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吹过披散的发尾,银丝般的长发随着微风摇曳。别在耳后的发丝不知何时滑落而下,微微遮挡了视线,吴洁却仿若没有发现一般任其随风摇曳,赤红的瞳孔中映着夜空中的明月,却完全没有焦距,姣好的面容没有一丝表情,远处的城市灯火通明,将夜空映照得宛如白昼,仔细倾听还能捕捉到些许车水马龙的嘈杂。而吴洁身处的这座大桥却昏暗得仿若被黑暗吞噬。并立的路灯大都熄灭着,硕果仅存地几盏街灯忽明忽灭,偶尔还会冒出些许电火花,为这寂静的世界带来些许声响。
这座桥曾是连接城市两端的要道。这座依河而建的城市虽然依靠着这条大河的恩惠,取得了傲人的成绩,但大河的存在却也阻碍了城市两端的交流,于是便有了这座大桥。幼时的吴洁常听过世的父母提起这座大桥。那时年幼的他听不懂那些成本、利润之类的数据,却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父母谈到这座大桥时那发自内心的骄傲。因为这座自建成之日起,便成为了城市发展的大动脉的大桥的设计者不是别人,正是吴洁的父亲。承建大桥的也正是吴洁的父亲所创立的企业。
家庭美满,事业有成的这个家庭本应过着令人艳羡的幸福生活,然而这一切早已烟消云散。为了这座建筑难度全球前十的大桥耗尽心血的吴洁父亲在吴洁5岁时病逝,母亲一边勉强维持着公司,一边抚养着吴洁,在吴洁10岁时也追随丈夫去了另一个世界,天真年幼的吴洁自然无法守住家财,父亲的公司被蜂拥而来的各路“亲戚”瓜分殆尽,年幼的吴洁则被丢进了孤儿院,然而天生患有白化病而通体雪白、畏惧阳光的吴洁也因为天生的异常而遭人排挤。年幼的吴洁宛如混入世间的异物一般被所有人厌弃。
时光荏苒,吴洁独自一人成长到了18岁。继承了父亲不服输的性格的他没有被他人的白眼打倒。即使失去了一切,他仍然相信这母亲最后留给他的话。他相信“没有什么逆境是不能依靠努力跨过的”。8年来,不论是什么样的欺侮还是困境他都咬牙闯了过了,可眼看着高考成功以远超录取分数线的分数考入了目标大学,但却怎么也等不来属于他的录取通知书。仿佛失去了唯一希望的吴洁疯也似地赶到位于千里之外的首都的所谓重点大学,风尘仆仆的他披散着在路途上不知何时失去了拘束的长发,急切的向那位中年脱发的肥胖大叔寻求答案。
“好的,同学,你应该明白,本校一直以来奉行公正透明的招生原则。绝不会有任何舞弊的现象出现。不过你的情况我已经明白了,作为一名教师,我对你的遭遇感到同情,但也希望你能理解学校的困难,你的事情我们会尽速处理,如果你所说的情况属实,我们会尽快通知你结果。”
这便是吴洁得到的答复,充斥着官腔与敷衍,那个地中海大叔除了一开始惊讶于吴洁的外表外,从未正眼看过吴洁一眼,从始至终都在摩梭着他那不知到哪里买的,磨到包浆的盗版劳力士,不时还从扣串了扣子的西装口袋里拿出皱得不成样子的手帕擦拭头上流出的油汗,直到吴洁离开那座充斥着二手烟的办公室,他都不曾抬起那颗没剩几根毛发的头。
然而,即使明知道对方是在敷衍自己,即使知道这种回答根本不会有任何结果,无依无靠的吴洁也只得依言回到那个自己打工租住的三坪间,等待那个明知不会到来的回复。
从那座城市回来的那天晚上,从小到大滴酒未沾的吴洁第一次喝醉了酒,醉得不省人事,沉醉于酒精中,自母亲过世后,从未笑过他不可自已地笑着,笑得癫狂而肆意,他不断得将酒业灌入喉咙,感受着带着咸味和苦涩的辛辣液体,感受着喉咙于肠胃宛如火烧般的刺痛,然后毫不犹豫地再次饮下那透明的液体。
那一晚,他将他将身上所有的钱都换成了酒水。
那一晚,从未喝过酒的他感受着仿若烧灼的疼痛将所有的酒水全部喝下。
那一晚,他梦到了父母;梦到了过去的生活;梦到了父亲过世后,日渐憔悴的母亲;梦到了在孤家寡人的自己面前,面红耳赤地争着父亲的花瓶的归属权的所谓姑、舅;也梦到了这八年来仿若浮萍,无所依靠、无人在意的自己;
那之后过了两个月,在这个残存着夏季特有的闷热的日子,终日酗酒的吴洁迎来了自己的第十八个生日,也是第八个独自一人度过的生日,而同时到来的,还有那个他心心念念却不敢奢求的消息,然而消息的内容却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
那个中年大叔上了法治新闻,以一名罪犯的形式,他因涉嫌渎职、挪用公款、利用职务之变伪造、买卖高考入学名额等多项罪名被警方逮捕入狱。
然而这一切早已与吴洁没有了任何关系,他需要的从来不是犯人落网,他要的只是改变不幸命运的机会。然而那人身处要职数十年,经他手被篡改成绩的人数恒河沙数,身为惯犯的他也不会留下任何记录,事到如今,早已无法追查。
过去的努力在此刻都仿佛一场梦,梦中的自己是个彻头彻尾、没有观众的小丑,卑微地演绎着自己的滑稽剧。他的戏码是战斗,对手是命运,他像是滑稽地向风车发起挑战的堂吉诃德一样向着注定的悲剧发起无力的冲锋,即使撞得遍体鳞伤也不会回头。无谋的骑士悲壮地哭号着,看在周围的人眼中却只是泪眼的小丑在演出着蹩脚的喜剧。
他抬手将飘下的发丝别回耳边,从t恤的口袋里取出了一枚有着镂空的雪花纹样的银色发簪。这是吴洁的母亲留下的遗物,是他拼命地恳求那些所谓叔叔婶婶,以之后不会跟他们任何人生活为条件,才勉强留下的唯一遗物,同时也是父亲送给母亲的定婚礼物。
纤细的手指抚摩则发簪,感受着那仿佛母亲掌纹一般的纹样,他拭去眼角不知不觉涌出的泪珠,抬手将长发挽成发髻,然后将发簪轻轻插入发髻,就像幼时的自己学着父亲为母亲插上发簪时一样。
自母亲去世时他便开始蓄起了长发,因为母亲曾说过她喜欢自己的头发和瞳孔,母亲说那是宛如满月下的雪花般晶莹纯洁的白,瞳孔则仿佛嵌入这如画般的雪白中一抹热情的红,让这晶莹如冰的白有了温度,不至死寂。
世界上最让人安心、温暖的冰雪的颜色。这是母亲对他的评价。也正是因此,即使长发让自己本就女性化的外表更加女性化,他也从没有想过要将其剪去,因为这是母亲所爱的颜色。而现在,一扫两个月来的颓唐,他把自己变成了最棒的样子。
他抬起头,遥望着座熟悉而陌生的城市,仿佛想要将这座城市的轮廓刻入眼眸。
月光洒落,桥下的水面荡漾着粼粼的波光,桥边如玉的人儿挽着晶莹的发髻,余落发丝飘散进徐徐的微风,赤红的瞳孔远望着远处的车水马龙,洒落的月光驱散了人儿身边的黑暗。
夹道的树影摇曳着婆娑的婀娜,仿若神前为逝者祷告的修女。一抹雪色随着月光洒落,融入无边的波光,凄美而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