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神是存在的。
没有人知道他的样子,只是通过内心,在潜意识中自然地相信着神。在人们所有认知的集合处,神一直作为一个概念存活在那里,没有规则也就无从知晓。
这个作为概念的神之物,不断窥视着人们深层的意识。久而久之,他对这个世界产生厌倦。那些刺耳的话语,统统作为风从他耳边掠过,消失得一干二净。他不在意任何事,更不用说是眷顾人们了。所以只有这个时候,神才是最公平的。
但是,某一天,人们的丑陋内心暴露了出来。就在那无意识的认知集合处,开始萌发的不是希望,而是绝望。贪婪、残暴、欲望……某一刻,神做噩梦了,看见了这个世上所有的丑恶。
终于,被噩梦惊醒的他,无法忘却那些丑陋的场景。神是万能的——他依靠自己的喜好,选取美好与丑陋。美好的,留给自己。丑陋的,留给人们。
他提取了人类潜在意识中永远无法触及的“噩梦”,没有太多顾虑,直接地舍弃了。“神之噩梦”在现实中分离,不断地扩散。一个,两个,四个……
代表世间所有恶的“神之噩梦”,在无法被人们察觉的状态下,进入了人们的内在意识。混合着恐惧,在人体内扎根。
直到某一时刻,“神之噩梦”因人类的意识变大而无法控制,噩梦就会从人们这个狭小的容器中溢出。
那些混合着“神之噩梦”的人们的噩梦,开始成为现实。
*
“欢迎,这里是‘祈梦屋’,有什么需要为您服务的?”
现在在柜台前的是一位少年。他站着,以满脸的笑容迎接今天到这的第一位顾客。乍一看,他脸部的轮廓很细腻,清秀的面孔,端正的五官。只是这样,看上去弱不禁风,好比羸弱的少女。
说到底,也就只有这样了。
他穿着的大概是校服。黑色的如同工作服一般的正规校服,每一粒钮扣都完完整整地别着。穿在校服内的衬衫露出领子,外翻着搭在脖子两侧。胸前还有一条色调特别显眼的红色领带。
“我是来订做洋装的。”
那位顾客往四周打量着这间叫做“祈梦屋”的店铺。不管是谁,只要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就都会被这家店所吸引。其亮点正是别具一格的建筑风格。这家店内,并不像其它店铺拥有透明的玻璃,取而代之的是彩色的印有各式花纹的玻璃。全白的内外设计带给人眼前一亮。陶瓷的地板,柜台,宽阔的室内,在两边还摆放着琳琅的华丽洋服。一种意大利哥特式的全然不同的既视感。
“订做洋装的话,就先量一下尺寸吧。”
少年在柜台下翻弄,随后取出一条长带尺。
顾客站在少年对面。少年将带尺从顾客腰上穿过,另一端一手接着。看着动作迟钝的样子,没有一丝的流畅感,这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这家店的店员。
在少年伸出左手的那一刻,黑色的袖口中露出了白色。仔细地看,那是绑在他左手上的绷带。从袖口露出的长条状物,随着少年的动作不停地摆动,轻盈却又有一吹及散的感觉。
说到绷带,如果仔细地观察,还可以发现他的脖子上也有什么东西缠绕着。被白色的领子所掩盖,像是变色龙变色掩盖自己的存在,或许白色的领子也是一种掩饰的方法。
“怎么样?”
顾客问着。
“70……95……就这样吧。”
少年拿出一个本子,在上面记录刚才的尺码。
在这时,摆放着众多洋装的一角,那唯一没有物品堆积的一角,那扇门开了。木制的门,稍微带点年代气息,与装饰华美的这家店内形成了强烈的反比。
“悠一……早。”
门后的是一个穿着睡衣,带着画有可爱小人睡帽的男士。他揉着无法完全打开的惺忪睡眼,打着哈欠进行早上的问候。
“赤羽先生早,这是我刚才记下的这位顾客的衣服尺寸。”
少年——长泽悠一带着笑脸,给予了那位赤羽先生同样的早上问候。
赤羽瞳,正是这家店的负责人。
把本子放在柜台下的格子里,悠一对瞳说:
“又回到平静了。”
“难道你不难过么?”
“是啊,难过也有想过。但是这一切也是没有办法的啊。只要‘那个’一直在,和我一样的人也会一直在。”
悠一说着,看向头上的水晶吊灯。别致的光泽借着水晶的反射与折射投向室内的各个角落。
“说回来……这是你第一天工作呢。不用那么早吧?”
待眼角揉捏干净,瞳将手伸入头上的帽子里面,然后取出某个东西。打开两边的架子,搭在鼻梁上。
“啊,清楚多了。”
这让人觉得,赤羽瞳只是一个大学生。
“……”
“纱织应该在你之前就出去了,大概会在附近的公园等你。”
“那我去上学了。”
“嗯。”
悠一提起一直放在身边的包,斜着搭放在肩上。告别了瞳,一个人朝着学校方向前进。说是一个人,其实这只是暂时的。在公园那边,还有人等着他。
经过路边的自动售货机,悠一投了几个硬币。接着,机器咕噜咕噜地发出声响。“咚咚”,有东西撞击的声音。悠一从售货机口中取出了两罐饮料。
“我想会用的到。”
早上来往的人并不是很多。能见到的大多都是和悠一一样正准备去上学的学生们。不过那么早起来,也一定是那些想早早地进行学业复习,或者参加社团活动的人。当然,悠一并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类,他成绩只是中上,并且是个没有任何负担的“回家部”。之所以那么早起来,只是家里“要早起”的家训造成的罢了。
在一个公园入口停下来。
有几个晨练的大叔慢悠悠地进行大清早的锻炼。健身器材那边可以说是人最多的一个地点了。当然,在那些器材的对面也有一个人,只有一个人。
她孤零零地坐在孤零零的秋千上。用铁链栓着的秋千在她摆动的时候吱呀的回响。偶尔那些附着在铁链上的生锈铁片从上面掉落,暗黄色的,融入泥土有一种消失不见的错觉。这让悠一想起了“尘归尘,土归土”。是啊,尘归尘,土归土,和“那个”一样一切都会消失不见。
悠一从少女面前走过,少女的视线一直盯着有些腐败的泥土,完全没有关注在她身边的他。
“给。”
悠一将手中的一瓶饮料放在少女面前。
“咖啡?太苦了,不要。”
少女抬起头。这个时候才能完整地看见她的脸。白皙的皮肤,一双咖啡色的大眼睛在肤色衬托下更加地注目。长长的白色头发从脸颊两旁挂下,在脑后一个带着黑色蕾丝的大蝴蝶结将头扎起,长长的马尾修饰着细长的脸蛋。
“好不容易买来了,纱织不会那么浪费的吧?”
“真是的,啰嗦。”
赤木纱织一下子夺过在她面前的那罐还热着的咖啡,啪的拧开上面的环扣。伴随着从中升起的热气,她一口气将小罐的咖啡饮尽。
“好苦……”
“好啦,等了很久了?”
“还好。可以走了,我可没兴趣看大叔们的暖身操。”
纱织从秋千上跳下,在她身后的秋千“吱啦”地响着。然后瞄准自己左前方的黑色木桶,一用力,空罐敲打木桶内壁从中掉落。
“还是那么准呢。”
“啰嗦。”
丢下一句话,夏织离开了公园。当然旁边还有悠一。
两个人一同上学已经不是一天的事了。一个星期?就是一星期前才开始的。看着校服就会知道两个人属于不同的学校。悠一的黑色校服上有一个明显的学校徽章“见岛”。那是一所稍微在附近的学校,没有任何特色,只是普通得无法再普通的学校。纱织的学校是较远的长崎中学,特色在于现在穿在纱织身上的女子校服。时代较为遥远的纯白色水手服,一些蓝色条纹加以装饰。这附近这一代,能拥有那种校服的学生几乎是见不到的。
但两个人还是需要一起上学,为了避免“那个”的再次出现,为了不让伤亡增加,为了互相能够保护对方。
“纱织,你的监护人我什么时候去看下吧。”
“监护人什么的,我根本就不需要。”
“我看那个大伯人挺好的啊。”
“啰嗦。”
纱织用她那几乎能冷却热火的双眼看了悠一一眼。
作为回应的,是笑脸。
“真是个傻瓜,每天嘻嘻哈哈的。”
看着悠一的笑脸,纱织内心涌起万分的不快,她接着说:
“都不明白‘那个’什么时候会来,现在怎么可以放松!”
“就是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才可以先放松呀。”
“真是搞不懂你。”
纱织再一次看了悠一一眼,悠一也在看着她。两个人的视线对上,一个是漠视一切的冰原,一个却若无其事。
并不是悠一不在意那种态度,只是他习惯了。小时候,他认识了一个女孩,一个作为青梅竹马的女孩。和纱织一样,不把一切放在眼里,冷傲的态度。只不过,现在好久都没有联系了。
「谁都可以死,但是我会让悠一活下来。」
在他脑中凭空出现的一句话。有一种维和感,说不清的杂念,就像是某种似曾相识的片段,然后平平淡淡的,消失了。
稍微有些走神。
悠一再次去看纱织的时候,眼中只留下她的背影。就像完全没有将悠一当做一种存在,就像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
“要是‘那个’来了,你又要逃课么?”
悠一追上去,尽量与纱织保持着相同的速度,说着。
“嗯,这是没办法的。”
“可以稍微放下来让别人做的,不用那么拼命。”
“如果要在‘那个’出现的时候活下去,只有变得比任何人都强。”
纱织的身体明显地开始颤抖。声音开始变低,全身上下的神经全部绷紧,可以听见牙齿相互摩擦发出的“咯吱”声。她继续说,
“与那东西战斗,能活下来的可能性本来就很低。我已经受够了,只有让自己变强,只有让自己成为超越那些东西的怪物……我要成为怪物!”
让人不寒而栗的发言。悠一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脑子里空白一片。
“还不快点走。”
纱织回过头对似乎在思考什么而走的较慢的悠一说着。
“啊,哦哦……我说,这样下去纱织的成绩大概很不妙吧?”
“……啰嗦。”
“如果需要,我觉得我能帮你复习……我的成绩不是很好就对了。”
之所以会那么说,是因为纱织同悠一一样都只是高中生罢了。对于升学这事,作为一个高中生还是需要多多在意的。而且他还听说,纱织就读的是个高升学率的学校,要是她一直都这样下去,或许会很不妙。
“要你管。发愣那么久只是在想这个么。”
“还想了很多呢。比如老师看见那么糟糕的成绩会怎么想之类的。”
“话真多。”
“难道你有被老师找过?我看不行了吧。”
“……”
好像说对了。纱织开始沉默。
“所以,学习也不能落下呀。”
“……”
纱织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轻抚了一下挂在脸颊旁边的头发。
露出袖口的手腕,和悠一一样绑着绷带。白色的,在校服的掩饰下并没有和悠一那样显眼。就算是这样,绑着绷带的事实是无法掩盖的。
因为一星期前出现了“那个”。被预言会遭遇神的噩梦的悠一,第一次与现在就在他身边的这位冷艳而又华丽的少女相遇。她为了保护他。
*
“神之噩梦”存在世上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多久,它存在于人们的内心。
作为容器的内心无法包容“神之噩梦”,于是它满溢了出来。满溢的噩梦造成的现象被称为“灾厄”。
就在一星期前,悠一遭遇了“那个”被纱织救下。
灾厄的破坏力是无法用“普通”来衡量的。有的人受到他人噩梦的影响,意识开始扭曲,成为了充满杀意的“傀儡”。过于强大的噩梦甚至能够让那些“傀儡”成为另一种不属于任何归类的生物,“异形”。
但是,在“灾厄”中存过下来的人也是有的。“神之噩梦”破碎后留下的碎片在他们内心扎根,心理产生了无法触及的阴影。他们畏惧噩梦,不愿去想起,精神开始崩溃。然而,有的人为了复仇,将那些噩梦碎片留为己用。被称为“残梦”的那些噩梦碎片被他们用来解开心结。从自己经历的噩梦中,将那些残缺的记忆实体化召唤到这个世界。
纱织就是那些人中的其中之一。拥有“残梦”并加以使用的“残梦”的“持有者”。同时是曾经受到噩梦吞噬的生还者。
当然,在这个世上的生还者并不是只有她一个。好多像纱织一样的人为了能够在灾厄中存活下来,保护其他被噩梦侵蚀遭遇灾厄的人们而聚集在一起。他们组成的团体不断地与“神之噩梦”战斗,付出自己的生命。
那是一个从意大利开始发源的小型团体,在世界上都散布着他们的据点。每个成员都拥有噩梦碎片并能够加以使用。这种使用“残梦”的团体,被称为“食梦骑士团”。
纱织就是这“骑士团”的“骑士”。用自己的“残梦”与噩梦战斗着。
就这样,人们与“噩梦”的斗争一直在持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