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期中考试之后，一切都仿佛放慢了步伐，连周遭温度的变化也乎微得令人无法察觉。
我也有捧起电子书的闲暇，想着，这样或许能对她更了解一点。
读小说原本是消遣的事情，对于大部分同学来说或许也是这样。但，如果内容过于晦涩难懂，或者剧情过于不经大脑，那么便成了令人头疼的事情。
说的大概就是现在这种情况吧。
狂欢的贫民，心脏中的黑血，以及那被人随意丢弃的原则。
腐败的教堂，罢了工的钟摆，以及那日益无法满足的贪欲。
染血的脚丫，泥泞中的夜莺，以及那被视作是弱点的善意。
折断的羽翼，无数次的祈祷，以及那一句近乎绝望的真理——
“Gott ist tot.（上帝已死）”
“嘶……”
明明冬天尚未到来，我却感受到一种无可复加的战栗。
太阳穴剧烈跳动着。
即便知道这是少女的作品，不真实感却愈加强烈。
如果说这尚且不是全部的话，那么，她的心中，到底还存有多少黑暗？
无法否认的死亡讯息如广告弹窗闪过。
【警告！过分动情可能造成死亡结局！】
“果然我还是很怕死。”
就算我从这个世界消失，也一定会有能够拯救她的人吧？
我忽然意识到，那天黎绘清为什么要拜托我。
因为从故事的开头，就已经决定好了。
但——“为什么一定是我呢？”
污浊的红线缠作一团，但在那头绪理清之前，这本书已经抵达最低点（nadir）——
好不容易结交到的挚友，死去了。
是为了代替主角作为牺牲品而死的。死的时候，嘴角还带着笑。
‘你一定要逃走啊。’
可惜这样的愿望终究是无法传达了。
后续呢？还没写吗？
其实就算看了后续，我的心里大概还是一样乱糟糟的。
死亡是必然，因为如果没有死亡，就失去了再会的意义。正因为随时都会死去，那相会才如此地珍贵。
可其中一方死去，另一方也能带着那份思恋继续活下去，即便这样沉重的爱，你也真的能够承受吗？即便这样崇高的爱，你也能给予吗？
视线移至左上角。
3：40
我没看错？
缓缓爬起身，眼睛花花的，视野里白花花的一片晃动、闪烁着。
果然不应该熬夜太久啊。
我挣扎着将电子书藏好，途中身体几乎有些不听使唤。
还好明天不用上学，不然又得打瞌睡。抱着这般的庆幸，睡意却迟迟不降临，明明上学的时候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意识清醒过头，即便尽力不去想，还是忍不住去思考。
你想怎么做？
〉〉〉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半，意识清醒得仿佛没睡，后脑勺传来些许紧张。
少女没有如往常一样拜访，只是留下了“今天要去买东西”这类似于报告的消息。
一开始只是想着“这样啊”，随后这份情感变为了担心。
去买东西的话，是一个人吗？她东南西北都不认识，不会迷路吧？还是说已经有其他人在身边，是可以拯救、至少给不安定的她带来慰藉的人？
重重地叹了口气。
果然是自以为是的占有欲吧。明明她还是有家人的，我却想着干预其中——
尽管他们压根没尽到作为家人的责任。
过多的思绪暂且放到一边不管，「在干什么呢」尝试着这么问了。
消息几乎是秒回。
『在洗澡哦』
哦，在洗澡……等等，在洗澡？！
「不，洗澡的时候怎么摸到手机的？」
太过惊讶以至于我在结尾加上了问号。
『用的密封套哦』
『效果很好，放到水里也没事哦』
发完这条消息她就把手机放到了水里。
虽然不在现场，但我感觉她确实会这么做。
一丝不挂的少女，只有泡沫遮挡住身上的关键部位……
不，我在想什么呢？
我摇了摇头，将脑海里的旖旎甩开。
抱有这样的情绪可不行，一定会遭到她的厌恶——不，想象不出那种情形。
即便是有些过分的要求，譬如说穿女仆装，她也不曾拒绝过。
我突然意识到，少女对我的好感度、对我的信任早已经到了不得了的地步。
“感觉我迟早要被刀了。”
我将那张记录了“犯罪过程”的照片点开又返回，稍稍叹了口气。
〉〉〉
少女太过善良，善良到、只会考虑他人，善良到、只会责怪自己。
赞美的词语可以想到很多，但我唯独不想用“天使”来形容她。因为一旦失去了上帝的庇护，维持单纯的力量就会死去。
少女绝不是这般软弱的女孩子。她也会生气，会苦恼，会拒绝。这不完美的设定分明给她增添了一份真实感，告诉你“我就在这里，真真切切”。
即便知道，在这种时机与当事人相会无异于自掘坟墓，却也因为过于担心而不忍拒绝。
“这周有空。”
只有抵触的情绪在暗自生长。
闲聊的时候。
“我告诉你哦，我加热了一下泡椒凤爪，结果它冻起来了！你说果冻会不会也是这样制作的？”
“呃。”
一起玩FPS的时候。
“要我出来帮你吗？”
“不需要，待在房子里就好。”
一直到再也无法忍受的时候。
“是喜欢乌龙茶吧，我去给你买。”
我生硬地站起身，想着，哪怕是稍微出去一会也好，脚步稍微快了一点。
如果，她没有现在这么好看，甚至不是异性的话，我是不是就可以不掺杂任何欲望地……
“抱歉，忍不住了。”
压抑很久的疏离终被打破。
少女挡在了我的身前，将手伸向我的脖颈——绕了过去：“……帮你整理一下帽子，这下好多了。”
原来只是帮我整理帽子吗？
情绪在意识到这件事之后仍停留在上一刻，心脏剧烈鼓动着。
“怎么了？有点消沉哦。”
无知的罪魁祸首凑近，散落开的粉色长发、以及那香味——让这份负罪感再一度增重。
“无论如何、我都会为你加油鼓劲的哦。”
少女攥起小小的拳头，朝我绽开一个好看的笑容。
“我没事。”
勉强稳住感动的心情，我装作心不在焉地抛出话题的终止符。
但拙劣的表演自然无法装作没看见。少女把我的肩膀掰正，与我直视。我本能地想逃开，但那眼眸里的认真让我失去了那能力。
清澈的眸子里倒映的慌张是我。
“就这样放弃真的好吗？”试探着，她又加了一句，“还是说，你在感到内疚？”
惊讶于少女猜测的准确，我不清楚我的表情是怎样的，但少女的表情变成了了然。
“很多人说话的时候，都只是把刚学到的东西复述出口，甚至与自己没有太大关系。不可能每句话都是考虑后果的，不可能每句话都是考虑是否或者说，你打心底认为不正确的事情，你可以不去听、不去做。
“包括我的这句话。”
“包括我的想法，也可能被你曲解了”，这是少女所想表达的意思。
“所以，就算自私一点也没有关系。遵从内心，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就可以了。”
她停顿了一下，眼中的情感变得柔和。
“明白了吗？”
“对不起……”
少女闻言反而一脸震惊。
“硬来反而有用，嘶——难道你是受？！”
不，这是怎么联想到那边的？
即便无语的念头突兀地存在着，我也没有反驳的力气。
“只是最近没怎么睡好。”
我接上了这句近乎合理的借口。
“这样啊。需要我……”
她询问的话语突然顿住，回头按了按身后的靠枕，又按了按自己的大腿。
“你是喜欢硬一点还是软一点的枕头？”
她没来头地问了这么一句。
“软硬适中的……怎么了？”
“过来这边。”
她拍了拍自己裹着黑丝的大腿，示意我躺在上面。
哈？
不不不，怎么想都不对吧？
作为一位健全的男高中生，说毫无期待与幻想是不可能的。但，仅仅只是遵循欲望的话，真的是正确的吗？
“现在是午觉时间。”
她执著地注视着我。没有请求，没有命令，仅仅是注视着。
在拒绝下意识脱口之前，理智踩了刹车。
对于我而言，那拒绝的意义是什么？逞强？或是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尊重与矜持？别开玩笑了，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我·仅·仅·是不想让关系·再·进·一·步·罢了。
要找借口的话有多少有多少，担心被对方家长找上门啊、担心被对方刀了啊。以及，对自己深深的不信任。
可这是对方希望看到的吗？
对方希望的仅仅是以接受为形式的坦率，而不是接近谎言的推脱。
做或不做都会后悔，但做的话，后悔的人最多只会剩下一个。
于是，借口消失了。
深吸一口气，我缓缓地躺倒在少女的大腿上。
一开始感受到的是软，随后便无法更进一步，回馈的弹性很足……
过于紧张以至于我忍不住抖了一下。
“好痒啊哈哈哈你不要乱动……”
她笑得前仰后合，温软的肚子——以及更加柔软的部位——毫不修饰地压在我头上。
这下我完全不敢动了。
“好的，嗯……”
少女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摩挲着我的头发，如同对待一件价值千乘的宝物。
其实我很讨厌别人随便摸我头，主要是怕头皮被触碰。不过现在看来这种担心全无必要。
微小的舒适自头顶传来。
我忽然明白少女为什么喜欢被摸头了，确实很舒服。
“你头发好干哦。”抚摸中的少女做出了这样的评价。
我清楚那评价仅仅是客观甚至是赞许的，但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挫败感。
“我的头发就是这样的，所以有时候需要抹药。”
虽然我的头发平常看上去很光滑，但那只是维持不了多久的粉饰，这件事一直埋藏在我心中。
“这样啊……怪不得有股药香。”
她呢喃着将手收了回去，然后轻轻环住我的头。
“陈诺，看不见了。”
“没关系哦。”
她柔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没关系哦，即便如此也不会有人讨厌你——至少不会因为这一点而讨厌你。因为几天不洗头的话，大家都会这样。大家都会苦恼。大家都有不完美的地方。所以，不要用自己没有的东西来责怪自己。”
触电般的感受自四肢传遍全身。
“嗯。”
糟糕，心脏很不妙。
至于原因是什么我很清楚。
在心脏里涌动的情感几乎蔓延到眼角，残剩的自负却不允许我这样做。
一定很难看吧，无论是别扭的表情或是感情。
视线停留在休憩之所的少女无法得知，仅仅是唱起了歌。
“只因你陪伴在身边
我便能够不懈努力
你朝我莞尔一笑
便消解了我所有的寂寞……”
少女哼唱着莫名熟悉的歌谣，舒缓、却又蕴蓄着不由分说的希冀，杂念也一并消融在了这旋律里。
是什么古早动漫的主题曲吗？记不清了。
这样想着，探究的欲望逐渐被困意压过，然后我就睡着了。
〉〉〉
天空贪婪地吞食着黑暗，直至染上对方纯粹的颜色——
无法褪去。
〉〉〉
入目即是少女那毫无防备的睡脸。
由于喉咙变得很干，来不及惊讶，我便忍不住咳嗽了一下。少女也因此睁开眼。于是就对上了那对宝石色的眸子。
“你醒了？”
“嗯，”我借起身趁机将视线挪开，问道，“几点了？”
少女点开手机瞥了一眼。
“5点27。”
“啊？我睡了这么久的吗？”
因为睡得太久，脑袋昏昏沉沉的，致使我忽略了一个极为重要的细节。
“看错了，是16……4点27来着。”
那睡的时间其实不算太久？
当我思考的时候，我发现少女正用一种困惑的表情直直地盯着我。
“怎么了？”
少女摇摇头，似是呢喃又或是叹息。
“头一次见你这么松懈的样子呢。”
少女将视线投向平常不过的天空，看上去心情很好。
真让人搞不懂啊。
不过啊……
朋友关系也好，恋人关系也好，只要能陪伴在她身边就好。
我也不禁开始祝愿——
要是能一直下去就好了呢。
那样的话，我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