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长明号列车供能的核心,第二车厢从外表上看更像是一座机械工厂。外形狂野的钢铁部件组成了这里的地面和四壁,炽热的炉心激烈地沸腾、闪烁、咆哮着,仿佛一头贪婪凶猛的野兽。
我和凯尔站在入口处的平台上,满脸好奇地望着四周的各类齿轮组件不停地旋转运作。
“久等了久等了,二位是来参观动力车厢的吗?”不远处,一个满脸汗水的少年注意到了我们,放下手头的任务从工作台上一跃而下。
“我是福吉,动力车厢的总工程师,也是这里的负责人。需要我来为二位介绍一下这节动力车厢吗?”
从外表上看,福吉差不多刚过二十的样子,脸上还留着不少孩子气。他套着一件和身型完全不符的特大号工装,一头乱糟糟的碎发像是三天没洗那样。
见我们点头表示同意,福吉有些兴奋地开始讲解:“位于第二车厢的总动力炉是由我主管的供能核心,负责生产整辆列车运行所需的能源。如果将列车比做人体,那么动力炉就起到了心脏的作用。”
福吉的语气中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得意和自豪,看得出来他很享受这份工作。
“这节车厢原本由我的老师管理,这份重担在老师辞世后就交给了我。可以说,维护动力炉的正常运作已经是两代人的责任了。”
“年纪轻轻就能担此大任,真是了不起。”听到这里,凯尔由衷地感叹道。
“哪里哪里,说到底还是我老师厉害,我也不过是沾了老师的光。”福吉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凌乱的头发。
“如果动力炉遭到破坏,会产生什么后果?”考虑到列车长的嘱托,我向福吉问道。
听到这话,福吉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仿佛大敌当前。
“动力炉如果出问题的话,列车会因此停运或者爆炸——我是说,整辆列车砰的一声化作碎片。”说到这里,福吉的表情有些不满,“虽然听说灾民声势浩大,但他们要是对这里动手,后果不敢想象。”
“放心好了,安保人员会维护好列车的秩序的。”凯尔见状连忙安慰。
“我知道,我也相信列车的工作人员。我只是感到难过,那帮灾民动起手来完全不过脑子,巴不得把长明号都给拆了。”福吉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继而小声嘀咕道,“本来就是他们自作自受……”
原来是自作自受啊。
等等,我刚才听到了什么?!
暴乱的原因难道不是列车长的指令吗?(゚皿゚)
“稍等一下,暴乱的起因难道不是列车长决定限制灾民物资吗,怎么变成灾民自己的原因了?”我一边说一边看向身旁的凯尔,他也是一脸惊讶的表情。
这薛定谔的黑锅刚扣到列车长的头上就转移,凯尔你线索的含金量是不是低了点?
“你们毕竟不是工程人员,存在信息偏差也合情合理。”福吉在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最后掏出一本老旧的笔记。
“大约是三周前吧,第十节生产车厢突然出现了严重的事故。当工程人员被紧急召集到那里时,生产舱里的作物已经全部冻死。”
“事故现场的设备倒是基本没有问题,但生产舱的外壳被暴力破坏了——里面的中枢芯片不翼而飞。”福吉一边说一边翻笔记确认,“那可是芯片啊,丢了就是丢了,不像其他设备修修补补还能续命。”
“所以结果就是,长明号的粮食储备面临严重的危机。”
福吉合上笔记,叹息着摇了摇头。
“所以,丢失的芯片是被灾民偷走的?”凯尔的面色有些凝重。
“保险层是被暴力撬开的,作案人没有专业的拆卸工具。”福吉顿了顿,有些烦躁地啃起了大拇指,“作案人的行为缺少章法,比起有预谋的行动更像是临时起意。”
“在对整辆列车进行搜查后,刑侦组果然在灾民区发现了那几个私藏芯片的混账。”
“……还有被破坏得面目全非、接近报废的芯片。”
福吉心痛地闭上了眼睛,始作俑者的无知让他感到有些悲哀。
“真是可悲,无数科研人员夜以继日的心血被两三个混混的临时起意破坏个精光,甚至还要拉着半个列车的人给他陪葬。”
“各位,我确实可怜那些饿死的灾民,但是那些损失又应当由谁承担?他们是罪有应得。”
福吉的看法没有错,身为列车的工程师,一生维护的心血遭到他人破坏,很难不产生报复心理。
“但是福吉先生,灾民为什么要偷这个?”凯尔皱了皱眉头,“灾民区没有需要芯片启动的设备。对于他们而言,芯片不能吃不能喝,也换不了保暖的衣服。”
“有一种猜想是,这枚芯片原本被当作和列车长对峙的筹码。”福吉说着看了看兜里的怀表,“时间不早了,没有其他事我得继续赶工了。”
并非如此。
如果芯片被当做重要的筹码,灾民应当小心保管才是。根据福吉之前的描述,这起案件更像是单纯的宣泄和破坏。
目前看来,关于芯片的事情还是疑点重重。
见福吉转身准备离开,我连忙抓紧最后的机会问道:“损坏的芯片目前由谁保管?”
“我有个叫卡尔森的同事负责修理芯片,不过他今天没有出勤。”福吉一边说一边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他住在第五车厢,我把地址给你们好了。”
接过福吉递来的纸条,我和凯尔在简单的道谢后便识趣地离开了第二车厢。
……
列车的过道长得一眼望不到尽头,即便我们加快脚步,从第二车厢赶到第五车厢还是费了不少时间。第五车厢是生活车厢,无数员工的宿舍像是蜂巢那般紧密有序。对于初次来到这里的人来说,整个生活区就像是一个大型的迷宫。
多亏了福吉提供的地址,我和凯尔在迷路之前顺利找到了卡尔森的住所。
“卡尔森在吗,我们有事找你。”我伸手用力地敲了敲门。
门后没有任何的反应,屋子的主人可能不在。
“这门没锁。”凯尔按住了我的肩膀,将音量拉到最低,“当心,有人赶在我们前面来过这里。”
我收回敲门的手,自觉地退到凯尔的身后。凯尔贴在墙边小心翼翼地将门拉开了一条缝隙。
屋内的景象透过缝隙展现在我们的面前:房间不大,光是床铺就占据了接近一半的位置。两个巨大的木制书架立在墙边,上面摆满了各类书籍和修理工具。室内很整洁,房间的主人应该有定时打理的习惯。
一个瘦高的男人趴在办公桌前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那样。
但这只是表象,若是观察得再用心一些,就可以看见男人身旁的墙壁上血液飞溅的痕迹。男人的脑袋上留着一个弹孔,断线的血珠沿着缺口处源源不断滴落,将办公桌上的笔记染上一片诡异的黑红。
血液尚未完全凝固,凶手作案的时间应该在不久前。
凯尔撞开房门冲了进去,我紧随其后,焦急的目光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来回扫视。屋内没有其他人,杀人凶手早已逃之夭夭。
男人的笔记摊开在桌面上,里面记录了他最后留下的信息:
“对于芯片的复原工作,所有工程师都持悲观的态度,但我还是接下了这个重担。”
“我知道在短时间内修理芯片简直是天方夜谭。但我是最擅长这块领域的人,逃避对我而言是懦夫的体现,同样意味着放弃改变现状的希望。”
“然而,越是着急越是与目标背道而驰,想法越是强烈越是手足无措。好在上天眷顾,我最终还是攻克了绝大部分难关。”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步了。”
字迹到这里就中断了。
“陆迟,你看床下面。”凯尔的喊声将我的思绪拉回了现实。我趴在地上,沿着床底的缝隙朝里看去——
那块能够改变列车命运的芯片静静地躺在床板底下,黑暗隐蔽的环境让它躲过了搜查。
卡尔森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设法保住了这枚芯片。
按照笔记的内容,这块芯片距离彻底修复只剩下最后一步。卡尔森已死,目前最合适的修复人选就是福吉。
……
“卡尔森或许不是最优秀的工程师,但他绝对是最执着的那个。”福吉面色凝重地接过芯片,语气中流露着惋惜,“既然他遭遇了不测,说明有人已经盯上这枚芯片了。”
此时已是深夜,从窗外望去,只能看见无边际的被夜色笼罩的原野。
“这枚芯片毕竟是卡尔森的心血,我会帮助你们完成最后的工作的。”福吉朝我们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先前脸上的稚气荡然无存,“处理最后的工作需要时间。凯尔、陆迟,在我工作的时候,可以请你们守在身边吗?”
“你放心工作,安全的问题就交给我们来处理。”
“嗯,我们得快一点。”福吉认真着点了点头,喊来身旁的助理们开始操作各类仪器。闪烁的火光倒映在他的眼中,男孩的神情显得有些落寞和怅然。
我和凯尔守在第二车厢的过道,轮流为他们守夜。
当东方的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最后的工作终于拉上了帷幕。福吉小心翼翼地捧起这来之不易的芯片,郑重其事地交给了我们。
“现在,请让我和你们一同前往第十车厢,重新激活生产舱的系统,让这一切结束吧。”
“已经没用了。”
阴沉的声音响起,列车长迈着沉重的脚步向我们走来,疲惫的神情像是衰老了十岁,“你做的很好,福吉先生,但事态已经无可挽回了。”
“列车长,这是什么意思?”
“昨夜凌晨,灾民对我们的阵线发动了突袭。第十车厢宣告沦陷,生产设施因为爆炸彻底毁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