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地梦见了那个孩子。
小时候与悠一一直在一起的那个青梅竹马——
“早。”
悠一睁开眼,缓缓地用手臂支撑起无力的身体。强烈的睡意不断的向他袭去,他下意识地揉着自己的双眼。
“嗯?”
抬起头,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美菜子,他那可怜的妹妹。从进入医院开始,就一直一个人生活着。如今消瘦得不再如同曾经的那般精神。
之前是美菜子打的招呼。沙哑的声音,无力的细语。
“早,真早呢。”
悠一看着窗外。外面还是如同夜晚一样昏暗,月亮不知是什么时候从地平线上消失了。只有窗口正下方的那盏路灯一闪一闪地放射出昏黄的亮光。
“现在是几点了……”
对于现在的时间悠一一无所知。他自言自语着从身边的包中取出手机。滑动屏幕,光亮一下子出现在昏暗的这个房间内。很刺眼,条件反射地闭上。
“5:46啊……”
适应了强光,悠一注视着手机屏幕,确认了时间。
“还很早呢。”
美菜子将头转向悠一那个方向,伸出憔悴的手搭在悠一按在床边的手上。冰凉的体温,凹凸的手掌。悠一感觉到的并不是一个常人的手,更像是一个已经死亡的骸骨。
“昨晚不小心就睡了呢……”
回想着晚上的那些事。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好像有谁对自己说什么,或许那只是梦。
“嗯,没关系……哥哥很累了。”
很累么,是这样吧。悠一抬起另一只手拍打自己昏沉的脑袋。
“是啊,很累了。昨晚到现在一口饭都没吃。”
略带点抱怨,悠一说着。
“嗯,也是呢。”
“六点快到了,我回家一躺。”
悠一再次打开手机确认了时间。然后看向窗外,和之前一样的阴沉,只是,在云层间透着些光。无法投射到地面的被禁锢的光。
“回家啊……那种家……”
美菜子稍微动了动身体,换着一个姿势靠在床头的靠垫上。
“毕竟,那个是家。”
说着,悠一背上背包从床沿下去。
“两天后,我打算出院了。”
“不打算继续疗养吗?”
悠一担心地将视线转移到床的最下端,美菜子被被子盖住的双脚的那一端。一动不动的两个长条状物,明显地看见被子上的凹凸。那样的脚能行么,他想着。
“放心吧,我有一直在练习义肢。”
看穿哥哥内心的妹妹,说着安抚哥哥的话。
“那么,我走了。”
在黑暗中,悠一对着美菜子挥了挥手。大概是对方没有注意,头转向另一边,朝着窗外的那一边。悠一顺着美菜子的视线看向窗外,那些黑压压成堆的积云比起之前有些许消散。来自上空的光微弱地散落在地面。
那是,来自清晨的,第一束阳光。
轻声关上阳菜病房的门,为了不打扰其他病人。
悠一深深地吸一口外面的空气,与一个一直封闭着的病房相比,外面的空气确实要好的多。
美菜子既然要出院了,是不是要和爸妈说一下?悠一想着,提起美菜子,爸妈是不是又会吵架?各种意义上,这件事还是得先封口的。
沿着长长的走廊一直走,伴随在悠一身边的是他有节奏性的脚步声以及无节奏性的呼吸声。无法协调呼吸与动作,内心就像是被压抑着,开始急促。
很少会有在黑暗中的行动。像目前的状况,悠一遇到的还是第一次。
在地面迎接太阳的第一束光的那一次。
“……护士小姐早。”
礼貌地进行问候。
走廊的尽头,楼梯的转角,站着一位护士。她趴在走廊的窗台上,一直观赏着远处太阳出现的风景——大概是。
远远看去,又像是刻意地站在那里。
刻意地站在走廊的尽头,楼梯的转角。
刻意地想挡住悠一前进的步调。
刻意地打破他下楼的意愿。
“护士小姐……早?”
也许在远处问候护士并没有听见,悠一继续上前来到了护士身边。
是不是还是没有听见呢?
护士身体动了。微微一颤,靠在窗台的身体向后倾斜,双手自然地收起、下垂。
回过头。
“……早……上……”
那是一种模糊不清的声音。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就好像是嘴巴里塞满了各种食物,想说却又无法说出口。
不同于一个普通妇女的声音。
就算光线再怎么微弱,悠一还是能看的到。通过黑色白色的协调,他能看到。他眼前的这位护士,一边说着一边从嘴角流下某种不知名物体。
没有“好”的晨间问候。
“那……我走了。”
悠一转身,一只手用力地搭在他肩上,拍打的响声能够听得很清楚,就像是单纯的恶作剧一样。
“……护士?”
扭曲的面孔,双眼瞪得就仿佛会使眼皮撕裂一般。忽然她扬起嘴角,一股不知名液体从她嘴里喷涌而出。顺着下巴,喉咙,浸湿了工作服,在衣服的布料上扩散,一直扩散。湿了几乎上半身的身体散发出一种难闻的气味,弥漫在这走廊上,与空气混合,让人作呕。
这都是一瞬间的事。
接着,护士搭在悠一肩上的手不知为何放松了,她重重地跪在了地上,身体也不由自主地与地面贴合。从嘴里涌出的液体在地上扩散,一点一点的向外延伸。
“什!!!”
悠一对于面前的事完全不知情。他恐惧地不停后退,呼吸比起之前的更加紧迫。下意识把手掌按在胸口,“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狠狠地吸了一口空气。复杂的混有血腥的恶臭在他的胃袋中翻腾,体内的一股酸液正不断的往喉头侵袭。
走廊上的空气凝结了。悠一皮肤所接触到的温度一瞬间下降,寒冷麻痹了他的大脑。
“————这是你做的么?”
来自另一处的声音。
悠一颤抖着往楼梯的下方看去。
一个少女。奇怪装扮的少女。银色长发在没有风的状态下一动不动地挂在肩膀两侧,并由略显高贵气息的黑色蕾丝边蝴蝶结修饰着。黑色的连体裙以及外张的裙摆,隐约之中看得到一些蕾丝的花纹。哥特式的装束,死神一般站立在那里。
在昏暗中,哥特式黑衣少女用她冷艳的眼神看着楼梯上方的悠一。
“这是你做的么。”
“…………………………”
不明白到底在问什么。
“这是你做的吧。”
“……不对,不是我……”
悠一想要辩解,他与这件事没有一点关系。他只是路过,只是为了照顾住院的妹妹,只是偶然的遇到了这件事!
“不是么。”
“不是!我什么都没做!”
“啊,反应挺正常的。”
少女慢步走上台阶,“嗒,嗒……”一步一步踩在台阶上。越上去一步,悠一的心就揪紧一度。
少女从连衣裙口袋中掏出一个物体。翻开,“滴滴滴”,夺人眼球的粉色手机,与她全身黑的装束极不搭配。
“已经确认‘噩梦’发生,有一个死者和一个不清楚是‘持有者’还是‘潜藏者’的人。”
她在和谁打电话。悠一对于对话的内容全然不知。
说完后,挂断电话,少女说:
“这个地方已经被‘不归途’的效果包围住了。为什么你能够在这?”
毫不客气的口气,带着尖刺。
“说是为什么……我只是看望家人正打算回家而已……”
“这个地方随时都会出现‘异形’,或者说,这个地方现在只有‘异形’以及我们这样的‘持有者’才能随便出入,为什么你会在这?”
“……………………”
不明所以的对话,悠一脑内一片空白。
在两个人进行着不明不白的对话的同时,扭曲地卧躺在悠一旁边的护士微微的颤抖了一下。没有人注意到。
她的脖子开始扭曲,头部朝着不可能弯曲的部位旋转着。骨头折断,传出“咯咯”的破碎声,包裹在外侧的皮肤如同麻绳一般交缠,做着常人无法做到的动作。
被骨头破碎的声音吸引,悠一头上不知何时开始冒出冷汗。他恐惧地看向身后护士躺着的地面——一双被血浸泡过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从地上爬起,笑着。
身上滴着血。
或许是之前过暗才没有注意到,护士的手中一直握着一把刀。小巧的刀,手术用的刀,锋利得能够轻松割开皮肉的刀。顺着手指,沿着刀片,血从上往下一直滴在地面。
“……………………………………”
时间被凝结了。
猛然间,悠一被极不正常的力气推倒在地。只看见眼前的东西从全身是血的护士一下子变成了天花板。
脑部受到与地面的直接撞击,视线开始模糊。
手臂上一阵莫名的冷刺痛神经,飞速地传向脑部。一开始昏迷的意识被强制地再次激起。
“什!!!”
在自己身上的是那位护士。
“嘻嘻……嘻嘻……”
奇怪的笑声,很刺耳,深深扎入着悠一的双耳。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悠一想要从护士身下脱离,但是不论他如何挣扎,下半身就好像不属于自己。不属于自己的身体,无法控制。
只见护士举起握着手术刀的手,刀尖正对着悠一的头部。
她嬉笑着,举在半空的刀在手下坠的同时朝着悠一的脸部刺去。
“喂!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是做点什么啊!”
刀尖在即将碰触到悠一的一瞬间停了下来。悠一伸出的双手将护士握着刀的手支在半空。从刀尖滑落的血液一滴一滴地滴在悠一的脸上。冰得刺骨,就像是一个锋利的棒槌扎进皮肤。
护士不顾悠一的阻拦,仍不住地使劲,嘴里念念有词:
“舌头………………把舌头给我!!!!!”
力气越来越大,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能使上的力,这超越了人类的极限。悠一紧紧盯着面前即将刺入皮肤的刀,大口大口的哈气。但是力量差距就是悬乎的,刀一点一点落下。
同时,在护士张开的嘴巴里,不断地流出腥臭的血,滴在悠一的脸上,脖子上。鸡皮疙瘩布满全身。护士张开嘴,就会出现两条长长的舌头。与其说是两条,不如说是用某种锋利物从中切断分成两段。被切断的地方不停地渗透出血液,和口中不断分泌的唾液混合。黏稠,恶心。
力气用尽。
悠一的双手失去了作为手的知觉。刀子快速地从上往下刺入。
擦过悠一的脖子,不深不浅的一道口子。如果没有在最后刻意推开那把刀,悠一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
鲜血从喉咙上被划破的皮肤上流出。刺痛他每根神经,惨叫着。
“啊!!!!!呜啊!!!!!!快死了!!!做点什么啊!!!”
终于,得到了回应。
“啰嗦!吵死了!”
一只脚从悠一面前掠过,带着高速流动的风,重重打击在护士的头部。
头部扭曲,鲜血从头部各个地方飞溅,花朵般绽放。
被踢飞了。
撞在墙上。
“嘭!”
“那就直接了结吧。”
少女淡淡地吐出一句话,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
“‘跳吧,跳吧,我可爱的人偶’。”
不明所以的话。
少女从伸手取出一直隐藏在裙摆下的短刀。
握着刀柄用力一甩。刀鞘从上面飞出,在短刀脱开刀鞘的同时,刀身顺着短刀的指向开始延长。
握在她手上的,是长刀。细长的刀身,精致的刀柄。反射着光,冷艳的光泽穿透了这个长廊。
少女朝着刚爬起的护士跑去,长刀直直地拖在身后。
在她面前停下,挥刀。几乎看不见的动作,当刀划过护士的身体,如喷泉一般的血液从断开的肉体中不断涌出。
少女转身,与悠一对视,手中握着带血的长刀。
在她的脸上,被血水洗礼,半边的红。
如同日食一般的,遮盖了刚从地平线升起的太阳。在火色的光辉照耀下,像一个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