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距离首发会还有3天。桂城。
“准备好了吗？”导师问他。
他正了正白衬衫的衣领和领带，深吸了一口气。
“准备好了。”
助手为他推开门，他们一起走了进去。
·
特能科技公司桂城研究中心的会议大厅里，正在举行专家交流会。公司为了给首发会造热度，两周前就开始邀请不同行业的专家与学者前来考察和今天进行一个交流会，多家媒体记者前来拍摄甚至直播。现在正在中场休息时间。
未文他们走上了讲台。
他的导师先对着麦克风讲话了:“大家好，很抱歉占用一下大家休息的时间。前面各位专家老师已经听过不少有关即将推出的人工智能机器人Ever的介绍，也发表了很多意见。但，各位有听过，人类真正与这样一个机器人生活和相处的真实故事吗？不是实验室里那些数据，而是真正的第一手材料形成的报告，由鄙人的学生，曾未文为大家献丑汇报。”说完，导师将位置让给了未文。
由于导师在学术界还是很有名望的，主席台工作人员在导师的助手学生指挥下，把未文要用的ppt展示在了大屏幕。
讲台下一开始窃窃私语，但都是经过多年教育的，很快就安静下来。开发商和公司的人面对这个情况不好马上打破自己提出的交流会的名号，很多媒体就在现场，于是选择先观望。
未文看着台下那么多各领域名声赫赫的大触，有些发怵。但他想到自己今天来的使命必须完成，一下子又镇定了回来。他定了定神，先走到讲台中央，向会场两边鞠躬，再走回麦克风。
“各位领导，老师，大家好。我是西省民族大学的民族学专业在读研究生，曾未文。诚惶诚恐，今天在这里跟大触们谈自己的浅陋见解。但我认为，这是我今天必须要做的事情。因为，我是目前唯一一个，真正跟机器人生活的人。真正的近距离以人文社会科学视角进行调查过的人。”
“之前大家都已经听了很多有关即将发布的Ever完成度是多么的高了。她的外表、行为模式和思维方式是能多么接近真实的人类。她是一个完成品。”
“屏幕上的少女照片，是Never。我叫她，涅娃。大家可以对比一下，涅娃和Ever，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差别。因为，涅娃是第一台完成的机器人。她是原型机。即使Ever后面还有修改，正常来说性能应该只会是比她更好。”
“我和涅娃，真正的相处了四天。四天说短，不短，说长也不算长。但重要的是，仅仅只用四天，除了身体上还留着小部分金属外壳，她就能让人觉得，她是一个有感情的人类。”
ppt不断展示着他拍的涅娃的照片，并配有文字记录与分析。
“与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接触，不管老人小孩男人女人，都没有被发现是机器人。她有呼吸，身体有温度；她要吃饭，要睡觉，甚至能做梦；她会疑惑，开心会笑，难过会流泪，会有小脾气。甚至为了救我，而甘愿自投罗网……”他说到这里，右手无意识的拼命握紧。
“她怎么看，都非常像人，对吧？从经济人类学家卡尔·波拉尼提出的形式主义上看，她不愧于是一个完成品，因为她达到了真正拟人化的目的。如果把机体上的金属部分也都换成其他地方一样的仿真材料，根本不会有人能发现了。”
“因此。她是一个未完成的完成品。”他说出了黄棢博士之前说过的话。
“从实体主义上看，能有完善感情表达能力的她，也很好的满足了人们因为情感上的因素去选择、接受她。”
“但这恰恰是她‘未完成’的原因。未完成的不是她自己，而是我们。”
“人类是有感情的。实体主义上看，她难以分辨的拟人化，会让我们很容易产生她真的是人类的认识。这又是她本身制造出来的目的与作用吧，是从形式主义上看追求利益最大化的结果，我们就是为了生产出这样的产品以满足市场和客户的需求。”
“可是，人一但因为对这样的机器人产生了感情，那么势必会根据具体场合的不同，做出不符合形式主义说的必然符合理性逻辑的判断和行动。就比如让这样的人形少女上战场，你们会因为她是机器人，就让她去执行自杀式的进攻吗？或者，你，会为了救她，牺牲一个人类的生命吗？”他顿了顿，“假如，你爱着她。或者，她对你说，她爱你？”
“可能有人说那我们干脆不要设计成人形，或者不要给她写那么多感情模块了，来规避上面实体主义论下分析存在的问题。那么这里形式主义自己就又产生了问题:人们追求的是稀缺性资源。如果改变了这些设计，相当于就是不再制作的是拟人化人工智能了，那么她还能满足人们想要消费的需求吗？人们之后还会选择她吗？这样还能占据这个市场来获得收益吗？她不再是一个‘完成品’。”
“说了这么多，形式主义和实体主义都没能解决问题呀？结论似乎都是她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完成品。那我分析这些的意义在哪呢？”
“格雷戈里说：‘经济人类学的独特贡献，不在于它所提供的答案，在于它所提出的令人兴奋的、经验丰富的新问题’。从刚刚的分析看，以经济人类学实体主义与形式主义的角度，现阶段我们不能就这样推出这样的产品，特别是还要面向一般市场的话。无论哪一边理论分析，她都是一个未完成的完成品。物质基础是准备好了，但社会意识上呢？距离什么时候，才是真正完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我们还没有做好充分准备之前，就推出这样的产品到社会上，不管是对我们人类，还是对这样的机器人，都是灾难。如何看待这样高度拟人化的机器人？他们要按照有生命的物种或者是一个新的种族来对待吗？如果有人利用他们犯罪，或者虐待等行为，相关法律要如何设计？高拟人度造成的社会伦理问题？高智能化会不会存在失控的风险？……”
“光是我一个才识浅薄的学生就能提出这么多问题和担忧，可想而知。我作为民族学专业的学生，真的不希望因为我们今天的草率，让我们人类未来有一天，要走上谈判桌前。对面是这样的机器人。所以，我认为在妥善解决问题前，应当推迟发行。”
“我的汇报内容到此结束，谢谢大家！”
他走到讲台中央，再次鞠躬。
掌声。导师带头鼓掌。随后大厅的掌声由稀疏到热烈。
但他想要的不是这个。
“曾同学你好，我认为你说的还存在一些漏洞，比如你有没有考虑到我们设计时留下专门的高权限控制命令……”第一个提问者在座位开启话筒。
“前面的张教授说的有道理，但是正如曾同学说的，那如果负责人因为主观感情因素或者其他客观因素被机器人反过来利用呢……”第二位反驳第一位。
第三位，第四位……现场讨论火热，甚至根本轮不到未文再去插话。他慢慢走下台来。他终于能擦一下头上的汗珠了，明明开有空调。
媒体记者在抓住机会到处拍摄和采访，当然也有来找上他的。虽然他刚刚才结束一个费劲全力的演说，也不太适应采访这种事，但他还是一个个应付。
因为这才是他想要的。
·
距离首发会还有12天。研究中心。
导师带着未文受邀来特能科技桂城研究中心参观与考察。
在自由活动时间，他正在尽量不被人注意的到处走着，想看看能不能有些更真实的收获——“霍桑”效应，如果观察对象知道自己被观察，往往会做出与平时正常情况下不相符的有意识的行为。
他从一个看起来像是安全通道的侧门，走到一个很大型的房间。房间里，除了他只有一位有些秃头的穿白大褂的中年人在。
他本来以为自己还没被发现，却听到前方的中年人说话了:“她是我亲手创造的，第一台完成品。也因此，她不该被完成。她是一个未完成的完成品。”
他侧身，看向未文，问:“你知道为什么吗？你又是怎么看待她？”
未文看到他胸前的工作牌写着“黄棢”，也才注意到，在他面前，有一个两人高的玻璃罐。罐中，液体让闭着眼的女孩与淡金色的头发漂浮，呼吸面罩和各种管道分布在身体各个部位。
他走近罐子，与黄棢博士并肩站着。端详了好一阵。他才开口:“因为她本不是人，却又要像人来让人类把她当人；人类把她当人，她又本不是人。”
“我现在，只是觉得她很美。”
黄棢博士听着他说完，没有再说什么。沉默了一会，他又问:“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最近都在哪？”
“我叫曾未文，是一名民族学专业在读研究生，过几天要到安镇榕江村调研，住那里，课题是……”
“曾未文，未文吗。你的名字，和她有些像。”
……
距离首发会还有8天。森林中。
胸前的金属与晶体，手上的鸟儿。他在远处，看到了一位淡金色发及腰，**的少女。
可能因为黄棢博士昨晚打的给他的电话记录被查到，他正跟特能科技通话，被要求协助回收她。
“让我来帮助你们调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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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人类学独特贡献不在于提供答案，而是提出新问题”。即使带着涅娃一直逃跑不被抓住，或者说极端点毁掉她，特能科技终究还是能通过备份好的数据再次生产出来，依旧能准备发行Ever就是证明。他真正要做的，就是想办法从根本上阻止发行一个未完成的完成品。不然，涅娃，像涅娃一样的Ever，她们会被怎么对待？完成品受到未完成的待遇，就像千里马没有伯乐，过程和结局可能会是很痛苦的。于是他必须找到这样一个机会，来让更多有影响力的人来传达这样的信息。他并不能马上解决问题，他要做是提出问题。
引起这些各界有名望的专家与学者关注和讨论后，加上媒体的流量运作，开发商和公司只能暂缓发行；反过来说，通过这次事情，能带来有这样大的关注度和宣发流量，公司这边其实也是获利，所以之前没有强制让他下台，也许这样研究能获得的投资和政策支持会更多了。
似乎每一方都得到好处了。算是近乎完美解决了吧。
我达成了我的使命。
只是，我可能，永远无法再见到她了。
面对着镜头和闪光灯，曾未文保持着正常的表情，有时候还要带着一些笑容。只是神态，显得非常的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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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前所未文（闻）的使命——插曲推荐：Cynic（愤世嫉俗者）-闇音レンリ
今は当たり前なんて思わない
走到今日并非理所当然
風はまだまだ強い
顽风尚然强劲不挠
思っているよりも確かな
确实之物比想象中的
モノなんて少ないでしょ
还要少吧
薄れた記憶のせいかな
是因为记忆被岁月模糊了吗
まだ見ぬ人を憂うココロか
还是说心灵被未曾见过的陌生人所烦扰了呢？
躰を支配する痛みだ
其实是支配躯体的疼痛啊
それでもここにきて
即便这样还是来到了这里
終わりだけ思えばいい
心无旁骛地瞻望终点就好
一つの理由
仅此唯一的理由
還る土に放るだけ
便是得以撒入回归之土
けれども淡い夢
但那浅淡微薄的梦想
心のまま変わらずいられたら行く末も
如若能秉持初心不曾改变
くだらなくは無いんだね...
未来也就不会无聊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