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睡梦正酣却被人突然吵醒，这是一件放到任何人身上都难以接受的事。
有些脾气暴躁的家伙甚至会和噪音制造源头战个痛快。
但当噪音源头是不可抗力因素的时候，就只能乖乖忍受。
甚至在面临突发事件所产生的噪音的时候，你还必须立刻恢复清醒作出正确决策，否则分分钟就会白给。
顾敦在家中年轻一辈中排行老四，出征不下五次，也是真刀实枪杀过人的。
说起战场上的经验，他比剩下的年纪更小的兄弟姐妹要丰富得多，但到底是世家子弟，平日养尊处优惯了，而且他其实更喜好诗书字画，骨子处处透着一股浓郁的书卷气。
在军营之中，半夜收到临时调令并不多见，因为这是一个通讯基本靠喊的时代。
而偷袭暗算什么的，对于身在后方大山中的补给军营，就更是闻所未闻了。
这半夜被亲兵叫醒，顾敦平抑了很久起床气，才忍住没发火。
原因无它，他的亲兵都是顾老将军亲自调拨来的，会将他的一言一行在战争结束后如实汇报回去。
因夜半紧急之事被叫醒而不悦，这事若是坐实了，凯旋之后等待他的除了嫂嫂和娘亲嘘寒问暖，还有老爹额外附赠的一顿家法。
迅速穿戴整齐之后，顾敦和颜悦色地朝亲兵问道：“外头何故如此喧闹？”
“回禀校尉……是，是负责粮草运送的林队正，所部于途中突遇敌袭，仅以身免。”
顾敦大惊失色：“什么？竟有此事！人呢？快把他带上来！”
“这……人刚到，只说有敌袭，就断气了。”亲兵手里捏了一把汗。
顾敦沉默片刻，冷静道：“吩咐把军医叫醒，验伤。走，先带我去看看。”
“是！”
——
同样的对话，也在顾廉止的小帐篷里发生着。
“我去探了，说是一队运送粮草人马遇袭，只有队正活着回来，报了消息。”
在喧嚣声起的时候，顾廉止让顾桓出去探探消息，顾桓出了帐，恢复自由，净鬼使神差地没去哥哥那里告状，而是真的去探了消息。
但当他很狗腿地把消息说了之后，顾廉止的反应令他暗骂最毒妇人心。
“哦。”她说，“这人怎么没死？”
顾桓尴尬道：“呃……他刚说完话就断气了。”
“那就好。”
顾桓似乎也习惯了她这般语出惊人的性格，脸色微变很快就恢复如常。
其实不能怪她太冷漠。
这种情况下能活着回来的，大多有诈，类似的事，她遇到过太多次。
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喂了慢性毒药被迫叛变，于是帮敌军做一些出奇制胜的小动作。
包括但不限于假传情报干扰战局判断，偷偷放火烧粮仓，甚至伺机刺杀主将……
如此手段虽然下作，但也的确有效，不仅敌人会用，她也经常用。
人在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所以永远不要挑战人性。
不过这些话，还是烂在心里比较好，顾廉止觉得，说太多搞不好会吓坏这孩子。
“走，出去看看吧。”顾廉止看了看泛起了鱼肚白的天际，脸上无悲无喜。
顾桓点了点头，像只小鸡仔跟在她后面。
停放尸体的地方是一片空地，军中的赤脚医生已经到了，正趴在上面摆弄着。
军队中随行的医生，大多是要兼职仵作，验验伤的。
他们见惯了战场上的残酷，打败仗的时候趴死人堆里装尸体的事也干得多了，因而对验尸这事不像城里德高望重的老中医那么忌讳。
“老李啊，看出什么了吗？”顾敦双手负在背后，神色严肃。
这支运粮队往返粮仓与后方城池，沿途都在陈国境内，队伍本身除了四五十个民夫外，还有十几号退居二线修整的老兵。
被人偷袭，不应该，很不应该。
可现在不仅遇袭，还只有半个活口逃出来，让人很难不去怀疑些什么。
“嚯，这还不够显眼？全身上就背上两处箭伤，从背后进入，扎的也不深，看上去并无大碍。”老军医朝地上啐了口陈年老痰，手上掂着从遗体里拔出的两根箭矢。
“那怎么人还死了？”顾敦不解。
“大人您瞅瞅林队正的身子板，就那么二两肉，天知道他一个军汉怎么生的比秀才书生还弱不禁风的。”
老军医招了招手，指了一处伤口引他去看。
“一根从这里进去，卡在肋骨上。”
说着，他举起左手的箭矢展示给顾敦看。
只见那箭矢上头有一层淡白色筋膜，是从骨头上沾下来的。
“但是呢，另一根从骨头缝钻进肺脏，扎了个对穿。”
“嗨，说运气好吧，好歹撑到这里才断气。说运气差吧，也就这么着了。您有所不知，这种伤最是不得剧烈行动，若是待在原地，倒还好说，可他奔到这，少说两个时辰，命肯定没了。”
老军医拍了拍手，将两根箭矢放在地上。
顾敦道：“你们怎么看？”
此时营里几个不大不小的参将集结在四周，看上去是还没睡醒。
顾敦皱了皱眉，懒得多加训斥。
军营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个排资论辈的地方，他一个后生统领此地，营中心怀不满的人可一点儿都不少。
训了也没用，除非更有资历的人来了才能镇得住场子。
不过嘛，这些人虽说刺头了点，也是多少有点真本事的，可堪一用。
其中一人率先开口：“山贼？听说安夏那边可闹得厉害。”
另一人道：“不像，安夏县方圆百里内的山贼刚被清剿过，就算留有余孽，只怕是想着怎么活命，哪有胆袭击官军！”
有人啪啪打脸：“那还能是什么……你看着箭，又小又短，箭尾没有弓翎，甚至还有打磨痕迹。”
有人盖棺定论：“制作粗鄙，肯定是山贼没跑了。至于是从哪冒出来的，就不得而知了。”
“嗯……”顾敦听了他们的话，沉吟不语。
势力稍大的山贼，对付十几号人的官军，也不是打不过，只是需要耗费一些时间。
可那林队正丢下一句“有埋伏”就咽气了，这导致他们对具体战况一无所知。
综合目前手上的情报，姑且也只能如此下定论了。
顾敦转身吩咐道：“传我号令，就以山贼作乱撰文，抄送至各大营寨，增派护卫兵力，以防不测！”
“再写一份，报沿途县衙，加大剿匪力度！”
“务必要快！”
“是！”一旁的亲兵抱拳应承，“属下这就去办。”
就在众人打算各自散去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慢着！”
同时，那亲兵满脸涨红地被一人提着一把上了满弦的弩机逼退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