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从高空坠落，砸向水面，泛起涟漪，激开数点泡沫。
泡沫荡漾，顷刻炸裂。
但在诺尔的意识中，水流交汇下诞生的泡沫，却越聚越多、越来越浓。
他整个身体缠绕在这泡沫中，就仿佛在香烟中升腾了的魂灵。
触碰不到大小姐的手指。
感受不到大小姐的注视。
只是，那些早已经尘封了的记忆，却在昏迷的余韵中，渐趋清晰。
……
他喜欢捉弄大小姐，喜欢看她喜欢自己却求而不得的模样。
在过去，这样的平淡生活，仿佛能持续至永远都望不到尽头的天边。
他永远像一个傲慢自私的孩子，即便知道大小姐也在以满含爱意的视线注视着自己，也还是退缩着，佯装一无所知，满足于这所谓弟弟与姐姐、忠仆与小姐的可笑游戏。
直至此刻。
直到被那只假冒了大小姐模样的怪物攻击的瞬间，诺尔才意识到曾经的自己，究竟是何等的愚蠢、无知以及自私。
既然，我心中的这份感情是爱……
他问自己：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不从一开始就将它说出口？
明明一直被大小姐照顾着、被她喜爱着、被她注视着……
即便是诺尔，也还是知道许多女孩子会对男孩子做的暗示。像是大小姐邀请自己一起吃东西的时候……呃，这大概不是爱情方面的暗示；那像是大小姐和自己打枕头战，晚上一起睡的时候呢？呃，可能也不太靠谱。
这样的话，两人交换礼物的时候总该是了吧？
似乎也不太准确。
毕竟，大小姐虽说喜欢送一些花呀、珠宝啊、点心啊一类的东西，但果然还是没有在交换礼物的时候，有过爱情那方面的表示。
至于普通情侣之间的那种话，就更没法在自己两个之间充当可靠的暗示了。
吻手都是日常礼节，亲嘴亲脸蛋也都常见，就连自己的胸膛、大腿、脚，大小姐也经常会在晚上一起疯闹时捧起来一顿乱亲。
互相说我爱你、我喜欢你、我最喜欢你了、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什么的，也是日常行为。
沉浸在梦与虚幻中的诺尔，思维愈发浑噩。
理所当然地，他知道这些都不是正常的小姐和仆人会做的事。可是——
可问题是，因为他和大小姐从小就是这样，所以也就习惯成自然了。
（“那么，到底得怎样才能证明大小姐爱我呢？”）
（“不是现在这种意义上的爱。而是作为女人，对作为男人的我的爱？”）
难道需要更进一步吗？
不不不。对诺尔来说，即便与大小姐的关系更进一步，也完全证明不了什么。
毕竟他各种意义上都只和大小姐只差最后一步了。倒不如说，即便哪天真的和大小姐发生了那种关系，他也完全不会感到哪怕一丝的惊奇或诧异——这一切都将是水到渠成，抑或意外发生。可是……
可是，假如正常恋人会做的事，自己和大小姐做了都还不算恋人。那么究竟怎样他与她才是恋人呢？
大概……
大概，只有告白并被答应吧。
那么，假如大小姐向自己告白，自己会答应吗？
当然会啊！
但反过来呢？
一时之间，诺尔再次坠落到了痛苦的熔炎之中。
第三王子。
又是第三王子。
正因为从来没敢向大小姐告白，所以，他才从未被拒绝过。
但第三王子的存在，永远是他心头抹不掉的一道伤口。
只要告白就一定会被拒绝。因为，无论大小姐是否喜欢第三王子，她都一定会嫁给王子，成为王子妃、将来再成为王后。
也就是说，在大小姐的人生规划中，诺尔或许是极重要的部分，却永远不会是最重要的。
她会和他亲近，会照顾他，会和他做各种各样有各种意义上暗示的事，甚至将来有可能和他发生男女之间的那种关系。
但诺尔坚信她绝不可能答应自己的告白。
因为第三王子他存在。
而且，诺尔也曾亲眼见过那位王子——金发，蓝色的瞳孔，温柔而华贵的长相，高挑的身材，有涵养的言谈及气质。
相比之下，自己又是何种人物呢？
“…………”
诺尔哭了。
出于强烈的自卑与不安，嫉妒与哀怨。
哭着哼哼了几声，他便咳嗽着从昏睡中苏醒。
才一醒来，便看到房间地板上有两个相对坐着的半裸女人在那边划拳……
“咳、咳……哼啊我、操？！！”
他的泪花险些喷溅而出。
毕竟，无论是谁，在做悲伤的梦时悄然苏醒，却一眼瞧见自己房间里有两个半裸的异性坐在附近划拳时——都会吓得不行。
“你们在搞什么鬼啊！——！！”
“呃……”露西珐呆呆地眨眨眼。
她一瞥柯琳丝，两个女人稍微交流了一下心情。
“当然是喝酒。”
“喝酒为啥会喝成这样啊！！……啊，算了。反正你们就是这样的德性，赶快把衣服穿上吧。”
诺尔放弃了发怒。
毕竟他是个男人。虽说这形势有些奇怪，但姑且不算吃亏……
“就因为是喝酒才会变成这样吧。”柯琳丝困惑着说：“毕竟要猜拳。”
“但即便是猜拳，你们也别……”诺尔欲言又止。
他感觉自己已经猜到这俩人接下来会说什么了。
“既然猜拳，当然得脱衣服啦。美少女划拳就是要脱，这难道不是常识吗？”（露西珐）
“姑且不说你们是不是美少女——”
“喂喂！少年。”柯琳丝晃晃她的石头：“你那张甜蜜的小嘴想说什么？难道，你想尝尝本小姐炙热的爱吗？”
诺尔却不理她，只是继续说：“喝酒要划拳，这算哪门子的常识！我又不是没在我们那儿看过别人喝酒！就算是女性佣兵斗酒，也是完全不会一边喝酒一边脱衣服的吧！”
“所以说这叫野球拳。”“嗤嗤，果然是个没文化的傻少年。”
“啊、啊……和你们说这种话，算我白痴。”算了。
没必要继续争辩。
诺尔甚至觉得，只要继续将注意力放在这俩人那边，就是自己输了。
“诶——为什么这么冷漠啊？”
“而且还哭了。”
“到底是做了什么样的梦才会哭啊？”
在两人的注视中，诺尔勉强走出了……
嗯？
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的他，惶恐地摸了摸自己的侧肋。
在那个位置上，并没有疼痛的感觉。
他又掀开衣服，发现那上面甚至连伤口都没留。
“这是我做的。来，感谢我吧。”露西珐得意地笑了。
“啊……”
诺尔呆呆地愣了会儿，这才重又缓缓看向二女。
“这次是……柯琳丝救了我？露西珐你治好了我？”
“没错，是我！”“当然啦。”
“……”（诺尔）
“既然你们这么厉害。”他道：“所以说，为什么一定是我呢？”
“明明我不高，长相不帅，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就连想要在你们面前表现也吃了瘪。”
“和那些真正值得欣赏的人比起来，我根本毫无价值。所以说像我这种、像我这样的人——”
“我……”
他想到了很多。
甚或是，想起了很多。
柯琳丝才要劝慰，却被露西珐抬手制止。
大恶魔温柔地注视着诺尔。但这种温柔的表情中，却仿佛隐藏着些许不同的意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