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这里是一间普通的卧室,暖洋洋的灯光照亮了整间屋子。卧室有一扇小窗,透过窗玻璃可以看到街边的场景。此时已是深夜,狂风混合着暴雨发出阵阵呜咽。凯尔从床上艰难地起身,尚未弄清楚当前的情况。
门外传来激烈的对话声,交谈的双方似乎在争论着什么。凯尔走下床,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贴在卧室的房门上。
“我们就不应该带上格蕾雅,她还太小,我们没有理由带着一个累赘。”雷切尔的声音传了进来,听起来有些焦虑。
“可她认识镇长,雷切尔,这会是一个任务的突破口。”门外的男子不紧不慢地回答,这是隐山的声音,“更何况,我们不能放弃一个孩子,警方不会善待她的。”
“是啊,格蕾雅没有自保的能力,但我们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帮助她?”雷切尔显然在气头上,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打颤,“代行者隐山,我们是来做任务的,不是来大赦天下的。说到底,旁人的死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隐山没有回答,用沉默安静地表示抗议。意识到气氛变得微妙,凯尔无奈地摇了摇头,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雷切尔和隐山站在门外,二人的脸色铁青,不久前发生过争执。见凯尔走了出来,雷切尔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谢天谢地啊大叔,你还没有嗝屁。亏我辛辛苦苦把你背到这里,要是死了就亏大发了。”
“听起来,我昏迷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凯尔挥了挥缠满绑带的胳膊,得益于隐山的治疗,伤口恢复得很快,“话说回来,你们是怎么找到这处住宅的?”
“这里是位于商业街的药铺,有位好心的老人愿意收留咱们。在你们冷漠无情、绝情绝义地抛下本姑娘之后——”一想到自己哭着喊着抱警察大腿的画面,雷切尔的眼神就变得有些怨念,“咳咳,总之,本姑娘靠着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成功混入了警方,趁乱救下了你。”
隐山在一旁补充道:“你的伤口恢复得很好,不过还需要静养。这间屋子的主人在楼下的客厅,去和他打个招呼吧。”
谢过雷切尔和隐山,凯尔顺着楼梯来到一楼。一楼由厨房和客厅组成,客厅不大,但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壁炉中燃着熊熊的火焰,温暖的光芒让室内显得格外温馨。
屋子的主人是一个拄着拐杖的老爷爷,他系着一条长长的格子围裙,正在厨房里面忙前忙后。陆迟和羽良乖巧地坐在餐桌旁,手里捧着热茶。见凯尔出现在客厅,陆迟连忙挥手招呼他过来。
“谢天谢地,你们平安无事。”凯尔在陆迟的身旁坐下,伸手接过递来的热茶。一股暖意顺着指尖蔓延上心头,凯尔顿时觉得一阵舒坦,整个人都精神了很多。
“多亏了高人指点,我们才能顺着线索找到这里。”陆迟小口地啜饮着杯中的茶水,呼出的气流化作一团缓缓上升的白雾,“和下水道里比起来,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你们喜欢这里就好。”屋主爷爷捧着炖锅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凯尔一眼认出,面前的老人就是在集市里见过的药铺老板。
“奔波了一天,你们都饿坏了吧?寒舍虽然简陋,让各位填饱肚子的能力还是有的。”老人将炖锅放在桌上,锅里盛着简单朴素的饭菜。锅中的食物在大火的熬煮下变得香甜软烂,胡萝卜和洋葱的香味随着暖流在空气中蔓延。听到开饭的消息,雷切尔和隐山也没忍住诱惑,走进餐厅坐了下来。
白日里的疲惫和愁绪在热气腾腾的饭菜面前一扫而空,众人很快狼吞虎咽了起来。屋主安静地坐在一旁,脸上带着长辈独有的慈祥笑容。
“真没想到,我的那位老友会对你们这么上心。”等到众人吃得差不多了,老人才慢悠悠地开口,“从外界来到满月镇的巫师,你们的到来就像一颗闪烁的火星,只等着在合适的时机将一切点燃。”
“老人家,请问怎么称呼?”见老人腿脚不便,凯尔从座位上起身,开始帮忙收拾餐具。
“放下,放下,你身上还有伤,让我来就好。”老人微笑着摆了摆手,脸上的皱纹都缩在一起,“我是布朗,是满月镇的药师,孩子们都喜欢喊我布朗爷爷。”
“布朗先生,我们在下水道里见过一个流浪的老人,他是你的朋友吗?”陆迟从兜里掏出名片,“他似乎是猎巫运动的受害者。”
“他啊,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原谅自己吗…你们说得没错,他确实是我的旧友。但在猎巫运动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老人停下手头的动作,颤抖着接过名片,扭头望向挂在墙头的相框。
相框里嵌着一幅泛黄的合照,画面里杵着十来个衣着各异的年轻人。照片被摆在墙头一个非常显眼的位置,看得出来,老人很珍惜这段回忆。
“看起来,四十年前发生了很不得了的事情。”下水道的经历让羽良感触颇多,“不然您的那位朋友也不会将自己囚禁在下水道里。”
“你们应该听说过诅咒的事情吧,那个引发动荡、逼得巫师们流离失所的诅咒。”老人小心翼翼地将名片收好,眼神中流露着伤感,“我人老了,很多记忆都开始模糊。但我还是清楚地记得:故事的起源是一起极其恶劣血案,数十名的青年因此丧命。”
“民众的怒火动摇了政府的统治。为了平息民怨,镇长和警方沆瀣一气,草率地处死了一名当事人,继而招致了诅咒。”
“您的那位友人和我们说过类似的事情。”陆迟取出笔记,认真地做着记录,“诅咒降下之后,巫师被镇民当做隐患处死,对于他们的迫害直到今天还在延续。”
“是的,在我们这些没有魔法的平民眼中,巫师是满月镇的毒瘤。”老人沉重地点了点头,“我曾经…也和多数人想的一样。直到我在某天发现,自己的孩子竟然觉醒了魔力。”
“怎么会这样,你的孩子后来……”雷切尔说到这里,感到桌底下被人狠狠地踢了一脚。“嘘……”羽良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
猎巫运动轰轰烈烈,老人的孩子八成是遭遇了不测。各人各有各人的不幸,过往的伤疤还是不要揭开为妙。
“…我感到很抱歉。”见老人神色悲痛,陆迟小心翼翼地表达了自己的疑问,“您的意思是,普通人也可以觉醒魔力,成为巫师?”
老人点了点头:“是的,我们都想错了。民众以为魔法是诅咒的产物,是恶魔的馈赠。但是实际呢?就像有些人擅长乐理,有些人对颜色更加敏感那样,魔法也不过是天赋的一种。”
凯尔重重地叹了口气:“听起来,这座小镇的平民和巫师之间存在很深的误解啊。”
布朗对此深有体会:“矛盾一直存在,早在诅咒降临之前,平民和巫师就划分为对立的两派。平民认为巫师触碰了深渊的禁忌,巫师对此嗤之以鼻。随着误会的加深,矛盾也从言语上的辱骂升级到动手,直到……”
“直到那场血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隐山不再保持沉默。
“是的,那场震惊满月镇的血案,就是一场平民和巫师之间的冲突。”像是想起了什么,老人变得有些气愤,“格瑞塔那个家伙,居然为了平息事端处死了无辜之人,她有什么资格继续待在镇长的位置上?”
“人类具有群聚性,习惯为自己划分群体以寻得认同。在历史上,这样的事情早已发生无数次了…”隐山对此表示遗憾,“因为偏见的存在,人们不再愿意交流。因为不愿交流,偏见和误会再度加深。直到最后,矛盾逐渐激化,事态也变得无法挽回。”
“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了。事已至此,我们没有其他选择。”雷切尔倒是十分干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炎雀被逮捕,警方仍在搜捕我们。”
“而且,我从警局那里得到通知。”说到这里,雷切尔伸手比了个绞杀的手势:“为了平息事态,警方将于明早在广场上举行处刑仪式。”
此言一出,餐厅的气氛都沉重了几分。雷切尔可以靠着易容进出警局,她的信息等同于警方的一手资料。警方的手段是如此简单粗暴,这让众人始料未及。
见众人沉默不语,雷切尔叹息着继续补充:“我们之前不是袭击过警局吗?因为那事,警方处于高度戒备的状态,想要劫狱难过登天。”
“因为我们的到来,满月镇的民众变得躁动不安。处决异类可以平息焦虑,对于统治阶级来说确实是不错的选择。”凯尔感到一阵头疼,“雷切尔,镇长会出席处刑仪式吗?”
“不会,因为重病缠身,镇长一直在家中修养。”雷切尔说着在餐桌上展开地图,“就是地图上镇长府的位置。”
想要发掘诅咒的真相,必须同这位猎巫运动的领导者进行接触。镇长府位于小镇的北部,距离镇中央的广场有着很长一段距离。根据布朗的描述,镇长年老体衰,府上常有警卫看护,想要见面并非易事。
“用血腥平息事端,和四十年前做的如出一辙,确实是他们的作风。”隐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带着两名囚犯逃离法场。看起来,明天是有的忙了……”
“你还想着救格蕾雅?”雷切尔责备地瞪了他一眼,“还是先想想自己吧,我们都自身难保了!”
陆迟对雷切尔的看法表示赞同:“我们无法同警方正面抗衡,放弃女孩确实是更加稳妥的选择。”
“怎么能这么想?”羽良的脸上写满了惊异,“那个女孩在受苦,周围的人却对她的痛苦视而不见,我们难道也要那样吗?”
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在是否营救女孩一事上,队伍分成了两派。隐山和羽良主张营救,雷切尔和陆迟则表示反对。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尚未表态的凯尔身上,两方都希望得到支持。
“都先停下,队友之间没什么好争的。”见事态逐渐失控,凯尔连忙大声叫停:“炎雀还在等待救援,我们却自乱阵脚,这像话吗?”
“我们现在的任务,是救出受困的人员,然后前往镇长府同镇长对峙。”凯尔清了清嗓子,“我们需要制定周密的计划。在这之前,我要知道所有人的能力。”
狂风骤雨肆意地席卷着这座群山间的小镇,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危险。这一时空留给代行者们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