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我因为某些事情搬到了这座城市。
忽然记起来,这好像是自从父母过世之后第一次出远门。
在离市中心比较远的地方租了套房子。
房子的租赁费并不是很贵,毕竟我在旁人看来还算是个正常的高中生,能付的房价太贵,难免会遭怀疑。
至于生活费的来源,则是通过某种网络手段,其账户保持着数额不会太大的金钱流通——这也是为了不遭人怀疑。
是什么网络手段——容我谢绝告知。
虽说前文已经说了,我来到这座城市的理由是因为某事,但确切地来说——是因为某人。
是名女性没错。
但请不要想歪了,那个人既不是朋友,更不可能是恋人,我认为与她只是所谓世界上最简单的关系罢了——
——相互利用。
对方可能不这么想,我却认为我们的关系只是这样而已。
很好笑吧,明明当时只是两个国中生而已,却说着类似社会黑暗面代表的『相互利用』。
——但事实就是如此。
她依赖着我,寄生在我身上,我则向她学习我所想得到的东西——在这个荒诞无稽的世界里找寻名为『有趣』之物。
然而,一年前的事情却让这种稳定的关系分崩离析。
她对我停止了寄生,我也离开了。
我们两人的关系腐烂到了深渊,甚至可以说已经没有关系了。
于是,就算在之前那座城市有着许多熟人,渴望而又得不到名为『有趣』之物的我,终于逃走了。
逃到了如今这座城市。
在这一年里,我想了许多。
——「无趣的世界是相当恐怖的」
以上便是我得出的结论。
可是这是由『我』得出的结论。
『有趣』是由我定义的,『无趣』也是由我定义的。
我终于明白了,世界是不合理的,但它能将不合理转化为合理,得到近似答案的虚幻。
假设我也是不合理的,我的心是扭曲的,那么这个世界是否能将我合理化呢?
我是否期盼那样呢?
于是乎,为了找寻问题的答案,我开始进行改变……
但我也从没想过『异世界转移』。
——这种比起『世界上最大的谎言』还要怪诞的事情。
1.
「你好,一共是4600元。」
我按照惯例在每周的第一天前往离家最近的便利店购买生活用品,然后听着新来的收银员小姐报出价格后掏出钱包。
期间几乎没有任何语言交流。
而所谓『几乎』,最多是——
——「请问你有会员卡吗?」
——「有。」
然后把会员卡交出去。
到此结束。
现实是如此,但其实我也是想聊天交友来着,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从哪个方面切入呢?
既然是双方是陌生人,对方又是便利店的店员,那么先假装问一下有关便利店的内容,应该没错吧。展开切入点后,然后再循序渐进,最后成为朋友。
大致是这样的流程吧。
而且看来这个新来的收银员小姐好像还挺漂亮的……
「抱歉,惠良小姐,能过来帮我一下吗?」
旁侧一个类似店长的中年男子喊道。
于是,交朋友计划因为他人乱入而被迫终止。
不,说是终止,貌似还没有开始……
2.
出了便利店,我就向家的方向走去……
不良A出现了。
不良B出现了。
不良C出现了。
「喂!小子,我最近手头有点紧,借我点钱,没问题的吧,我们可是『兄弟』啊。」
虽然很抱歉,但以上的话与我无关,我也没有听到类似古老RPG遇敌时的音效。
这只是有小混混在角落里敲诈看似是国中生的人罢了,国中生也看起来像要哭了一样。
对于我来说,赶走那些小混混还算简单,比如我记得不远处有处警亭来着——
——话说他们为什么敢在这里敲诈啊……
当然,作为避事主义者的我,是不会去趟这趟浑水的。
对运气好而能确保不被欺凌的我来说,祈祷过一阵子会有人来救他,也算是一件善事吧。
虽然我这种行为无论在哪个意义上讲都属于不道德,以及有人发现后会降低社会风评。
但还请让我忘了那名倒霉的国中生,抱着清流般的心情回家,去享受晴空万里的早晨吧。
我坚信会有人来救他的,毕竟在早上,这里的人流量还算是可以。
「给我住手。」
喏,正义之士到场。
不过我听到的语气里,应该没有属于“因为弱者被欺负”所产生的愤怒感吧。(毕竟连感叹号都没有)
但我了解如果此时不回头的话,刚才看见有人被欺凌,却直接无视过去的事很可能被发现,到时候社会风评难保。
于是采取行动:假装因为听到声音才转身,然后此时才发现有人被欺凌,不知所措停在原地怔住的我。
看见一位黑发飘扬,拥有美丽且锐利眼神的少女,交叉着双手抱在胸前,仿佛趾高气扬的站着。
「我说了,给我住手。」
「哈?你明白你现在在说什么吗?!」
「请停止你们的恐吓行为。」
「恐吓?啊啊,这可不是恐吓,我们只是想向这家伙借点钱而已,对吧。」
不良笑容满面地朝着那名国中生,拍了下他的肩膀,征求同意。
而国中生却被吓得止不住地颤抖。
估计只有真正的笨蛋或眼睛坏死者才看不出来这种行为究竟属于什么吧。
「真的是这样吗?」
少女将问题抛给那名国中生。
「呐,你来说说吧,到底是不是这样呢?」
「噫!!」
看来不良的笑脸的确堪比恶鬼,能让人发自肺腑地倒吸一口凉气。我想是因为人长得太恐怖呢,还是因为他自己的职业素养很到位?
——应该两者皆有。
「说吧,说出来让她听听。」
此时,不良B用手臂环住国中生的脖子,将其压在腋下。
「...那,那个...我...我...没事的...只是……借钱而已...没关系的……请你离开吧……」
国中生说着,从脸上挤出一个像把丑陋的皱纹全部拧在一起的表情,仔细看——勉强算是笑容。
这是被不良荼毒已久的标准典范啊。
「听到了吗?小姐,他都这么说了。」
「懦夫。」
「...对不起……」
少女如此骂了一句,国中生低头抱歉,不敢再直视这个原先打算救自己的陌生人。
「所以说,小姐,你能不能不要再多管闲事?」
「抱歉打扰了。」
少女转身离开,毕竟这是被害者放弃他人救援自己的机会,那么救援者放弃被害者也属于理所当然,就算受到控告,应该也能胜诉吧。
「这才对嘛。」
看着国中生老老实实地依照自己指示那样放弃,不良笑了起来。
然后其余两个开始粗鲁地搜罗着国中生身上的物品,稍有不合意的就进行拉拽厮打。
少女突然间停下了脚步。
「嗯?」
「但我事先声明,接下来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心血来潮。」
「哈?你一个人自言自语在说什……」
下个瞬间,少女的拳头便往不良A腹部击打。
快到不良A还没反应过来,他自己的脸就已经痛苦地皱成一团,捂着肚子闷声倒地。
「你这家伙!」
不良B做着不良受袭后应该有的举动,不带脑子地朝少女打回去。
正常人都看得出少女练过武术,而且她的动作也不是初学者能够做到的。
这样就免了要我过会去警亭那里宣告群殴事件的必要了。
不过如果我对警察说一个高中生少女在痛殴三个社会青年,那么警察的反应又会怎么样呢?
当我在想这些有的没的相当脱线的事情时,单方面“殴打”事件已经结束了。
只见三个将近一米七八的男人趴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少女拍了拍手,像是手上沾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而那名国中生呢,则呆呆地坐在地上,眼神有些虚晃。这也难怪,眼前如同拍电影一样的事情该怎么和同学炫耀呢。(我擅自想象的)
正当少女打算离开时,国中生这才记起还没道谢。但即使是心里的恐惧感消退了许多,说起话来还是断断续续的。
「……那,那个...非常感谢……」
少女不知听没听到,反正是没有理会倒在地上的国中生,自顾自地走了。
毕竟对于给予帮助的人拒绝了帮助,而且随着欺凌者的眼光,自己证实了他人只是在自顾自地多管闲事,令好心者难堪,那么还有什么心情给这家伙好脸色看呢?
不过看来原因不止这样。
理由是,少女的眼中存在着些许与厌恶不协调的情感。
而且当她转身时,我清楚地看见了她的脸,并不是说她的脸有什么奇怪的,甚至可以说是个超级大美女。
但重点不在于此。
我总算是记起来了。
——我认识她。
——我了解她的本性。
那么我应该明白她眼神之中的异样情感了。
与我有关又与我无关,至少可以说是因为我而滋长出来的。
我国中时候的同学,那时唯一敢将我当作朋友的人——姬川轻音。
在这里说可能会有些奇怪——
——我与她迟早会见面。
而且现在打招呼对我也没有什么好处或坏处,也许还能满足一下我练习交友的心情。但总要避免某些看不见的变数,我决定先离开这是非之地。
结果怕是今天的星座运势不对,我才跨出没几步,身后便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那边那个家伙,给我站住。」
于是,我开始犹豫该不该先跑,可是我毕竟没做什么能使得自己的灵魂遭受诘问之事,又要从哪里找来逃跑的理由呢。
还是老实点吧。
「平沢……狛希……」
「是,有什么事吗?」
被认出来了,或者说没被认出来才怪吧。
她看到我的脸时,自己的脸上挂满着惊讶的神情。或许是终于发现自己的失态,一瞬间又变回刚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这样啊……看来你还记得我呢。」
姬川说出这句话,但我不明白她说我『还记得她』的依据是什么。
忽然,一阵清风拂过,撩起了遮住姬川额头的刘海,明亮的黑发随风飘舞,配上她天使般的面容。估计某些人(类似处男)稍有不慎就会坠入爱河吧。
可惜这并不是恋爱喜剧小说。
而且无论这多么像『分离多年的恋人再次相见』的感人桥段,就算配上『光听前奏就流泪不已』的背景音乐,估计我也不会心动吧。
这正是我开始练习交友的原因,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想知道『爱』是什么。
对方也绝对不会有这种感觉吧。
只见姬川板着一张脸,又是如同刚才揍不良的准备动作——
——双手交叉着抱在胸前。
「你,刚刚见死不救了对吧?」
她的眼神锐利得像一把尖刀,仿佛打算将被质问的人剖开,窥其真实。
我记得她好像因为这种眼神和态度而难以交友吧,不过她其实也不屑于交友就是了。
「平沢同学,拜托你听人说话。」
「不,我也是刚才才发现耶。」
我说出已经准备许久的看似有些拙劣的谎言。
不管对方相不相信,总要狡辩一番加以否定,这就是我避事主义者的真理。
「过转角的一瞬间,你的脑袋很明显地向左转动了近三十度。我希望你不要以『偶然』来略过这件事,或者说你愿意被我变成一个眼球坏死者。」
然而我的真理却在十几秒的短暂时间内推翻、说穿,并被反过来利用,对我进行威胁。
「反对暴力。」
我如此扯开话题,提出抗议。
「但暴力往往更容易让人俯首称臣不是吗?」
「我无法反驳。」
「那么就请你解释一下你刚才的行为到底是何用意吧。」
于是被我抛开的话题又回来了。
「我可以拒绝回答吗?」
「如果你不介意我把你过去的事大肆宣扬的话。」
可能她还是在记恨着我呢。
「这样说来,言语不是比暴力更有效吗?」
「你也可以尝试用压倒性的暴力来让我闭嘴。」
这个人好可怕。
「……我了解了。」
我仿佛放弃般叹气,但此时又将另一个谎言说出。
「我的确看见了一切,但我判断凭我的能力无法解决,于是决定离开找人帮忙——这个理由怎么样?」
刚刚说完,只感觉空气之中的寒意便增添了许多,而这“异常天气”的原因——看来姬川并没有相信。
这也正常,明明一眼就能看穿的谎言,眼前的人却如此堂堂正正地说出——这种羞辱感。
但她即使反驳我也是没用的,为何?
毕竟再怎么锐利的眼神也无法看穿人的内心和可能即将发生的未来。
让我们把它假设成一个问题吧。
——『我有没有救人的意愿。』
如此一来,正反两方就清楚了吧。
其中我说了两个谎。
——『我刚才才发现。』
——『我觉得我没有这个能力,于是打算找人帮忙。』
第一个谎已经因为亲眼目击被扯破了。
不作回答的路也已经被断绝了。
那么第二个谎呢?
由于无法证实语言的真假和即将发生却被自己阻断的未来——
——不清楚是否是去找人帮忙还是直接无视。
最后得到的结果——毫无证据。
如果说还有什么办法的话,也就是姬川知道我的过去,也明白我的作为。
接下来的对话,应该会如我所愿吧。
「别开玩笑了。」
「不,我可没有在开玩笑,事实就是这样,我只是原原本本地说出来而已。」
「……你有那个能力,为什么不去救人?」
开头有段奇妙的沉默。
「我说了『我判断我没有能力救人』,所以我才去找人帮忙,人总会有高看或低看自己的时候。」
「…………」
那就是所谓的『最后方法』了。
清楚我的能力,知晓我底细者所能达到的那一步。
但姬川仿佛是不甘心那般,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臂,指甲陷入肉里,像是不愿别人看见那样低下了头。
我了解她,这样一件生活当中属于平淡无奇的事是绝对不会动摇她的内心的。
如果换成其他人在这里和她对话的话……
可是现在与她进行对话的人是我。
是一年前辜负她的期望,并没有选择去拯救她的我。
她发现是我却还与我说话的原因应该是想看看我与一年前有什么不同吧。
可惜了…………
「原来如此……看来无论过了多久,你这家伙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呢。」
姬川说着,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头来,眼神之中的冰冷消去一半,取而代之的是由各种负面情感所重叠而成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我,讨厌你。」
「我知道。」
「独占能力的强者,贪图着自己想得到的一切,而拥有能够拯救他人能力却选择逃避的你——令人心生厌恶。」
「我知道。」
「如果对于一年前的事情你没有选择视而不见,之后的那一系列都不会发生。无论我向你祈求多少次,你始终不动于衷。」
我直视着姬川的双眼,直视着她眼中的黑暗。一年前我选择这么做,那么到头来我始终要面对。
她对我怎么说,我都要承受下来。
接下来只能用毫不近人情的话语了。
「你想得到的是希望,所以你祈求的对象不该是我——而是神明,姬川。」
「……你这家伙……真是个没有人心的怪物呢。」
「希望我会改悔。」
我如此说道,闭上双眼,像是等待审判从天上降下的犯人。不过,若是说我犯了的罪,怕是天上的神明也不会搭理我。
「………………」
然而,这段时间内,除了风吹动物体的声响,我便什么也没听到了。原本以为会对我降下审判的姬川,也不知为何地沉默不语。
好奇地睁开眼看,对方却也同我一般闭上了眼。
不耐烦于等待的我,只能选择自己去打破这种有些诡异的沉默。
「那,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平沢狛希。」
姬川出声的时机相当地准,我是刚转身打算离开——她的眼睛到底是睁着的还是闭着的。
反正此时她应该是看着我的吧。
「还有什么事吗?」
回过头来,发现眉心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挡住了视野——姬川伸出食指指向我。
庄严地宣告。
「在不远的将来,我绝对会超越你——赌上姬川之名!」
说实在,对于自认为已经熟知了姬川的我而言,她现在的行为,我的确是有些惊讶的。仅仅分离了一年时间,姬川的改变之大就已经足以令我敬佩了。
那么,相较于毫无改变的我,自己又该说什么呢。
「愿你成功。」
也只能想出这几个字而已。
但她的改变,又让我好奇起那件事情来,一年前的那件事情结束后,直至今日,姬川对我又是怎么想的呢?
我知道这样至少对于对方算是个不好的回忆,可是我以后几乎会天天与她相见——还是问了为好。
选择略微谨慎地开口吧。
「姬川,你现在……」
「不恨哦,早就不恨了。」
她像是理所当然地说着。
「以你刚才对我抱怨的那些话来说,很没有信服力耶。」
「那仅仅只是抱怨而已,我可不会像小孩一样去扯一些没有意义的谎。」
姬川说着,还带着类似蔑视掺杂着得意地瞟了我一眼。
应该是真的了,不然也不会边反驳边去损我。
「但是,我依旧讨厌你。」
姬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可没有感觉到任何关于玩笑的语气,她是真的讨厌我。倒不如说,总感觉如果我把她这句话当成玩笑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找个不为人知的地方,然后对我实施她所知道的一切让我感觉生不如死的事情。
那种眼神加上毒舌——怪不得她没朋友。
虽然我也没有资格说别人就是了。
「你刚才是不是在想什么很失礼的事。」
「…………」
不理会姬川那种想要把我扔进太平洋里的眼神。我看了一眼她现在身着的校服,打算给她抛下一个悬念。
于是如此说道。
「那么,明天见。」
「……明天?」
估计如果是她的话,只要结合一点身边的讯息,很快就能猜出来吧。
想着这些,觉得浪费了宝贵时间的我,再次朝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