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栖是一个让人趋之若鹜的城市,他们都说这里栖息着凤凰,让人一夜之间飞煌腾达,宛如凤凰涅槃,目之所及,火般的红墙流光溢彩的琉璃瓦,皇宫凤凰的金碧辉煌,像是穿着艳金红衣极尽奢华的、张扬而跋扈的年轻人。岁月匆忙,仅几十年尔。
兰陵谈不上喜欢自己的国都,这纸醉金迷底下满地的糜烂,犹如一个大沼,除了深陷,还能有什么办法。
世事往往都有些极端,如盛夏夜的烟花大会,一束束金色的光火刺穿深沉的夜,焉的炸裂出一片赤橙红绿青蓝紫,铺满夜空的绚丽烟花,耗尽最后一丝光芒燃烧成烬,连最后一丝余温都在风中凉了,烟花易冷。
所以,每一个凤息人张扬狂狷的外表下都深藏着刻骨的冷漠,微笑的看着一个人死去,用最温柔的方式将人推下悬崖。
……
这几日紫栖热闹非凡,尽管往日依旧是日日过节的热闹,但这几日不一样。
天下武道大典。
机械已经渗入生活各处,但自古传下的武道与行气并没有落下,在三帝国之一的煌岚,那里的唐门暗宗数不胜数,机关术是帝国的主流,尽管四盟与三帝呈对抗之势,从圣天帝朝传下来的大典依然沿用着。
天下武道大典的主办国这次轮到凤息朝,虽然会被各国趁机涌入探子细作,但传统不能丢,凤息朝在紫栖定安山上建起了擂台,定安山上的武宗便敞开山门迎接宾客。
走过街市顺道买上一串糖葫芦,一个小玩意,兰陵听到商贩们谈论最多的便是长皇女的名号,念宗公主,凤鸾素兰,就连最粗俗的屠夫都吐沫星子飞溅的赞扬着,他们最尊敬和热爱的美丽皇女。
兰陵,只有你才能把那只残凤关在笼子里。
华灯初上,那年淌满花灯的沧澜河边,寄兰亭中一叙,穿着镶金红袍凤披加身的女人披散着一头如水的秀发,侧过脸,凤目斜睨。
素兰殿下,信我吗?他记得当时他是这么回答凤鸾素兰的。
而凤鸾素兰斜飞入鬓的纤眉沉沉的往下压了压,只是笑。
不信。
兰陵是这么觉得的,即使他是个忠于凤凰皇族的军人世家,凤鸾素兰大概也是,不信的吧。
皇族骨子里的桀骜冷血,使他们最相信的莫过于自己。
兰陵还是把素萝,凤鸾素兰残疾的妹妹接到青竹院住下了,自幼双腿有疾的素萝早已被皇室从争夺权柄的位置上除了名,丢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那就是慢慢等死。
一排排青翠的竹子林立在鹅卵石小道的两边,年年岁岁落下的竹叶,遮了大地的颜色灰黄青翠的铺在地上。
清扫小道的下仆看见兰陵过来,立即放下活站在一边让出了过道,戴着方帽的脑袋深深低下,兰陵走过他身旁顺着鹅卵石小道去了竹林深处。
用竹子建起来的两层阁楼,青翠的竹楼看起来煞是蓬勃大气,打扫的侍女和下仆见兰陵来了齐齐恭迎,兰陵询问了一下侍女,得知素萝在后院的荷花池。
青碧的池水波澜荡漾,几束池心的荷叶上才露尖尖花苞,一袭白衣的少女,乌亮的长发在两鬓扎起两个髻,听到脚步声,那身姿窈窕的少女回眸一笑,春暖花开。
正值弱冠年华(②),面若桃花雪肌峨眉,眼如秋水唇若樱,极美的五官一起绽放的笑容,仿若画中人一般美的令人不可置信,焉地起风了,白衣纱披飞舞的像一阵烟。
兰陵一直为素萝暗暗可惜,这样一位如仙般的少女今后的大好年华大部分时候都耗在了这里,待皇宫里风平浪静,她就和所有的大户闺中少女一样,被作为联姻的工具送出去,也许是哪国的皇子,也许是大漠边疆集军独立的异人头领。
「兰陵,你来了。」素萝的笑颜面若春花。
发出低沉的鼻音嗯了一声,兰陵把手里的东西递给素萝,接下糖葫芦和小玩意的素萝低头咬下一颗糖山楂,边吃边翻弄着另一只手上的小玩意,兰陵在素萝身边盘腿坐下来,身上早换了一身藏青的便服,平整如新。
「什么时候,陪我去一趟城里吧。」素萝放下手里的小玩意,转头面对兰陵。
「这几日有些繁忙,尚若得到空闲,就来。」一向冷硬的语调带上了些温度,兰陵斜睨一眼素萝,话毕就把目光投回池中的荷叶上。
素萝一只玉色小腿浸在水里,一动不动。
「这次的武道大典皇姐能否夺冠呢?」
「不知。」兰陵转头看了一眼素萝,少女皎净而美好的侧脸悠然。
「皇姐素兰是气宗第一人了,哪像我这废人,文不能武不全,定然能够夺冠,为我凤息争光。」素萝凝视着铅蓝的苍穹,唇边溢出静好的微笑。
残翼是不能起飞的,而无法飞翔的凤凰大概也就和凡物一样了罢。
兰陵看着平整如镜的池水,铅蓝的苍穹漂浮着灰白云彩,那么污秽而肮脏,随着机械工业发展,即便工厂建立于城外,浓浊的黑烟无时无刻的污染着曾经明净的天空。
但完全机械化的时代来临是必然的,就连武宗和气宗都有着不去阻止的觉悟,只要中州上下五千年的文化仍在,那么古老的宗门依然能在新的时代站稳脚跟。
「我凤息朝定能更加强盛。」兰陵的脸上多了些笑意,他对素萝道出击败吞火兽的见闻,果不其然看到素萝明亮起来的眼眸。
「光凭阵法就能达到迷惑吞火的效果,这一点连机械都做不到,甚好。」素萝手中已经剩下一个竹签,谈话间她早就囫囵吃掉了整串糖葫芦。
轻盈的脚步声传过来,一袭素衣的侍女走到素萝身边,接下竹签和小玩意,清幽淡雅的香气扑面而来,兰陵不由侧眼望过去,侍女的样貌甚是惊艳,约莫是舞相之年(①),眉毛略利,脸庞柔和,微挑的眼角,目光流转间怕是有些迷人,朱唇浅抿,艳若丽花。
「素萝,这个侍女很是面生。」青竹院有人事更换是少有的事情,不过一缕熟悉的幽香让他不由自主的提问出来。
「这是姬素,前些日子大袛是有人家中有变辞了活计,而后管事便找了她顶替位置,她的样貌还挺可人,于是我就留下做贴身侍女。」素萝悠然的回答,饶有兴致的打量兰陵忽然飘渺的神色。
「姬素…。」兰陵把这两个字反复咀嚼
——姬素
少年玉碎般的声音淌进耳畔。
兰亭涧,初见,清幽淡雅的花香弥漫了整个山涧,飞流直下的瀑布中突出的石头上站立的少年人,短发绒黑,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自己,皮肤白皙,在暖融的日光中泛着光晕,好个雪堆玉砌的人儿。
这兰花的名字叫,姬素,那日,他手中握着一株茎秆若翡,花瓣如玉的兰花,告诉兰陵这朵花的名字。
生于山涧突出的嶙峋石头上,抗击着瀑布如箭的水,绝世独立,在空幽的山涧里开出异常晶莹的花,在不为人知的角落,花香弥漫。
兰陵凝视着侍女的脸庞,除了陌生,还是陌生,侍女羞涩的低下了头,他把目光放回荷花池,喃喃低语:「姬素,是个好名字。」
在少年指间生生碾碎的花瓣,宛如玉碎,汁液如泪。
美好并不长久,若是在此刻,便是毁去最为好了。
记忆里的少年当时的所作所为他全然无知,后来他因私生的名分被内家彻底除名,连踪迹都消失不见。
兰陵才知道,那是悲哀、是无奈、是…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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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舞相之年是古代说明年龄的称谓,舞相是十五道二十岁的意思。
②:弱冠是指二十岁,三十是而立,小盆友们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