新鲜的活水注入,这本就不稳定的一方天地随着雨云的离去一同分崩离析了。
吴奕沿着荒地走着,他发现在那片荒地中间离公路二三十米的地方,有一个撑着太阳伞的身影静悄悄地蹲在那里。
“干嘛呢?”
“呀!啊...是你啊。”
余桐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回头,看到那个熟悉的人之后才放下心来,可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于是嘟起小嘴,闷闷地把脑袋转了回去。
“呜...为什么呢...”
“嗯?”吴奕有点没听清,他低下头,贴近余桐,原来在那柄太阳伞所遮蔽的下方,有一朵孤零零的小花倔强的盛开着,几片淡黄色的花瓣包裹着几乎不可见的娇弱花蕊,下面是柔软的浅绿色的根茎和嫩叶。想来是风吹过种子,落在这小小水池边,再伴着雨水盛开,给荒芜的土地添上一分异样的气息。
“这朵花...好孤单...”
“孤单?”
“嗯...你看,它一个人长在这里,没有别的伙伴...好不容易遇上了一个愿意陪她的水池,可...”余桐抬头,平视着波光粼粼的小水池,“可能过几个小时,水池也会消失了...”
吴奕看着余桐的侧脸,水池的反光在她洁白的脸上一闪一闪的亮着,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
“为什么我会觉得这朵花...”余桐的声音越来越弱,“和我...有一点点像呢?”
吴奕的心,猛地收缩了一下。
“不会的...我们可以把它移栽走,然后,然后...”吴奕手忙脚乱的从包里翻出一个空的塑料瓶,“还有,这个池子,可以装点水,这样,至少...至少在它枯萎之前,都能和水在一起!”
“噗。”余桐捂嘴,轻笑一声,“你在说什么傻话。”
她站起身,用轻盈的手指轻轻点了吴奕的额头一下,“你难道觉得我还在为上次你在医务室的那件事生气吗?怎么,想起来好好跟我解释啦,不用了~我...相信你的。”
吴奕的脸微微发红。
“好啦,是不是该上课了,我们...走吧?”
“啊...好!”
吴奕三两步追了上去,顺手接过太阳伞,和余桐并排走着,两人隔了有一臂宽。周围时不时有同样穿着校服的人经过,若是看清被另外那人用遮阳伞保护着的女孩的俏脸,多半是要在内心暗暗的骂一句的。
吴奕觉得周围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可一边的女孩似乎浑然不觉。
“呐...你觉不觉得我们这样子...看起来会有点像一对情侣啊?”
还没等吴奕回答,余桐又扑哧地笑了一声,指着一个刚刚路过的男生:“刚刚那个人,还回头瞪了你一眼呢。”
“原来你注意到了啊...”
“嗯哼,他在羡慕你呢~能和我这样的美少女...就像情侣一样。”
这把单人伞并不能完全容下两个人,吴奕的肩膀还在太阳底下烤着。
不过这也无所谓就是了。
“不...也可能有点像吧。”
“哼。”余桐突然靠近了一点,柔软的头发直接就贴上了吴奕的肩膀,“让他看~”
吴奕惊了一下,这头发仿佛直接掠过了他的心脏,像电流刺激一般,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
突然觉得周围的目光也没那么让人在意了,或者说,已经没有办法去在意旁人的目光了。
“这...这样就更像了呢...”吴奕结结巴巴地说道。
“呀...“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余桐连忙把脑袋撤开,恢复到两人之前的状态。
虽然还是相当的近。
吴奕感觉有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能撑着伞,微微侧头,用余光看着一旁的女孩。
阳光被雨伞切下一块,就像落在沙漠里的积水。花朵坚强地伫立,贪图着来之不易的荫凉,努力绽放。
“呐...”
“嗯?”
“你也会...想要保护...这样的花朵吗?”
颤抖的声音落下,又是长久的无言。
那朵花,就绽放在他的心里。
“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