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中,很多人嘴上摆出一副说走就走的架势,实际操作起来还是要磨磨蹭蹭准备很久。
因为即便急得火烧眉毛了,该准备的,还是不能丢。
她们也不例外。
马匹、口粮、地图、指北针、信笺,以及能证明身份的令牌度牒。
这些都是要带上的,没准缺一件就有去无回了。
更何况即使顾敦默认了顾廉止的推断是正确的,并不代表他能心安理得地放人走,自己待在遮风避雨的营地里做个缩头乌龟。
他们年龄上有些隔阂,互相之间算不上亲密,但从感情上来说,都是和他有直系血缘关系的亲人,不是路边的小猫小狗。
临行前,顾敦像个老妈子似的,一遍又一遍地仔细确认,生怕有什么能派得上用途的东西被遗漏了。
但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
等收拾好一应武器装备的时候,顾廉止已经变成了一个类似人形兵器库的存在。
腰间挎着一把短刀,胸前绑着一柄长剑,一把轻弩扎了绳子挂在脖子上,肩上是一杆短矛,后背除了扛着一把一石弓,还背了二十多支箭矢、驽矢。
此时的顾廉止若再披上一身五彩斑斓的长袍,戴个红脸面具,粘一把胡子,简直活脱脱是个戏台上的老将军了。
她感觉自个儿身上带的不是武器,而是满满的flag。
生怕别人看不见她,还特地做了显眼标识。
但这也不能怪她。
寻找趁手武器的时候,顾敦把她拉去武器库,指着一件又一件武器问顾廉止“这个会不会用?”
她也不客气,呼哧呼哧就演示给人看,耍的有模有样。
前世几十年,顾廉止一直没能找到常用的趁手武器,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换一种,轮着用,于是就形成了样样武器都会用,样样武器都不精的情况。
等到跨上马背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快立不住了。
顾敦甚至想让她再穿件轻甲。
顾廉止在马上强作笑意挥别,心底暗暗叫苦:这小身板还是太单薄了,幸好没披甲戴盔,否则肯定得当场去世不能再起。
身为名将,总是要面子的。
哪怕不堪重负被压的很不舒服,也不能在人前暴露出来。
于是二人二马,就这么一前一后摇摇晃晃地上了路。
顾桓骑马的次数不多,独自行动的机会就更少了。
此时上了马,无人监督,他使出浑身解数尽情撒欢。
马鞭抽得呼呼响,左摇右摆,恣意畅快。
与顾桓雀跃不已的心情相反,顾廉止端坐马上,正襟危坐,矜持之余,手脚还微微有些颤抖。
因为上辈子做工具人被坑惨了的往事,她心里很是纠结。
刚重生就作出了向顾老将军通风报信的决定,到底算不算朝廷的狗腿子、工具人?
她是不是又走了上辈子的老路?
答案是否定的!
她倒希望自己的推断出了错,此战陈国能顺丰顺丰大获全胜,好让她快点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可如果推断成真,这一遭就非走不可。
她想活命,就必须得保全陈国主力军队。
想保全主力军队,就必须得救下顾老将军。
否则等顾老将军战败身死,陈军群龙无首,于周国猛攻之下一溃千里,大片区域沦陷只是眨眼间的事。
到那时候,纵使她装成平民逃下山去,作为一个女子,也难逃被掳去的命运。
被掳走就意味着失去自由,失去尊严。
给人看中强娶为妻,怀孕生子,还是充作营妓,就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了。
是的,前世的她身为大将军,威风八面。
现在的她只是个继承了前世记忆的弱女子。
先得解除危机,保全自由之身,才能谈抱负、谈理想、谈追求。
否则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匹夫之勇要不得。
想通了这一点,少女先前略带怅然的心情稍微好了点。
但很快,顾廉止就发现自己还是没法完全放轻松。
自打从见到马的那刻起,她就有点腿软。
本以为是一时紧张,调整一会儿心态就好。
可直到上了马,想通了纠葛,那种怪异的感觉也没能消退,反而愈演愈烈。
看了看**的马,一阵头晕目眩,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顾廉止大概是怕了马。
没办法,自从前世死在马蹄下,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对马这种生物产生了严重的恐惧症,轻则筋骨痛,重则浑身抽搐,不能自己。
前头的顾桓扯足了劲,挥舞着鞭子,正一下一下用力抽打马屁股,哪能想到身后看上去稳如老狗的顾廉止也会阴沟翻船?
半山道上,临过弯道时,顾廉止很没形象地两眼翻白,口吐白沫。
她身子一歪,手没扯住缰绳,噗通一下直接落马。
落马是小事,但凡骑过马的人,大多都落过马,爬起来拍拍屁股再上马就是了。
但顾廉止落的方向不太对。
她落在了外圈,通俗来说,就是靠山崖深渊的那一侧。
身上滚动的余势未消,翻滚两下,就被一截山崖边长着的短小树枝拦住。
“咔,咔……”
树枝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同时也给了她机会。
此时只要脑袋清醒点,往回滚两下,便能摆脱险境。
显然,昏迷抽搐中的顾廉止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于是,她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崖。
耳旁有顾桓挥鞭的“啪啪”声和马蹄“嘚嘚”声萦绕,成为最后的伴奏。
而这些声音,恰好又与前世被拖杀时的声音重合。
半空中,迷迷糊糊的顾廉止以为自己刚重生就又被万马踩死一次,整个人都不好了。
昏迷期间,除了噩梦,还是噩梦。
到处都是斑驳血迹与断肢残骸。
再见天光之时,已不知过去多久。
当少女睁开眼的时候,四周也的确都是断肢与尸骸,附近是一条河,河流都被血迹染得通红,宛若地狱。
环顾四周,她的身下是几袋粮食,应当是不是过往的运粮队不慎掉落的。
所幸有这些粮食作缓冲,卸去了大部分力道,这才没受重伤。
她咧着嘴,轻轻笑了,此情此景,还真与梦里重合了。
所以,她到底是身在梦中,还是身在现实中呢?
但浑身还是有股说不出的难受劲儿,可能是扭到了腰,也有可能是某处骨头断了、错位了。
略微挪动一下就牵扯到了伤处,剧痛万分。
“嗬嗬……”顾廉止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尸臭味与血腥直冲鼻子,熏得人想吐。
但她早已习惯了这些气味,吐也吐不出来。
少女仰躺在地,闭上了眼睛。
四周的声音从未如此清晰,有河水流过的淙淙合鸣,也有重山叠嶂中的呦呦鹿鸣。
她想了想,才弄明白,自己是真的摔下山,但捡回一条命了。
死了还能重生,刚重生完又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屡次调戏阎王爷,理应开心才对。
但对有些人来说,早死早超生,也是一种解脱。
顾廉止两眼发直地躺在原地,一动不动望着天。
哪怕四周环境恶劣,是正常人多待一刻都会疯掉的地狱,她也动弹不得。
可身体不能动,脑袋还是能动的。
顾廉止很清楚,河中大面积漂浮着尸体,都是些不完整的残尸,为利刃切割所致。
这只能说明河流上游发生了一件事。
屠杀。
无论是针对平民村落的屠杀,还是两军战败一方慌张逃窜被屠杀,总之就是死了很多人的那种屠杀。
死人,又是死人,只要有人活着,这天下就不可能有太平。
干脆全都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