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海的女儿三章破碎的鱼鳞
1
长泽美菜子一个人待病房里,呆呆地注视着窗外的景色。
完全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只是单纯地躺在病床上,每天对着墙壁放空。并不知道自己在思考什么,甚至连自己有没有在思考都没有想过。
一年前,那次的车祸仍然铭记在心。
自己走在路边的小道上,收到了不知身份的短信。打开查看时,一辆高速行使的轿车不知道从哪儿就窜了出来。没有按照正常方向行使的轿车笔直地朝自己开去,似乎都只是那么一瞬间的事。
抬起头,车子已经冲到了自己面前。下身只是一个不稳,没有任何疼痛,亲自感受到了来自金属的碰撞。视线从眼前车子的身上忽然不明所以地转向了一望无际的空中,耳边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碰撞的声音,“咯嗒”,有东西碎了,很清脆。
想着要爬起,用手肘支起身子,地面上有种黏黏糊糊的触感,湿湿的。又是一瞬间,自己的面前掠过一个影子,轮子碾过某种东西留下的摩擦声以及东西破裂声,此时掩盖了自己的所有感官。好像发生了什么,却又说不清…………
很吃力地把视线转移到前面,那是自己的下半身。鲜红的,在地面上展开了一幅画卷,那个是自己的腿?不禁思考着。动用自己的意识,下半身却不听使唤,不管怎么挣扎都没有任何的动作。眼中的仍旧是两条长长的,血肉模糊的腿。
“……………………”
想到了什么,忽然间一种异样的痛觉袭击着自己的神经,痛得抽搐,痛得发抖。双手再也没有支撑起身体的力量了,全身被痛觉包围,试着大声呼喊,却发现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一味地看着蔓延到上身的血贴近脸颊,有点凉。
那片蔚蓝的一望无际的天,就这样一点一点拉上了帷幕。
还是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出那种事。
美菜子已经没有任何心思再去思考这种事了。每一天每一秒都被无趣包围着,想要挣脱。
从来没有盼望过有人会给自己一份爱。
一直以来,父母就像是垃圾一般看待自己,不对就骂,犯错就打。美菜子知道自己不受父母的喜欢,知道父母从来没把自己当一回事,甚至还后悔生下自己。只是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父母会那么憎恶自己。看着别人的父母都爱着孩子,有一次想让父母帮忙买件衣服,得到的却是家里没有那么多钱的回复。什么嘛,只是为了钱啊,美菜子似乎看穿了父母的用意————只是为了钱。
从小得不到父母的爱。
有一天,自己上学了,如愿以偿地进入喜欢的学校。可是,第一天就被同班同学欺负了,因为没有好看的衣服,因为性格比较内向,因为不会说话。“哑巴哑巴”,从那个时候开始大家都这么叫。当然,他们都知道美菜子能够说话,他们只是为了给自己找点乐子,学习太无聊。
从小得不到朋友的爱。
但是,心中一直都存在一个人。
还记得前天哥哥来到医院看望自己。
美菜子很庆幸自己到最后还有这么一位哥哥。从小到大,一直陪着自己的只有他。在自己不小心走丢的时候,就算是下雨他还是会竭尽全力去寻找自己;在自己做错了事的时候,不论父母如何严刑拷打他都会在第一时间替自己背上黑锅;在自己暗自哭泣的时候,他都会发现并且安慰自己………………
这是一个多么好的哥哥啊。
就算是自己住院,也会过来看望。真的很喜欢他为自己买的章鱼烧,似乎和以前还是一样的味道;真的很喜欢他陪自己聊天,就像是又回到了从前;真的很喜欢…………那样的哥哥。
可是,他会不会喜欢自己呢?
只是把自己当做一个妹妹吧?
如果两个人不是兄妹的话,那该有多好。
美菜子看向了放在床边的手机,今天依旧是那些没用的最后删掉的短信。哥哥怎么样了?她想着,多么想亲自打给他一个电话,不会打扰到他吗?
从被子里慢慢地抽出已经皮包骨的手臂,微微颤抖着从床边拿起手机。仅存的一丝电量,使手机闪着警戒的红光。
打开手机,核对显示在屏幕上的号码。在内心犹豫了一会儿,最终下定决心,按下了通话键。
“嘟…………”
伴随着拨通后的提示声,美菜子的身体在颤抖。
“喂?”
“………………喂。”
“美菜子?有什么事?”
“…………没……没什么…………”
不稳的音调,瘦弱的身躯仍不停地颤抖。
“………………怎么了?”
“………………嗯?”
声音很低,低得稍微一远就无法听到。
“难受?感觉都在抖吧,是不是要叫下医生?”
就在这个时候还是一直关心着自己,美菜子心中的喜欢扎下了更深的根。
“只是…………只是……开心……”
“这样啊,那就好好休息。”
“对了…………明天……出院…………还记得吧?”
只是想快点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哥哥,已经受够了医院的枯燥乏味的生活了。
“上次是有说过,明天需要我接你吗?”
“嗯…………拜托……了……”
只有在这个时候,美菜子才会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
只不过,这种幸福在一瞬间就消散了,因为在电话中有另一个声音——
“很啰嗦诶,快点。”
很冷淡的声音,对于美菜子来说,就像是反对自己的存在。那种悦耳的声线,是女生。
“………………哥……?刚才的声…………”
还没说完,手机就传来震动,美菜子亲眼注视着手机的屏幕由亮逐渐暗淡,最后整个屏幕变成了一团黑,就像是嘲讽。
“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和哥哥在一起………………”
美菜子自言自语着。
“那个人…………那个女的………………为什么……
呵呵,她是谁…………是过来抢走哥哥的吗!!…………果然是和我抢哥哥的!!!!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抢走属于我一个人的哥哥………………明明他是我一个人的………………怎么可以……”
美菜子的面孔在一瞬间狰狞,由于几乎没有任何皮肉,面部抽搐着,表现出难以表达的神色。她重重地将手机甩出窗外,用手疯狂地在头上拉扯。
“哥哥是我一个人的!!!谁也不可以!!!那个人………………嘻嘻…………嘻嘻…………那个人……只要死了就好了……………………啊!!!死!!!只要死了就好了!!!!哥哥就会是我一个人的!!!!对,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嘻嘻…………嘻嘻嘻…………不爱我的人都去死…………嘻嘻……”
用沙哑的声音拉扯出诡异的笑声,低沉的,颤抖的,空气仿佛被割裂一般,气温在一时间骤降。
从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接着走进一位护士。
她没有说太多的话,沉默地将一个便当盒放在美菜子的床头。
“护士,之前的那位呢,怎么换了?”
几乎是一年的时间,美菜子的饭菜都由同一个人负责。最初的时候,看见有人为自己送饭确实很感动,可是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美菜子听到了许多自己从不知道的真相。
四天前,依旧是那位护士。
大概到了吃饭的时间,美菜子摸着完全没有感觉的胃躺在床上。每天的等待已经成为了自己消磨时光的必要过程,虽然那些菜是多么不起眼,就像是直接从地上捡起的垃圾。
一直等着,依旧没有敲门声。这时从外面隐约地传来一丝对话。
“我已经送了一年了!”
“这是工作,你不想赚钱了?”
“那个房间很恶心啊,还有那个女的,她是不是没人要的?”
“住了一年了吧,没几个人来看。”
“总之,我看见那个孩子就反胃!”
“不要这么说,你想扔掉工作么?”
“………………”
接着是敲门声。
“嗒嗒嗒”
一位护士拿着破旧的便当盒走进了美菜子的房间。她注意到了,在护士的脸上一直有一种不快的神色,把自己当做垃圾唾弃一般的神色。很粗暴地将便当盒扔在床头,从里面流出的汤汁渗透进已经泛黄的床单,刺鼻的油味在破旧的床单上驻留。
就连在医院,自己还是会被讨厌。
憎恨每一个人人,“那些不爱我的人都去死!”,美菜子紧咬着牙齿发出哼哼声。
“那个不知道呢,前天就找不到了。”
“这样啊………………死了吧?”
“不清楚,就算死了也没发现尸体啊。”
“多好。”
美菜子嘴角上扬,夸张的弧度让护士忍不住后退几步。她听见了美菜子对这件事的赞美,表情变得十分怪异,已经无法容忍继续待在这个房间了。
“真是个疯子!”
关上门,护士抱怨道。
“死了啊…………呵呵……”
美菜子笑着,
“终于死了………………”
一种扭曲的笑容出现在美菜子的脸上。
窗外,有什么东西在动。
“沙沙沙”
几滴水从窗上滴落,一滴两滴,滴在窗台上。不清楚是从哪里落下的水珠,看着窗外也并没有下雨的痕迹,但是水就在那一直滴着。从窗口顺着墙壁落下,积聚在地板上,紧接着就像是产生了化学反应一般,那一滩水不停地泛着白沫。从小变大的气泡一个个汇聚在一起,涨大,破裂。从破裂的气泡中隐约地听到一丝歌声,委婉动听。成片的气泡接连破碎,华丽的旋律在美菜子的耳边响起,不禁陶醉。
这个柔美的歌声,在诉说一段故事。
忧伤的,带着对爱的憧憬。
美菜子的记忆中,一段尘封的回忆被勾起。
那是第一次,哥哥为自己讲故事,名为《海的女儿》的故事。自己多么希望能和小人鱼一样,能够为爱付出自己的一切。然而,这个单纯的想法在她的脑中认真了起来……………………………………………………………………
2
赤木纱织的记忆是红色的。
那是比遮掩苍穹的夕阳还要灼烈的红色,几乎包容了所有的可见之物。
红色,一切都是红色。地板,墙壁,甚至天花板上都横七竖八地沾满了鲜红的血液。所有视线可见出处,都完完全全被鲜红的血液占据。
家里的客厅成为了屠杀场。墙壁上的画册被血液沾染得不成了样子,天花板染上了鲜红色,时不时有冰冷的红色液体从上方滴落。地毯吸收了血液,如同沼泽一般轻轻踩踏就会渗出大量的血。然而,提供这些血液的几个人,就像是可拆解的玩偶一般,被随意地丢弃在从他们身上蔓延开来的血泊中。
他们的四肢全都被拆除,歪歪斜斜地立在某个角落的,是家人的头。
在凌乱地躺在地上的人体中,很随意地混着各式各样的工具,鲜红的血液在工具的锋利处上色,令人作呕地散落在满地的血液中。
剪刀。
小刀。
菜刀。
锯子。
铁丝。
所有的一切都脱离了它原有的用处,让人完全无法想到原本只是作为日常使用的工具的这些道具,如今除了拆卸物品、修理器具外,还能做到“那个”,令人厌恶的用途,光是想起就不禁瑟瑟发抖。
————肢解尸体。
如同蛆一般散落在地上的被裁断的手指,血泊中横七竖八的手脚。
菜刀透过血液散发着冰冷的光泽。
分离这些肢体的锯子…………
再怎么样也无法承认在几小时前这个房间里面充满了生气。家人们忙着自己的事,没有任何不协调的日常。每天进进出出同一个房间,可是像是那样的房间确实第一次。刚放学回家的纱织穿着拖鞋在湿透的地毯上感受着不同的感觉,眼前的场景将她震撼。
已经沾满血液的墙壁上,用来自家人的血描绘出一副奇特的图案——大型血色魔法阵。不清楚是做什么用的,上面写着奇怪的文字。
不单单是因此震撼,在魔法阵旁的靠墙沙发上,坐着一个穿着哥特式萝莉装的少女。黑色的大摆裙,镶边蕾丝,华丽的服饰。
“你回来了。”
少女将手握着放在面前的《人偶魔术》放在平放的腿上。不论是封面还是书页,都被鲜红色弄脏了,就连少女的手也是。
“………………啊……………姐………姐姐…………”
记忆中的纱织用颤抖的声音说。
坐在沙发上的人,正是她的姐姐——赤木纱绘,和纱织拥有同样清秀的脸蛋。细长的眼角,明亮的瞳孔以及细小的嘴巴,两个人在一起便无法轻易分辨真伪。
听到纱织的喊叫,纱绘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妹妹,微微地抿嘴一笑。
“纱织……………………你知道吗,人啊,总是在痛苦中生活着。”
“……………………姐……”
纱织用手捂着作呕的胸口,一直死死地盯着躺在纱绘身旁的人体。那是来自各种各样的肢体,细小的铁线从肢体的皮肉中穿过,黑的进红的出。铁线连接着被裁断散落的肢体,被铁线拉扯的皮肤混着肉,不断渗出血。不同的肢体相互结合,大小粗细不一,异样的不均匀感,光是看着就会反胃。
手、脚与身体连着,身体由肉块拼凑而成,一根根铁线在肉与骨头中穿梭、缠绕,扎着骨头串着肉。活脱脱的一个由人制成的人偶,只是缺少了头部。
“人是可怜的生物,无法摆脱自身注定的不幸。”
纱绘说着,将躺在地上的身体提起,拉到自己身旁同自己一般靠在沙发上。不断流出的血液从身体的各个角落溢出,一瞬间,红色成了沙发的主色调。
她看了一眼在自己腿上敞开着的《人偶魔术》,默念了一些不知名的话,然后伸出手在那个拼凑出的身体上抚摸。
“…………………………姐…………”
“人生很痛,痛得使大家的心都全部失去温度。然而我和你的心依然是温暖的,因为我们都还活着。”
“…………………………什么…………”
“就算我们还活着,我们的心是暖的,可是现实确实残酷的。活着,依旧是那么痛。”
纱绘从地上拉起一条铁线,对着人体的皮肉毫无感情地扎进去。皮肉被刺穿的一瞬间,几滴血从扎口处渗出。不断的铁丝伸进人偶,从另一端抽出。在纱绘的手指间,鲜红的血液混着油脂,粘糊的汁液从指尖拉扯出长长的细丝,贴在皮肤上。
“说起这个,事实上这世界上所有的希望都是以‘痛苦’为基础的。”
“……………哎??”
“所以说,疼痛是以希望为代价的哦~”
“……………………什么…………”
纱绘不断地将铁线从人偶上穿进,抽出,不停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时不时有肉被拉扯传出的刺耳声,纱织在一旁看着自己姐姐做出的一切,喉头不自然地涌动起酸味。
由于穿线的力度过大,肢体与肢体之间用铁丝连接的地方,有的肉很不协调地凸出。被铁线拉扯至破碎的肉挂出皮肤,在纱绘的摆弄下贴着皮肤晃动,滴着血。有些部分甚至露出被截断的骨骼,看着叫人厌恶。
“啊,不小心把骨头扯出来了。”
纱绘说着。
“………………不…………姐姐……”
“我可怜的妹妹啊,你想摆脱痛苦吗?这个世界你已经厌恶了吧?”
“……………………什么…………”
“人活在世上就会经受痛苦,所以,只要死了的话,什么痛苦都不会有了。只要让心变凉就好。”
纱绘嗤嗤地笑着。
“………………不…………你在说什么…………”
“爸爸妈妈,他们都在害怕着,纱织都没有发现么?”
“………………爸爸…………妈妈…………为什么…………”
“我让他们的心降温了,降温的心会永远沉睡,他们再也不会觉得痛了。”
纱绘继续笑着,指尖在人偶的身上滑动。
“…………不要这样…………”
“可是,他们在我的手中再生了。”
纱绘用奇怪的眼神注视着人偶,伸出手在没有接上头部的脖子上抚摸。白色的骨头,红色的血液交织,她享受着此时此刻的美妙触觉。
“纱织,你有一张完美的脸。我会让你和爸妈连接在一起,我需要你的头部,看,没有头部的爸妈很痛苦吧。”
“……………………什么…………”
“唉?要开心哦,你马上就会和爸妈在一起,在死后成为人偶,这样大家都能在一起了。”
纱绘从沙发上站起,笑得更大声了,整个房间被诡异的笑声填充。
“所以啊,纱织要乖,我让你的心降温。”
她将沾满血的手伸入哥特式的大裙摆下,当手从裙摆下抽出时,一把明晃晃的短刀已经握在了手上。
纱织身体突然一颤,猛地朝远离纱绘的方向退去。
“诶?怎么了?我的妹妹啊,你会是一个很好的人偶素材呢。”
“不要!”
纱织的后背撞在墙上,恐惧已经将疼痛完全占据。从背后传来的冷湿感透过皮肤,深深刺痛纱织的神经。
“呵呵,和大家在一起吧。”
纱绘握着短刀,踩着华丽的步子一点一点地靠近纱织。
很明显的,在纱绘的脸上,那完美无瑕的脸上多出了一道口子,不停地流出新鲜的带着热度的血液。白色的皮肤染上了鲜红色,直到下巴、脖子,流到胸口,渗透进黑色的哥特式长裙。
“不要!”
纱织尖叫着,她明白这里没有任何人能够救她,绝望和恐惧从内到外包围着内心。
“跳吧,跳吧,我可爱的人偶。”
纱绘说着。
有些不对劲。
脸上的裂痕越来越大,血液不间断地从裂痕处涌出。就像是完全毫不在意,纱绘并没有因此叫喊着疼痛。接着,裸露的手臂同脸部一样绽开皮肉,血液形成一条长道滴落在地上,沾上血的短刀散发出异样的冷冽光泽。
更意想不到的是,断裂的皮肤开始溃烂,连同骨肉从肢体上分离。
断开的肢体重重地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接二连三的,其它肢体也开始脱落,手、脚甚至是头,全部都脱离了身体,散落在地上。
“……………………”
周围气温骤降,纱织感受到了一种奇特的氛围正开始肆意扩散。
落在地上的纱绘的头,与纱织视线相对地摆放着。嘴角上扬,布满血丝的瞳孔死死地盯着纱织。
“……………………”
呼吸急促,纱织用手捂着胸口不停喘气,异样的紧张感使她不知所措。想离开,背后却是严实的墙壁,现实断送了她生存的渴望。
随意散落的四肢在不经意间微微晃动,带着诡异笑容的头部一摇一摆在地板活动着,肉块与地板摩擦,大量的碎肉从头部扯出。
放置在一旁的铁线,像是着了魔一般同肢体一起活动起来。从肢体的断口穿入,扎进皮肉,然后穿出。缠绕着裸露的骨头,与其它的肢体串联,不一会儿,被铁丝连接起来了的纱绘晃动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
心跳加速,混乱的记忆涌入纱织的大脑。
从地上爬起的纱绘,托着长长的四肢一摇一摆的在原地晃动。肢体接口处的血液流水一般喷涌出,在地上汇聚,形成一滩血水。恶臭不间断地从纱绘身上散开,她抬起头,依旧用诡异的笑脸看着纱织。
无法理解状况,纱织惧怕着面前如同人偶一般的纱绘。
她的手里仍然握着短刀,明晃晃透着寒气。由于铁线无法支撑起断开的肢体,下垂的手臂在铁线的牵扯下拉长了皮肤,顺着铁线垂到地上。
挪动几步,脚脱臼一般被铁线拉长,肢体分离。最后整个身体脱离了铁线,倒在纱织的脚边。之前握在手中的短刀,在手臂垂下的同时刺入纱织脚边的地板,纱织为之一颤。
最后只剩下呆滞地靠在墙上的纱织,失神地看着满屋子的惨状。
*
『…………绘本打开了。』
空荡荡的空气中,“那个”在说话。
出现在纱织背后的冰冷气息,坏意地笑着,仿佛是在背后偷窥纱织。
“哲也,看店。”
待在店铺里负责看店的纱织听到了“那个”,一下子从凳子上站起,打开闲置在洋装中间的木门,急匆匆地往里面跑去。
“纱织?”
哲也在背后疑问,但纱织选择了无视。
『真好呢,这次是什么预言?』
“啰嗦。”
短裙在半空中摆动,快速交替运动的双腿带着纱织的身子飞速掠过身边的家具。
现在不是停下的时候。纱织的“残梦”就被待在书房里面的少女椎名夏稚子的“残梦”——“没名字的绘本”发现过。预言是没有失误过的,之前到现在为止夏稚子没有失误过。
“…………预言开始了么。”
『新一轮的悲剧就要开始了。』
“那个”依旧在纱织耳边诡异地低语。
她完全没有在意,径直跑上了楼梯。经过笔直的长廊,纱织奔向书房——夏稚子的房间。“噩梦”时常涌现,受害的“持有者”不计其数。
这次,夏稚子没事吧。
“那个”不断在纱织耳边低语。
“那个”纱织的“残梦”不停的笑着。
『快点吧。』
纱织被自己的“残梦”,儿时死去的姐姐的灵魂缠绕着。
每个人能够拥有的“残梦”只有一个,但是同一个“残梦”拥有的效果却可以是多数。
纱织就是这样。
对于作为鬼魂的姐姐在自己耳边疯言疯语,纱织表示极其厌烦。但是,纱绘却拥有自身独特的能力,她对于“噩梦”的感知特别敏感,能够比任何人都更早发现存在于现实中的“噩梦”。
银色长发,完美的脸蛋,黑色哥特式萝莉服,与纱织几乎没有区别。但是从她嘴角浮现的笑容,却是纱织永远也无法做到的。
『真想快点去看看预言中的事件。』
纱绘笑着。
『悲剧快点出现吧。』
疯狂的发言,像是发自内心地对世界嘲讽,毫无条理可言。
“烦死了!”
纱织重重地推开了不知为何已经关上的大门。
在她身边的纱绘的灵魂呼地消失不见,她只看到悠一正抱着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并瑟瑟发抖的夏稚子。
“发生了什么事?”
纱织急切地问道。
悠一回过头,纱织看见的是一张铁青色的脸。
3
再次聚在一起的几个人。
茶几前展开了与之前类似的会议,只不过内容有些不同。
“是他么?”
“根据预言,应该是可以确定。”
纱织看着躲在远处的悠一,对瞳提出质问。
由于看见了本不该看见的东西,悠一刻意地远离茶几。只是两天的时间,他就不断遭遇离奇的事件,不管怎样这些量都无法在短时间内消化。看见了夏稚子“残梦”后,悠一的脸色就一直保持在铁青的状态,在旁人看来或许会觉得可怜吧。
“就是说,这个家伙和现在遭遇的‘噩梦’有关么?”
“夏稚子的‘没名字的绘本’确实是把他也扯进来了。”
瞳安慰好受到惊吓的夏稚子,回复纱织的话。
“……………………”
悠一侧过后脑靠着墙壁的脑袋,因为这些事都是和自己相关的事,就算是害怕,也是需要知道点的。
“还真倒霉呢,这家伙。”
纱织冷冷地对着悠一说,话语中带着刺。
“结果是‘海的女儿’,和纱织你的预测一样呢。”
“是么。”
纱织不屑地回应。
“…………”
这稍微引起了悠一的兴趣,他惊讶地看向这边。
“上次你也是这么预言的吧?你根据预言然后去那个医院,和悠一相遇只是偶然,但是接下来将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绝对是必然。”
“…………”
“不管怎么说,悠一和纱织接下来都会遭遇到相同的‘灾厄’,那么悠一绝对会陷入危机。所以从现在开始你需要我们的帮助,否则你是无法在‘灾厄’中存活下来。”
瞳走到悠一身边伸出手,微笑着说道。
悠一看看瞳又看看纱织,纱织撇开视线在空洞的空气中寻找目标物。
“你不需要怀疑,夏稚子的‘没名字的绘本’从来没有失败过。”
瞳坚定地说着,纱织也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三年前到现在,在不知不觉过去的这三年里,夏稚子的“残梦”为“食梦骑士团”带去了诸多便利。“噩梦”屈指可数,在“没名字的绘本”的预言中,没有一次是不成功的。被预言就必然发生,这已经是个定数。只要有过,现实中发生的事就会类似于预言,不会有错。
所以,“海的女儿”绝对会发生。
不,这已经发生了。
前天医院里面发生的那个事件,它就是“噩梦”中的一部分。这个在事后已经确认了。
悠一感到茫然,也许在今后与“神之噩梦”的战斗中,他依旧会有诸多不懂的地方。
呆呆地看着瞳和纱织。
“我还是不能放下他是‘潜藏者’的可能性。”
纱织在一旁手掌抵着沙发,向着悠一投出怀疑的目光。
“………………诶??”
悠一不解。
“这个可能性,不是在之前就已经被否决了吗?”
“这只是姐姐的推断,她的话不可信。”
两个人之间的对话使悠一再次陷入迷茫,他呆呆地在一旁看着。
悠一这种样子,纱织越看越火大,总有种不爽从胸口涌出。
某种意义上来说,擅自干涉纱织生活的瞳也让她火大,但是比起悠一,瞳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悠一是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会犯傻的家伙。每天贯彻自己的“普通”,确实不想和他扯上任何关系。
至于瞳,似乎再也找不出比他更讨厌“噩梦”的人了。纱织与瞳都是过来人,都经历过“灾厄”,对于世界的阴暗面再清楚不过。至少这样的瞳不会触及纱织的界限。
不管怎样,看着悠一的处事态度纱织就会烦躁。
“普通”什么的,对于她来说很早就已经消失了。
姐姐纱绘杀掉了父母,家庭因此毁灭后,一切都结束了。
都结束了,从此纱织过着与“噩梦”打交道的生活。
对于她来说,“日常”是最讨厌的东西。她清楚的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存在任何安全的地方了。
从她得知这个世界被恐惧和噩梦笼罩开始,与之战斗变成为了她的日常。普通的生活只不过是嘴上说说的浅薄的鬼把戏,那种生活在她的世界中根本就不存在。
一旦触及,就会烦躁。
悠一到底是“潜藏者”还是“持有者”?纱织在那么多的战斗中,了解到了许多的事实。只要是“骑士团”的成员,大家多多少少心里都会保留着一份阴影。
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
她一直看着悠一的脸,鄙夷地注视着自己讨厌的那张脸。
“…………………………唉,算了,这种事先放一边。”
瞳打了个岔。看着纱织的这种样子,他叹了口气。
“首先,我们要让知道关于‘海的女儿’的一些事,这对今后的作战应该会有帮助。我想悠一也能了解一下。”
纱织没有说话,表示默认。
“关于这件事,我们今天拜访了‘当第一束阳光投射到地面的时候,就是离死亡最接近的时候’的‘灾厄’中心。是在你之前纱织接受夏稚子预言后遭遇的‘灾厄’,我想那个或许是‘海的女儿’的暗喻。
关于‘海的女儿’,大家一定知道里面的小人鱼。准确的说,‘海的女儿’正是因为小人鱼才被大家知晓。因此,‘小人鱼’是‘海的女儿’的主要。我们也想保护你,悠一,但是不管怎样你也是有自己一个人生活的时间,那个时候请千万避开和‘小人鱼’有关的事物。”
瞳说着。
意思就是,远离危险的事吧?
但在“噩梦”面前,这种只是口头的意见一点用都没。“噩梦”是强制性的,遇到了必然会被牵扯,单纯的心理安慰已经没办法压抑内心的恐惧了。
“…………小人鱼?和她有关的东西是…………好听的歌声?”
“这也是一点,关于她的经历也占有一定的分量。”
“………………………和巫婆换取双脚、爱上王子、化为泡沫之类的?”
“感觉上……就差不多了。不过我并不是让你完全远离那些东西,该怎么解释呢…………是‘暗喻’,那些东西的‘暗喻’。’”
“暗喻…………”
瞳推了推眼镜框,略带严肃地说道:
“所谓‘暗喻’这是个解释起来很麻烦的东西。还记得上次和你说过‘噩梦’有的会以‘童话’形式出现的吧?
怎么说呢,‘噩梦’是最接近于人们自身的文化,童话是文化的巨向化。人往往会在自己无意识之中做出一系列的事,这种无意识就仿佛是自身存在某种能量。‘灾厄’就是类似的原理,现实中的某些无意识象征强制转变为人们意识中的某个象征,人们意识中的这种象征就是‘童话’,当然只是大多数来说。
所以说,只要分析相关的童话,就能了解人们的意识,知道事态的后续。之前纱织遇到的那两个‘灾厄’——其中一个遇见了你,两个事件明显和小人鱼相似。”
不知不觉就从墙边走了上去,然后坐在沙发上的悠一,双手放在膝盖上听得专注。如同瞳说的无意识一般,他的行动就仿佛是不自然下做出的。
“……………………”
一时间无法反应过来,思考片刻,
“…………小人鱼就是‘那个’么?”
“是的。”
瞳肯定地回答。
“医院里面的‘那个’………………难道也是‘小人鱼’么?”
“是的。”
纱织在一旁听得有些无趣,把头撇向一边。
“这些很明显就是小人鱼的暗喻。你看到的时间,都发生在‘当第一束阳光投射到地面的时候,就是离死亡最接近的时候’上。无故滴落的水珠升起气泡,走廊尽头的割掉舌头的故护士。
发生的这些事,有没有让你想到什么?这些剧情在哪里见过吧?小人鱼为了双脚割掉了舌头,得不到王子的爱化为泡沫。你应该读过《安徒生童话》才对。”
“………………啊……”
悠一反复挖掘自己记忆中的关于小人鱼的事,纱织在一旁摆弄着自己垂在脸颊旁边的头发,越来越无趣了。
“关于《海的女儿》,与之类似的故事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很多。水仙女鲁萨尔卡、水仙女温蒂娜,两者同小人鱼都有极其高的相似程度。不管是哪个故事,里面的主人公水仙女都是爱上了人间的王子,为了与之相爱奉出自己的灵魂,最后无法得到其爱的悲惨剧情。只不过,对于结果,鲁萨尔卡与王子一同化为泉水、温蒂娜刺死王子、小人鱼自身化为泡沫。先不讨论故事的真伪,因为这个世界上相似的故事存在一大把。在中国,一直都有‘水妖’‘水鬼’之说,这个说法实际上就是根据‘水仙子’而来。这些暗喻都有相同之处——古老。我之前是有说过,越是古老,通过‘噩梦’体现出的‘灾厄’越是接近原型,原型可是数不胜数呢。
……比如,小人鱼用声音换取双腿,割断舌头可是一种酷刑。喝下药水,生不如死,最后化为泡沫,可以解释为‘升天’。温蒂娜为了和王子在一起牺牲自己的灵魂,就像是灵魂在在地狱永远徘徊一般。水妖水鬼就不用多说了吧?他们本身就代表着死亡。”
“哎………………”
悠一听着,似乎对这些话产生了兴趣。
“很有趣吧?”
“嗯……我想是的。”
这段话,瞳之前也对纱织说过,只不过换来的是一张铁一般的表情。但是悠一的话有趣多了,因为他会对这种事产生兴趣,瞳特别喜欢他的这点。
“但是啊,如果这种东西不带死亡的话,或许会更有趣。”
“…………唉……”
悠一带着忧郁皱了皱眉头。
“好了,接下去说吧。怎么说呢…………就是说,像现在这样子把已经得到的事情进行分析,就能够得到相关的认知,关于‘噩梦’我们或多或少也能了解一些。不过,对于个人的混乱的噩梦单是这样分析是远远不够的。虽然不能真的对一个人混合过的噩梦进行彻底分析,不过我们能够通过分析找出其接下去显现的状态,甚至能找到对策。只要远离与内容有关的事物,大概是不会遇害。
现在我们知道的,就是‘当第一束阳光投射到地面的时候,就是离死亡最接近的时候’这个传言。这和小人鱼的经历是相似的,很明显就是在模仿‘清晨的第一束阳光’。‘第一束光’宣告时间界限,过多的会被解释为‘指引死者’,也就是‘通往天堂的道路’。许多的宗教信仰者,以光为圣洁的象征、神的恩惠。光对他们而言是驱魔辟邪的、净化灵魂的,‘指引死者’差不多与之相符。所以‘光’是驱除魔力的神圣物品。”
“…………………………可是………………告诉小人鱼清晨第一束光投到地面上就会变成泡沫的是那个巫婆吧?她的话是告知时间分界的存在啊。”
悠一在瞳说话的时候插了一嘴。
“…………这么想也挺好的呢,这么说巫婆能够表明时间的界限,她可以告知死亡的时间。小人鱼的死亡都在她的预料中。”
有一个新鲜的话题,瞳饶有兴趣地用手指在桌子上敲击着。眼睛眯起一条缝,在思考着。
“既然巫婆能预料死亡,甚至规定死亡的形式,但是在鲁萨尔卡和温蒂娜的故事中,可是没有巫婆的。”
“啊…………”
纱织冷冷地在一旁吐出一句话,悠一不断地用手抓着自己的后脑表现出痛苦的样子。
看见悠一的这种困惑感,纱织很是开心。她只是故意在鸡蛋里挑石头,不过瞳却因为纱织的反应微笑着:
“不错啊,这种解释挺好的。”
这次轮到纱织低下了头。
对瞳来说,这是件好事。只要纱织能够自己参与思考的话,那就说明她还是在意着身边的事情的。可单凭现在的争论,纱织清楚地知道他们是没办法知道“噩梦”的前例的。
“…………啰嗦。”
纱织嘟囔着。
“刚才只是单纯的挑刺,这次的‘灾厄’是不存在‘巫婆’的,没有意义。”
“不,或许会存在与‘巫婆’有关的事。”
瞳柔和地笑着。
“不是说,巫婆只存在《海的女儿》吗?”
“巫婆并不是凭空存在的,是根据一定的条件创造的。或许这次纱织的提议会成为这次‘噩梦’的重要线索。”
“……………………”
纱织不明白自己该如何应对大言不惭的瞳,对这个她表示无可奈何。
“那对于巫婆,有什么有关的暗喻吗?”
“巫婆……是邪恶的象征,她给小人鱼的药同时换取了人鱼的声音,可以说药夺取了声音——割断了舌头。”
“………………”
“因为‘药’,‘声音’消失了。”
瞳说着不明不白的话,在一旁的两个人很迷茫地思考,却怎么也无法认清瞳想要表达的意思。是因为他是书呆子吗?
奈良哲也与小仓姬弥从外面进来了,虽然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出去的。两人笑着对瞳示意,随后从背在背后的手中变出了一大袋零食。
“很抱歉这个时候说这个。”
雪乃看了下挂在墙上的时钟,然后严肃地说着。
“现在的时间差不多了吧?”
“呜哇…………”
悠一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房间里面待了多久,直到看了钟表上的时间才明白已经是深夜。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呢,那么晚了。”
“嗯,是呢。”
“为了以防万一,我给你叫一辆车子你打的回家吧。”
瞳带着悠一走出“祈梦屋”,四处寻找着车子经过的影子。
“啊,还真是抱歉了。”
“没关系,有时间多多过来吧,约好了哦,照顾夏稚子。”
“嗯,一定。”
走了一段路,瞳将悠一送上了车子,挥手告别后,他一个人走回店铺。
在柜台下翻找,随后捧出一台古典的电话。大概很难再找出与之相同的老式电话了,棕色全身设计,老式的操作方式。他提起架在上方的听筒,用手指掰动滚轮式的按键,巨大的响声伴随着数字在滚轮上经过。
拨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