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时节的天气说翻脸就翻脸,铅蓝的天空说来也看不出雨露将落的阴沉,但立秋的紫栖的确好几日没有那么烈的阳光了。
晚上会下雨也是理所当然的。
金黄的廊纹柱架失了辉煌,夜与雨中的凤凰宫暗影重重,远一些的地方只剩下黑色的轮廓,那些火红的楼阁,在黑晶色的雨雾中宛如淌血,琉璃瓦上好似有成千上万颗晶莹的珠子敲打,连成一串滚下来,从黑暗中晶莹了刹那,然后在青绿的大理石上跌个粉碎,夜中泛着银的波澜互相推挤着,相互抵消。
兰陵无奈的望着檐下的水帘,身边新引进的知更偶穿着淡红侍女服,仍然不减机械狰狞的棱角,毕竟那骸骨一般的钢铁四肢实在是,让人太不舒服了些,没有感情的机器,背后的微型蒸汽动力炉不断冒出一小缕水汽,双手僵硬的保持着递出雨伞的姿势。
不过智能倒是不错,兰陵看着用涂装打扮的像侍女的机器,几道焊接线穿插的惨白面容颇有些惊栗,在灯笼的昏黄光线里越发恐怖。
难怪最近皇宫里的宵禁好了许多,兰陵嘴角翘起一丝弧度,接过递来的红伞,撑开一片绸红,踏着水流湍湍的阶梯入了冰凉沁骨的雨中,知更偶胸内中空,脊椎状金属连接着四肢,脊椎末端的轮子滚动,继续它夜巡的职责。
荷花池中鲤鱼雀跃,起了波澜的水映着远处昏暗的灯光,层层叠叠的像银勾出的鱼鳞。
沿着水上曲折的红栏梨木桥,黑底金纹的朝服下摆浸得发亮,前方的宫楼在雨雾里模模糊糊,仿佛幻影,兰陵深夜被召过来,雨夜朦胧的景色让他脑海里又升起些倦意,假山嶙峋割据的池子,波澜一层层的撞在岸边。
一阵晃神过后,注意到那个人似是顺理成章的。
那人站在池心,一身夜色也遮不住的朱红,衣摆浸在水里,像流淌的火焰,几株荷花围绕在他身边,在风雨飘摇中违背了花期,花苞一瓣一瓣的打开,莹白的光点从花心升起,他侧肩回首,慵懒的抛过一个不冷不热的目光来。
洁白胜雪的脸庞,舞相之年的模样,发如月光,凤目斜睨。雨还未及身便被气场蒸发得不留痕迹,拖着长尾的金色光火在身畔流转,勾画出几条细而明亮的轨迹。
一如往昔。
当年边疆飞将城,神机营助守军抵死相抗异人叛军,最后连他在内仅余十几人,弹尽粮绝,城已破,异人在城中奸淫掳掠,人命如草芥般的被收割。
当时已经无人能阻猖狂的异人大军,兰陵却看到了,少年闲庭信步的走进城门,一手拎着敌军的首领,金发的首领像麻袋一样被拖在地上,全身上下只有眼睛在动,几十步外一群营救首领的异人把火器对准他,拖着尾焰的金色光火闪过的刹那,身首异处。
当时兰陵与幸存的兄弟正在城门边要被斩首,恰好他走过他面前,身后是大片异人横陈的尸体,约莫舞相的年纪,面貌柔和,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长发如同银子熔铸的丝,眼眸赤红,恰好是最不好分辨异族中州的白子,但眉目之间的气质却和兰陵的祖国有些相合。
黑银繁复的服装并不是什么便利而轻松的服装,但在他身上却有些太轻,衣领轻浮的敞开,露出脖颈和锁骨,肤色晰白的有些透明,让人看不出那张皮底下,到底有没有酱红色的血肉、青白的经络,整个人如同冰雪雕琢成似的。
纯银雕龙的腰带扎出一抹消瘦的腰肢,丝绸下摆无风自动,露出一双瘦长的腿脚,黑色面料的长裤,打着绑腿,以及同样黒底银边的绸布鞋。
大漠的烈阳把眼睫染成发光的细羽,他微阖着赤红的眸子,将醒未醒的样子,即便这样,还是能从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看出跋扈高傲来。
大概是由于兰陵离他最近,他本就垂下的赤红眸子斜睨了一眼兰陵,走过去,丢给兰陵一个艳丽而强大的背影。
后来的日子里,兰陵一直在神机营里力争名位,沧澜河边接下皇女托咐后,偶因皇女的召见在皇宫里撞见过几次,但都只是略一看,就错身而过。
不过还是在皇女的指点下,知道了少年的名字,白桫椤。
岁月匆匆,转眼已经三年。
“白桫椤大人。”兰陵微微颔首,这次他不得不说,因为在那之后,桫椤从未看过他一眼,但兰陵看来,白桫椤虽然经常在皇宫里走动,但范围,也就只限于此,思及这个念头之时,他冷汗溢满全身,不敢再想下去。
皇家的事情,不摆在明面上的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你叫兰陵是吗?”他居然开口。
“是。”兰陵答道,眼眸静怡中沉思。
“没想到堂堂下任家主,竟这般的胆小。”嗤笑一声,少年嫣红的薄唇勾勒出的笑靥,竟有些惊艳。
“并非如此,在下只是对君此时出现在这里有些惊异罢了。”兰陵不介意那些讽刺,自幼的军教克制情绪乃为基本。
“兰,你还是,不明白。”白桫椤忽然换了亲昵的称呼,赤红的眸子移开,望向了黑沉沉的天帷,忽然有血从他露在袖外的手背淌下,但映着光乍一看,血色漆黑如墨,淌净了,煞白的手背上一片尾羽栩栩如生,漆黑的羽簇中央生着一圈一点,银白的瞳目。
像是……凤凰的尾羽。
兰陵眨了下眼,再看去白桫椤的手背哪有什么图案,那血那图案,根本不存在。
“既然无事,在下就先告辞了。”兰陵转念一想,他决定忘记,不想,完全不想。
白桫椤显瘦的身影没了声音,仅穿着红袍的那一抹身影更加消瘦,银白的腰带仿佛月弯,兰陵莫名觉得眼眶酸涩的疼,他轻咳了声,转身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