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哀悼者的追猎(四)

作者:愚蠢的黑兔 更新时间:2020/5/25 0:43:54 字数:2282

我们竭力诉说着,自己想要倾诉的故事。

即便无人聆听。

——十年前·维特里兰家族·西克里斯丁小镇——

诺尔已经是个大人了。

诺尔很坚强。

不会害怕。

更不会哭泣。

……

诺尔,七岁。

尽管父母的尸体就在棺椁中,但他却出乎意料地没有产生几丝伤心的情绪。

这是第一次距离父母如此接近吗?

或许,并不是的吧。

即便是这样的父母,在诺尔尚还是婴儿的时候,或许也会逗弄他、喂他喝奶、将他抱在怀里哄至入睡吧?

他面无表情。

这种做法也许是对的。

倘若无法哭泣——那么,就应该尝试将自己的感情放空。

放轻松……

过来参加葬礼的大家,有很多人在哭呢。

他们都是爸爸妈妈生前的好朋友吧。

诺尔也会想——父母死后,我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但是,应该没问题的。毕竟他还有其他亲人。

祖父母和外祖父母都在身边。

镇上的大家,应该也会互相帮衬。

这样一想的话……

诺尔冷着脸,走向了父母的棺椁。

深棕色的木质棺材里,盛着两具面容安详的尸体。

“爸爸……”

过一会儿。

“妈妈…………”

他将两朵洁白的康乃馨各自放在了父母的胸口。

这还是他记忆中,第一次与他们如此亲近……

想来,即便诺尔现在就跳进棺材里,装作亲昵地拥抱他的父母——他们也不会有任何反对吧。

没错。

他们……

也就是,他的父母。

多讽刺啊……

将一切奉献给了本家。最终双双死在了保护某人的战斗中,这对他们来说,算是死得其所吗?

“……”

诺尔不知道。

他只是,仿佛在这个瞬间看到了自己的人生。

即便如何挣扎——

他想。

即便如何挣扎,我也得不到你们的爱吧?

……但是,足够了。

祖父母和外祖父母,他们是爱我的。

即便只是因为我是你们的孩子。

但是,假若你们能活得足够久——久到渐渐老去,开始担忧自己的死后之事时。你们一定能记起……

我。

我。

我……

诺尔是个自私的混蛋。

他知道,尽管他才七岁。尽管……

他折身离去。

人们各自向前,往棺材里放进他们带来的致以哀思的花朵。

诺尔现在需要做的,仅仅是乖巧地站在家人身边;像个很普通的在为父母的离世感到伤心的孩子一样,静静地等待一切散场。

“诺尔。”

“诺尔。”祖母在叫他。

更准确地说,是维特里兰家的老爷在叫他。

无非是走个过场。

诺尔的父母为家族而死,所以——无非得走个过场。向遗孤、向家族中的人们表示家族的哀悼。

于是,诺尔便听话地走过去,尽自己所能,展示出了大概能让维特里兰公爵满意的一面。

……他没有任何想哭诉的。

更没有,哪怕一丁点儿的不满。

只是,公爵阁下身边的那个与他年龄仿佛的女孩,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她有着与公爵相似,却远比公爵的发色更鲜艳的赤色短发。尽管在今天穿了一身哀悼式的便装,但即便是黑色的衣服、白色的领结,也完全遮盖不住少女绯红色眼瞳中,那簇仿佛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焰。

她佷美丽,却是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的那种孤傲的美。

即便只是个小孩子。

诺尔猜,她也许就是那位传闻中的天才,家族的明星,未来的维特里兰女公爵。

总之,就是和自己永远不会在同一个世界产生交集的那种人。

能令两人视线相对的,大概就只有这场葬礼吧。

或许,未来的诺尔也会为了保护家族的某人而死;而这位少女,未来的女公爵,她也许会在他的胸口,放下一朵鲜花?

当葬礼结束,人们逐个离场时,他如此心想。

“诺尔·塔尼·维特里兰。”

但就在诺尔准备在与父母最后道别一次的时候,那位大小姐却出现在了他的身侧。

她屏退左右,又要求陪在诺尔身边的长辈们暂时退避。

总之,就是为两人营造出了一个可供独处的环境。

……这位大小姐的行为,非常多余。对她来说,这次的葬礼应该只是一件讨厌但必须要做的工作吧?

诺尔自以为擅长察言观色。但此刻的他,却搞不清楚对方的想法。

“对于你父母的事,我很抱歉……”

这位大小姐悲伤地低垂眼眸,就好像诺尔父母的死,的确和她有关。

“爸爸妈妈光荣的死去。能为家族奉献出生命,这是他们的荣幸。”

“死亡哪有荣幸的?”

大小姐脱口而出。

一顿,她匆忙道歉说:“啊,对不起。我绝没有失礼的意思,我只是……”

“我知道的。”诺尔向她恭敬施礼。

在他看来,这位给人以唐突感觉的大小姐,似乎在内心深处藏着什么话。

天色阴沉。昏暗的天穹,仿佛随时可能有雨滴落下。

“我认为,生命是非常宝贵的。人只能活一次。”

再次开口时,她的发言竟老成得不似一位少女。

“任何人,都不该为了无聊的事失去性命。你的父母,名义上是为了保护要人而死;可现实是……”

她道:“只是有人在赌马。”

“无聊的蠢货们聚在一起。为了哪匹马跑得更快、哪条狗互咬更凶而欢呼、赌博。”

“你的父母就是为了这样的人而死。在赛马场上的赛马失控时,挡在那人身前代替对方而死。”

她的目光显得僵硬,沉重。

“至于那个犯了错的,他今天甚至没有出现在葬礼现场。似那种废物,大概只有出事后的前几秒会懊悔——现在,他大概正在和狐朋狗友们吃喝玩乐吧。”

“他们甚至有可能聚在一起咒骂你的父母。嫌弃你父母的死,影响了他们的娱乐。”

“换言之,这两个人的死,其实……”

大小姐的手稍举着,她用力地抓着诺尔母亲的棺椁。

就像是,想将这一切的咒诅化作哀悼,连同这份不甘心一并埋葬进坟墓中去。

“……”(诺尔)

无意义。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诺尔道:“即便他们不是这样死去。但怎么死,才算有意义的呢?”

“在我看来,无论是为了保护谁而死,还是为了伤害谁而死,都与他们现在的死法没任何区别。”

他微笑着。

这表情,就像是无限近似于微笑的沮丧。

“并无任何光荣可言,更没什么值得称赞的地方。”

“他们是为了其他人而死。”

“而不是……”

“我。”

惊雷乍响。

天空中一声霹雳,掩盖住了诺尔微弱的声音。

……啊,这样就好。

他是个自私鬼。

太过自私、太过狭隘,对那些伟大高尚的行为,从未尝试过理解。

……

但女孩却看着他。

她注视着他,就好像这目光能穿透表情、穿透肌骨,直至看透他冷漠肮脏的灵魂。

“我是巴缪妮雅丝。”

这位仅比他年长一岁的红发少女伸出右手:“假如我可以为了你而死,那么……”

像是,预言?

又或是,惨淡的回忆?

“你这一生,可以为了我而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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