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卡瓦库的声音有些发颤了，手脚也感觉到有些无力：“我知道是因为我的缘故，才导致了现在的这一系列惨剧……”
微米雅的眼睛仍然稍微斜视着卡瓦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两手抱在胸前，一只手上还夹着香烟。
卡瓦库抬起头来，用像是惊恐的目光看向微米雅：
“但是……但是，我不去帮助他们，那就是正确的吗？和其他人一样在一旁袖手旁观，庆幸这样的悲剧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然后对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感到羞愧，最后眼睁睁看着这家人被杀戮，这就是正确的吗？！”
卡瓦库睁大着眼睛，祈求一般看着微米雅，希望她能给予自己答案。
微米雅的目光看向一旁，眼神黯淡了下去。
她再吸了一口烟后说：“也许是对的，也可能是错的。但你要学会用逻辑运算的方法来思考问题：如果你救了这一家人，这家人会得救，但其他数倍乃至数十倍于这家人数量的人们将会遭到杀戮；而如果你选择不救，将会只有这一家人遭到毁灭，其他将再无牺牲者。
“总结下来就是，你是愿意救几个人而牺牲一群人，还是选择牺牲几个人拯救这一群人。”
“……”
卡瓦库的表情僵硬起来，盯着微米雅手里燃烧着的烟头：
“这难道是用逻辑计算就能解决的问题吗？我们是人类，不是计算机。而且这一切应该从一开始就错了……是的，从根源就错了，这种事情……这样的事情根本就不应该发生才对！”
微米雅的眉间轻轻收紧了，脸上露出的苦笑：
“是啊……从一开始就错了。”她最后吸了一口香烟，将烟头摁灭在了桌上的烟灰缸里：“或者说，这一切真的有一个对错的评判标准吗？”
卡瓦库沉默着看着她。
“不扯那些了，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评判这件事的是非曲直的人也不是我。”微米雅说着又将烟盒拿了出来，再次抖出一根后点燃了：
“所以现在让我们谈谈那一家人的事情吧。卡瓦库……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请便吧。”
“你想让我们雄鹰团费米亚支部给他们提供庇护……这不是不行。可是，你有想过后果吗？”微米雅说完后深吸了一口烟，吐出了许多烟雾来。那些烟雾在空中飘散开来，在桌上散发着白光的台灯照射下，显得如同迷雾。那些迷雾，遮挡了微米雅的眼睛。
“我知道，由于他们和我是这次事件的始发者，维尔纳警察可能会找到这里，并由此牵连到雄鹰团。而这次事件直接与IOA相关联，这不符合雄鹰团自始以来的规定，即不可直接或间接地与IOA对抗。”
“看来你还是有仔细思考过的……那么，既然你都这样说了，为什么还要来向我们寻求帮助？而且你现在也已经不是雄鹰团团员了，你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平民。”
“是因为我还抱有一线希望。”卡瓦库的目光透过那些烟雾，看向其后的微米雅的眼睛。而微米雅在听到这句话最后的那一个词时，也将目光看向了卡瓦库。
“微米雅兰纳·格雷特，你觉得你加入雄鹰团是为了什么？你所抱持的信念是什么？在你心中那一份信念，与雄鹰团本身那如同绥靖一般的规定相比，到底哪一个才是最重要的？”
微米雅的脸上显现出不悦，她再次深吸了一口烟，沉默了好一会儿。
……
微米雅就这样一直吸烟，看着一旁的地面不知道再思考着什么东西。卡瓦库就这样站在她面前，和她凝视着同一个地方，等待着她的回应。
当她吸到第三根的时候，才终于说话了：“好吧，我们雄鹰团费米亚支部会给予他们和你所需的保护。”
卡瓦库禁不住笑了起来，但微米雅接着用严肃的语气说：
“但是，我们只能让你们逗留12小时。在这12小时之内，我们将会协助你们进行逃离，你们必须要在12小时之后离开费米亚，并且不能将你们与雄鹰团接触的事情透露给任何人，明白吗？”
“谢谢，我明白了。”卡瓦库看着微米雅手中逐渐燃灭的香烟说道：“感谢雄鹰团的帮助。”
……
第二日凌晨，雄鹰团费米亚支部临时待客室。
整个支部都熄灯了。那些用于生产汽车的机械流水线，都隐没在了车间的黑暗中。夜间执勤的团员按照微米雅的指示，在临时待客室内铺上了几张卧铺，让卡瓦库他们能在这里留宿一晚。
卡瓦库仰卧在一张卧铺上，拉紧了被子，看着上面的方向。在车间的屋顶间隔之间，透过矩形窗户就能睹见外面的天空。
这几天的天气都不好，乌云密布，并且还在增加中。外面的风刮得很大，卡瓦库能听到大风呼啸在车间外狭小的过道里的声音，以及不远处的铁皮被风吹得晃动的声音。
——要下雨了，而且是大雨，暴风雨……
卡瓦库的内心始终无法平复下来，他仍然被不久前的那个问题所困扰着，久久无法入眠。
自己的做法真的是错误的吗？如果按微米雅的说法，用逻辑运算的方式来思考这个问题，也许自己是错的，因为自己的行为害死了更多无辜的人。
但如果不用逻辑来解决问题，而只是从情感上来说，自己做的也没有错。
卡瓦库突然感到一阵烦闷，觉得突然很想狂怒地嘶吼起来——到头来，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为什么我们要面临这样残酷的选择，这一切都是不应该发生的！
为什么我们所有人都要遭受这些苦难，是什么造成了这一切……
——黑鹰，罗塞尔帝国的象征。全身长满了黑色羽毛的雄鹰，连是爪子和啄都是黑色，只有眼睛是。这样的鸟只存在于神话中，被人们称为黑鹰。
黑鹰源于塔尔格罗亚神话，在神话中代表着“堕落的救世主”。
它原本是一个普通的战士，但后来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了女巫，让自己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黑鹰。成为了黑鹰后，他诛杀了当时在世界上到处发动战争的恶龙，给世界带来了和平，最后自立为王，统治了全世界。
后来……他堕落了。
他为了维持统治，不惜一切代价将所有的权力集于自己一身，肃杀了所有对自己不忠或企图独立的人，剥夺了所有人的自由。因为他认为如此一来，世界就会永远维持“和平”，再也不用回到以往的那个战火纷飞的世界了……
卡瓦库如此回想着，回想着母亲曾经给自己诉说的神话故事。母亲非常、非常喜欢读塔尔格罗亚神话，因此常常讲给自己听，以至于给予了自己十分深刻的印象。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卡瓦库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盖着棉花被，床头上点着黄色的煤油灯，窗外的暴风雪刮得很大。母亲就坐在自己床边，穿着厚外套，手里捧着一本《塔尔格罗亚神话》，在读着她最喜欢的“堕落的救世主”的故事。
……卡瓦库的思绪不知觉地，已经跟着回忆沉浸在了过往中了。
昏暗的黄色灯光照射在狭小房间里，坐在床边的母亲就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辉，她的眼睛在那黄色的灯光下轻轻闪烁着光芒。
即使没有取暖工具，即使窗外的风雪大作，但卡瓦库仍然能感到……那种津透人心的温暖。但母亲所叙说的故事，却是个悲伤的故事，因为最后……
卡瓦库突然感觉到阴天的寒冷消失了，随即一股暖意包裹了自己全身，而且越来越热。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他立刻察觉到身体被束缚了起来。卡瓦库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131裹着被褥，离开了她的床铺，来到了卡瓦库的床铺上，并且爬到了卡瓦库的身上……
她和卡瓦库之间隔着一层被子，131就像是卷肉饼一样把卡瓦库身上的被子裹在他身上，然后紧紧抱住了他的躯体，尾巴还在不住地晃动着。
卡瓦库轻轻笑了笑，也伸出一只手放在131的后背上：
“怎么说呢……谢谢，131。能在这种时候陪伴我，也是最大的安慰了。我也没有后悔将131带出来，即使我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归宿，但只要能和131在一起的话，也觉得没有遗憾了……嘛，开玩笑的。”
卡瓦库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看向一旁，果子店一家人就在他们旁边，现在他们已经入睡了。
131将笔记本和笔拿了出来，就趴在卡瓦库的身上开始书写起来。笔尖划过纸张的力量透过被子传递到卡瓦库的胸膛上，弄得他有点痒。她在写字时，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总是卡瓦库在道谢，我还没有好好感谢过卡瓦库呢。在这一点上，我也很感谢卡瓦库，将我从警察和军方的搜捕中挽救出来，并且一直和我陪伴到现在，让我和人类的距离更近了一步……
“如果没有卡瓦库的帮助，我现在应该还在霍伦的地下过着不见阳光的生活。是卡瓦库给了我新的生命，所以我对卡瓦库……已经不能用‘感谢’来表达情感，应该是……”
卡瓦库看着盯着笔记本踌躇表达的131，脸上浮现出了轻微的苦笑。
“总之，如果卡瓦库希望我一直待在身边的话，不管到哪里，我一定会跟着卡瓦库的……一直。”
131将写好了长长一段字的笔记本拿给卡瓦库看，她的笑容仍然没有改变。
“不过很遗憾的是，造纸厂的工作估计告吹了。131，也许我们在离开费米亚后，就要靠翻垃圾桶生活了哦。”卡瓦库似乎是在坏笑着说道。
“没关系的。实在不行的话我也可以……”131将后半句话给划掉了。
131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看了看屋顶的窗户，然后接着写起来：“曾经我在照片上看到过一种叫‘星星’的东西，那些东西会在晚上出现在天空中，并且被人们赋予了许多美好的名字。为什么现在的天空却看不到星星？他们消失了吗？”
“因为……暴风雨就要来了，浓厚的云层遮挡了天空，所以看不见了。”
“那什么时候才能再看到他们？”卡瓦库注意到，131用了“他们”这个称呼。
“当暴风雨结束的时候，当那些云层飘散之后，他们就会出现的。他们一直都存在着，存在在云层的后面，永远也不会消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