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过得,真是一言难尽。
你可永远不知,这枕边人都是什么来头的,月色迷人,当透过纱窗看着丈夫在庭院踱步,言无尽此身所在这印罗联邦的偏隅一角……不,如今只得用印罗大区来形容,早已经没有了什么邦国联盟的概念。
丈夫睡不着,都是些小书生意气,又不知是发了什么文人骨疯在感慨天地,总是这般恨不能弃笔从戎跟着军队大干一场,平日里总是说着男子汉大丈夫云云,要马革裹尸做天下英雄塚。
言无尽听着他絮絮叨叨,也不反驳,就是淡淡的微笑。
然后,小女儿的哭声打断了她迷蒙的眼神,叹了口气到隔壁房抱起自家骨肉,摇着拍着,哄得妥妥帖帖,这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还这么爱撒娇,简直就和自己的丈夫如出一辙似的。男人得和小孩一样,要哄,可谁来哄她言无尽,该是不需要了,因为自己怕是再也幼稚不起来。
大孩子小孩子,姜家的大小孩子这一清早起身个子上学上班,言无尽回收送别,然后伸了个懒腰,独自一人大早起了家里的庭院。小城镇的地方地大,安静,四合的院子面积还不小,多的都是空房,也亏这是丈夫祖传的产业,可是屋子虽大,却并不怎么值钱,看着残旧,也需要花钱修缮了。
但是修缮要花钱,丈夫不过是镇里小学的区区一校长,挣不了多少钱财,特别是前几年印罗联邦和精灵帝国打了一场旷世大战,倾尽所有国力,如今仍在一片废墟中苦苦挣扎,短期是抬不起头来,都得趴着。
可并不是印罗人想要趴着,而是诺兰韵律这女人就脚踩着他们的头颅让他们所有人都磕着脑袋,这算是她得报复,毕竟女帝陛下从来就没有喊出要北大陆共繁荣这种人人平等的废话,至少短期不会。
理想也许没有国籍,但是统治者却有,谁人都不能忘记,诺兰家可是柳荆出来的,如今三十年河东河西,要报复,这还算不得姗姗来迟。至于说到什么国恨家仇,冤冤相报,恐怕这仅几十上百年是没有机会了。
而如今,玟玛王子的尸体,仍旧坐在国会大厅门口呢,皇族屠尽,子子孙孙尸骸遍野,斩草又除根,律子可是真心够狠。但名头上还不是律子亲手为之,城破之时,诺兰韵律这女人单手将长枪抗在肩上,枪尖银色的忍头穿破明格斯的喉头,把这天杀的仇人给就这么亮堂堂的挂在了身后。
马蹄儿啪嗒的响啊,律子就吊着身后的尸体走在前头,她看着印罗国都的子民,温和的笑脸打着包票说,战争已经结束了。
是的,战争在城破时已经结束了,然而恐怖的炼狱屠杀才刚刚开始,律子唱着白脸说要求严明军纪,绝不饶命不偷不抢不闹,然后就拍拍屁股的出城游玩去了。原本城里的百姓放下心来,想着这号人物说出口的定然不假,可当天下午整个国都燃烧起了熊熊大火,白马将军吴狄带着他统帅的一帮佣兵们开始肆意屠杀平民,全程的精灵驻军都充耳不闻的默默退出了国都三十里开外驻扎。
佣兵们砍啊烧啊,如同开着人生最艳丽的派对,他们被压抑了几年的怨气总算是彻底的发泄了出来。他们端着美酒在城中高喊万岁,仿佛在北境自由区被女帝攻破之后,直到今天才是从奴役中彻底苏醒了似的。
这就是诺兰韵律对他们的承诺,印罗联邦沦陷攻破之后,他们可以在这里,为所欲为。
他们烧杀抢掠,让男人们排着队脱光衣服站在墙边一个一个用五花八门的手段打死,然后让女人撅着屁股光这衣服如同牲畜一般在大街小巷的外头被肆意**和蹂躏。
老人和孩子合着稻草捆绑起来然后在身上点燃,撕心裂肺哀嚎着的火人在城里到处乱传,如同绚烂的灯光点燃了印罗联邦的夜夜夜。这样的场景维持了足足一个月,在这一个月整整不多不少的三十天美好时光里,发生了许多有趣到让灵魂震惊到抽搐的乐事。而言无尽则是说不上恰好,在这个月从国都旁经过,方圆百里,都能闻到抽吸熏天的烧灼气味,听说人肉是酸的,你可食过?
砍断了手掌脚掌的男女在地上摸爬打滚,用铁索链条练成了一排,用他们血肉模糊的伤口在地上摸索着爬行,然后佣兵们还觉得不够过瘾,便是挖出了他们的眼珠,看着他们赤裸的相互摸索着个子的身躯,然后故意在他们的面前用盾牌立成了一面墙壁挡住他们的去路。
佣兵们还喜欢让它们跳舞,用滚烫的金属盘子作为他们的舞台,热锅上的蚂蚁闻着自己烤熟了的脚掌呱呱乱叫着左右蹦跶,滑稽,滑稽到让人捧腹大笑。
原来人有这么多的死法,百花齐放,原来折磨人有这么好的点子,当真是人才辈出。佣兵们在享乐,而吴狄却十分不忍,但他并没有制止而是选择了放任,他饶是想起了自己好歹也从柳荆士兵堆积而成的尸山中爬出来的。
于是有人跪地哀求,说平民百姓是无罪的,战争和他们没有关系,求求放过吧。
但选择留下来的梓木子却并不赞同。
她问道,战争和所有人都有关,所有人。
你们为战争的胜利欢呼雀跃过么,为战争表达过你的支持么,为战争输送过家人么?你们的双手创造出的那点微薄的价值为战争提供过经济上的支援么,当柳荆战败之后,你们掠夺他们的财产时,你们不也一起享受过那沾满鲜血的丰硕成果么。
没有人是无辜的,不管你主动被动的去享受也好,还是去抗拒也罢,你的国籍,你身上带着的标签,你是印罗人,于是你就无从逃避。因为百姓这个单词是无辜的,但我们不会区别没一个无辜的人,罪,总是所有人一起分享的。
吴狄听着,选择了沉默。
这不是道理,而是事实。
于是当三十天后,依旧挑着尸体的律子回到印罗的国都,面无表情的看着这满目苍夷,那些幸存者们哆嗦着屁股尿流的匍匐在面前练成黑压压的一片。
律子终于愿意把明格斯的尸体放了下来,然后这女人走到吴狄的面前,眉头一皱。
“将军,这怎么解释。”
吴狄也是聪明,这炼狱是那几个女人私底下商量好的共识,但这口黑锅自己却不得不背,因为作为统治者的诺兰韵律决不能背负上这滥杀无辜屠城享乐的骂名。
于是吴狄诚惶诚恐,匍匐在地,跪求赐罪。
“那就罚做卫生好了,来了都是客人,把别人家弄得这么脏,好好打扫干净,把垃圾灰尘清理好了,给人道个歉,说句不好意思,也就行了。”律子轻描淡写的拍了拍吴狄的肩膀,然后转身扬长而去。
道个歉,说句不好意思。
我杀了你们印罗人,不好意思,**了你们的女人,不好意思,活烧了你们的孩子和老人,不好意思,掠夺了你们的财产不好意思,这个月来把你们都当做牲口了可是还觉得意犹未尽没有玩够不好意思。
可这……真的是令人回味无穷啊。
……
城门口擦肩而过,那一身白袍的女子和军队面碰面路过,言无尽与领头的律子有过那么一秒的眼神相望。
她们都认出了对方,也就认出了这么一秒,然后只剩下无尽的陌生。
言无尽一路向西,来到了一个小镇,最后留了下来。
小镇原本有两万的人口,然而律子的联盟大军路过,就寸草不生,只剩下不到七千人。
其实谁都有恨,可是总有人不懂,谁都不是圣人,所为报应,压根就没有人会在乎。
言无尽哪怕那时,也是多年没见过诺兰韵律了,在乌坎帕听的都是关于她的传说,这一眼万年的,哪怕就一秒,完全是认出了个形。那年自己还能够混着亲切称呼一声嫂子,空灵到让人心痛的眼眸,如今只剩下厚重的沉稳以及若有若无的凌厉杀气。人定然是会变得,只是言无尽这几年变得太少,可人就怎么能变到这般的程度,言无尽仍旧感到迷茫。
小镇大难大灾过后,这十年过得举步维艰,然后新的一批孤儿如同小镇上的游魂野鬼,看着让人心疼与难受。言无尽留下来了,因为再过去便是要穿过荒原来到精灵帝国的地盘,她只得留下来。
她还有不少的钱财存款,可是当她收留了一群孤儿之后才发现没有物资,再多的钱财也不过都是纯粹的数字,于是到最后她还是靠了一身斗气蛮力,在小镇不远的山头自己开荒破了大片的土地,自力更生的种植起来。
然后却因为自己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和知识,一大片的庄稼几乎全死了。
孩子们饿透了肚子,嗷嗷大哭,而言无尽却毫无办法。
知道一夜,累得浑身松散的言无尽回到家中,却见门外放着十几担粮食,烛光摇曳,推门而入,一女孩正撵着烛火玩乐。
“是谁?”
“我妈说,也许我应该过来看看你。”
蛋蛋抬头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