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告别了两位老人,我们步行前往老教堂。
在从爱丽家过去的路上,经过教会学校。真理亚可能最近都没回来看过母校,我跟她说既然路过,那就进去看看吧,同时也可以找找线索。她站在校门口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了。
因为我们专业支取来调研跟这边学校已经打过招呼,而且已经开展调查了几天,所以我出示了一下学生证件给门卫就进来了。
距离真理亚毕业离开没多久,校园里变化不大。真理亚比较熟悉地带着我,依次走过她和爱丽在小学、初中和高中时班级教室在的教学楼,因为正好还是上课时间,教室里有人在上课,我们就只在楼前停留而没有上去。
在高中部楼前,透过教室的玻璃窗,真理亚和我驻足观看。那些身穿制服,脸还显青涩的学生们的模样,似乎能映出研习修女的真理亚和爱丽她们当年。
这时,身后伴随着高跟鞋走近声音的说话声传来:“是真理亚吗?还有那时那位昏倒的大学生?”
我们两个闻声转身,看见是高中部的教导主任艾露恩,从蓝色的修女头纱中露出的银色卷发印着从树荫下穿过的斑斓阳光。身着修女制服的她手上正抱着几个文件夹,似乎是要去什么办公楼而正好路过。她看着我们,脸上带着成熟又爽朗的笑容。

“身体已经没事了么?那就好。真理亚也好久不见了呢,听说毕业后成功当了模特,恭喜你了。”我们为了还要去老教堂正好也该离开了,她就顺道和我们一起走。路上她问到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听到回答后,她叹了口气说:“修女爱丽,确实是个好孩子,年纪轻轻就这么不在了,真的非常让人惋惜。愿她在天堂和父母快乐地相聚。”
到要分开的地方,她在道边时站定,又郑重地说着:“虽然我也很希望她还活着,但是劝你们,还是早点放弃吧。她,已经不在人间了。面对现实,让她的灵魂得以安息吧,你们所做的,也许是在打扰她。”
她说完微微鞠躬,转身离去。留下我和真理亚在原地。我们转头对视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们,真的是在打扰她的安宁吗……
离开学校,走到老教堂山。在走山路的过程中,真理亚在一个转弯口停下,告诉我这是爱丽父母出事的地方。当时小汽车根本停不下地撞破护栏,跌下了山崖。
难怪爱丽那时,会在要上山时止步不前。这是一个伤心的地方。
来到老教堂,这里现在是一个免费开放的旅游景点和朝圣地一样的地方。我和真理亚走进去,门侧边的引导桌后的修女认出了我们。“你是那位之前被困在地窖里的学生吧!现在身体已经好了吗?阿,这是真理亚吗”这个声音和我在梦里听到的告诉我去老教堂地窖的声音一样。
我转过身看,这是一位带着红色半框眼镜的修女,蓝色长直发从头巾露出齐腰,颜色稍微比真理亚的深一点,不过比穿的修女制服上的蓝色又浅很多。看起来很知性与文静,让人联想到图书管理员,我之前确实也在参观图书馆时遇见过她。

“是安娜贝尔啊,好久不见,看来你后来真的留在这里工作了呢”
她叫安娜贝尔·图恩斯塔,德国人,从教会高中部毕业后当了校图书馆的管理员,以前爱丽和真理亚的同班同学。工作上除了图书馆的工作,也会被排班到老教堂值班。
“那天我不知道你还没从地窖出来,那时候我正好到中午换班走了。第二天你的老师同学找人时,我才想到你有可能还在那。平时那里也没人下去的”安娜贝尔跟我们说,我也是那天上午到老教堂时,从她口中知道这个教堂有个地下室,地下室走道尽头有一个地窖的。因为从来没见过教堂的地下室和地窖,为了收集这种独特的资料我就下去了。结果却被困在里面一天一夜。
听我们说还想再去看一看,她提醒我这次一定要小心,至少真理亚和我两个人不要同时下去,以防万一,可别再出事了,上次出事引起了校方的关注,一些领导都很关心。又是在老教堂出的事情,教会也怕再影响到声誉。
穿过一排排长椅和一些游人或信徒,我们从礼台旁的楼梯下去了。
地下室还是那样光线昏暗,仅凭那几盏用久了的灯发出的光,让这条过道还有很多地方仍陷于黑暗。一盏灯还时不时忽明忽暗,增添了一丝渗人的气氛。明明只是下了两圈楼梯,却让人感觉和上面明亮的教堂身处两个世界。真理亚下意识地往我身边靠了靠,两人肩挨在了一起。一向强势的她原来在这种环境下也是会有些害怕的吗?不管怎么说也是一个女孩子呢。我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让她缓神过来,示意一起迈步向地窖口。
走到地窖口旁,这次可以看到圆环型拉手开关在外侧上了。我拉住圆环,扭了一圈然后拉起盖子。石制的方形盖子长有七八十厘米,厚至少有二十多厘米,重量挺沉的。我把盖子掀开到它能拉起的极限,它与水平面呈的角度大概超过100度,但无法直接推到更大或者和地面重合。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往地窖里照。地窖里没有灯,一旦盖子合上,里面将完全漆黑,连氧气都会被剥夺。被困那天手机电量耗尽后,我亲身体验过那种黑暗和接近窒息感。
“你打算下去吗?”真理亚问。
“不了这次,只是……”
“只是什么?”
我端详着盖子。“这个盖子很沉,它虽然不能直接掀到底,但张开开的角度也挺大的了。这样的情况下它如果会自然地不小心合上,难道那时候我没有把盖子张开到底吗?还是……”
“还是什么?”
“还是说,除了爱丽可能是灵魂状态外,还有,别的东西也在”
我们的人影在忽闪的灯下摇晃扭曲,地下潮湿阴冷,空气带着凉意。我说的话在过道里混有一点回响效果。我们两相互看了一眼,总感觉脊背发寒,不太自在。
“砰”
我合上盖子。这次不会有人听到这个撞击声时是被绝望地困在漆黑而封闭的空间里了。
离开地下室,上到地面,初秋白天的气温还是令人暖和的。出教堂门时,安娜贝尔看到我们很快就正常的出来,也松了一口气般地跟我们挥手道别。
在下山前,我们来到爱丽西斯跳崖的地方。
位于老教堂的左后侧,穿过一小片树林和草地。顺着真理亚指的方向,可以看到突出的岩石。从爱丽跳崖后,悬崖边都被加装了半人高的铁护栏。
“爱丽的遗体是清晨日出后,才被山下行人发现的。据当时警察分析,她跳崖的时间应该当天夜里。只是前天后半夜到第二天都下着暴雨,很多痕迹都被抹除了,连她的遗体也被水泡……”真理亚描述这些情况时,双手交叉抱臂,头低低的,讲到一些细节时手越抓越紧,“如果那时候,我能早点注意到她的异常,也许就……我算什么朋友!”她的语气透露着自责和忧伤。
在岛上,也是下了一场暴雨,之后日常就被突如其来的打破了。我走到悬崖边,脚下的岩石比一般土地要滑与坑洼,倚着护栏,往下望。有一些恐高症的我,看着这个高度头皮有些发麻。爱丽,那时候是不是就正好从我脚踩的地方,跳下去的……
从边缘往回走,看到真理亚还沉默地保持抱臂姿势呆站着。
她真的很关心爱丽。
我走近她,用一只手拍住她的肩,摇了了她一下,让她目光转向我。“真理亚,你不必自责。错并不在你。至少我认为,真理亚能像这样这么多年还忘不了爱丽,并且现在也还在做着寻找她的事情,正是好朋友才有的表现。过去的事情我们无可奈何,但我们能去记住它,不要忘记它,到现在尽力做我们所能做的就好。”
真理亚仰着头和我视线对视,听着我这番其实也是对自己的鼓励,先呆讷了一秒,然后感受到了视线和两人距离有些近,快速地眨了眨眼后,赶紧撇头向一边,“嗯、嗯,我知道的,好了还需要去哪么?准备下山了吗”她用手把我搭她肩上的手推开,转身走了,走出一两步才又回头说。
性格这点,其实和爱丽有些像的,或者说爱丽虽然也容易害羞不过会更坦率些吧。我甩了甩刚刚被推开的手,闭眼轻轻笑了一声,然后追上了她。
下山到一半时,已是下午三点多了。我还在整理思绪,走在前面一点的真理亚突然站住,等我走到跟她并肩时,她把像是刚刚憋了一路的话说了出来:“那个,谢谢你了。你刚刚那番话,让我怎么说,像是对这件事充满了信心一样。或者说,不再迷茫了。与其自责,不如尽力把现在我能做的做了,也算对爱丽,对自己的过去有一个交代。”
她抬起右手,握成拳头,“你在岛上,和爱丽是一起战斗的搭档;那现在,我们就是一起寻找爱丽的搭档了。”
看着她这个像是街头帮派的派头,我露出了笑容,也抬起了我的左手握成拳。两人互相将手臂和拳背撞了一下。
“一起加油吧,武”她笑着直接叫了我的单字名,既是外国的习惯也是我们关系更近一步的表现吧。
“嗯,加油吧,真理亚”
“明天我们早上再去一趟爱丽的墓地,你还能腾得出时间吗?”
“没问题,这几天我尽量都空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