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神是什么,这是一个重复了太多次再令人讨厌不过的话题。
如果看过黑客帝国,里头的所谓创物主所说,每当有一些类似吸血鬼狼人天使之类的传说出现,那就代表了程序出了问题,在进行调整。
换而言之,光怪淋漓的事物背后,深处是人类所触碰不能的真相,而表面,则是人类所感到恐惧而极力掩饰的无知。
于是和现在妄想的各种各样超能不同,最初人类心中的神大概就是在担任着类似如今科学一般的“授业解惑”的功能,为何天上会有闪电,为何会打雷,古人不知,于是便有神灵可以解惑。
而对于人类来说,即便是在科技进步的如今,无知也永远大于认知,当人们不再为地列山崩海啸的原理而感到震撼的时候,那么也会为脚下这颗星球的来由感到困惑,为夜空那星罗棋布的遥远感到无奈。
简单而言,便是无知提供了神的存在空间,可无知显而易见会是人类认知中的永恒属性,宇宙苍茫,演变万千,无一刻相同,也就无一刻可以完全把握。
然而更为有趣的情景,也就是无知最后所引发的反应,便是沦廻跟前被一脚踹远了的空也。
“老子世人,有手有脚,谁特么要做大神?”沦廻哭笑不得“把自己的无知给装饰起来,并且还给予畏惧之情,这世界才会数百年没有突破。”
空也滚了一圈,赶紧站起身来,态度恭敬,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空也十岁左右便被多摩院派到黑白双神身边,作为礼节上的侍神者,那是多摩院主持继承人必须经历的礼仪。
然而众生平凡,空也年幼的目光中,惊讶于所谓万众瞩目的双神居然拘泥于一家普通的饭馆,和普通农夫妇无疑。但是一两年的时光生活下来,两人悠长岁月积累的智慧,以及远超所有高手的神力,都让空也有一种极强的反差感。
在空也的心理,供奉在寺庙里头的佛像,便是神,然而神也可以放在饭店之中,炒点小菜,吃些人间烟火。他曾经一度有错觉似的认为神祗距离自己十分接近,总算是在沦廻的跟前,找到了答案。
“空也,你知道当人对于未知的力量感到恐惧,也算是变相对于强大力量的屈服。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反过来,会有一些强者为了保持自己的地位,特意去进一步弱化弱者的能力?”沦廻也不在意空也的态度,继续说道“当你们对于一些有能力的强者,比如说你自己,不也是被捧到了一定的高度?你看着白羡月白幕里两人的眼神,便是寻常普通百姓看着你的眼神。你强,所以你被所有人供奉起来,多摩院会有超越普通机构的实力,而鄞无恙强,所以他尽管无权,但是有势,他不需要兵,他一个人,就是一道十万雄狮可以比拟的势。”
“所以,弱者遇到强者会敬佩,会供奉。而反过来,强者为了保持自己的优势,有时候则会采取进一步的压制弱者。历来君王,权贵,排除异己,打压新秀,让弱者习惯孱弱,以此来保持着自己的地位。我很遗憾,你们的神,本质上就是强化自己本体的同时,进一步压榨弱者的代表。”
“前辈何出此言?”空也十分疑惑,眼前的男人能够运用神威,定然有着位列仙班的能力,试问被供奉一方也未尝不可,但是何来如此诋毁自己所处的阶层?
“你一定觉得,我和黑白双神都是同一类人,何苦来由?”沦廻摇了摇头“不,我们虽然是同一类人,但是我们缺完全是不同的人,世界之大,数十亿人口不说,光是你神教之内,就有各种派别,何苦一定要都是同根同种同理想?”
空也这么一听也是明白,虽然所谓神仙之流虽然高贵,但是正如沦廻所言这偌大的神教,就有各种不同对教义的解释,也就是说众神之中,也有各种对于世人的看法。
不过空也却忽然脑筋一转,问出了一个问题:“前辈,为何你会对我说这么多?”
沦廻一愣:“你不是要真相么?”
“神教已经六年不曾感受神迹,和这又有何关系?”空也反问。
“你不是知道了黑白双神已死的消息,不然你又为何找上们来?”沦廻哭笑不得“那是我干的,小爷干的事情,不会不承认。”
空也脸色一呆,浑身冷汗直出,跟前的对话跳跃飞快,完全超出了自己意识的范围。诚然在神迹消失的六年之中,神教各地都有不少神祗消失的消息,然而倘若有一天跟前有人告诉你他把你家的神给屠了,恐怕正常人都不能够反应过来。
“双神大人武功盖世,神力通天,怎么可能会会被你杀死!?”空也站起身来,大声质问。
沦廻只好是再低头指了指地上的蚂蚁。
“空也秃头,你觉得,对于蚂蚁而言,我们人类是可以战胜的么?”
不等空也回答,沦廻就直截了当的说道:“不能……不能吧。因为对于蚂蚁来说,就算他们如何奋力的撕咬,也连我们皮肤最上层的死皮都咬不开,但是,蚂蚁杀不死我们,这意味着我们人就不会被杀死么?那么,当蚂蚁眼中那宛若神祗一般存在的人类被很普通的生老病死或者车祸抢劫天灾人祸,这种看法就和你看着黑白双神一样。就我看来,没有东西,是杀不死的。”
“之前你不是和我说了么,你我皆人类,有何说不明 ?”沦廻嘿嘿冷笑一声,在这连绵阴雨的灰天之下显得有些阴冷“我现在很好心的告诉你一下,我与阴阳双神,和你为代表的普通人,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是同一物种。”
有一天,人类捡到了名为神的玩具。
然而又何曾知道,这一天捡到玩具的人,毕竟只有那么几个少数……
于是捡到玩具的人成了神,没有捡到玩具的人,还是人。
“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有这么一天,有人发现世界本来并不是人们原来想象的那样。当然这类发现很正常,就比如说很久以前有人发现了原子,有人知道了质能公式,有人完成了链式反应搞定了如今只有封印着的教科书里头才看得到的原子弹,每一步发现,都可以改变世界。有的发现,比如说引力可以扭曲时间,这种发现直到今天也没有任何实际贡献,但是有的发现,比如说蒸汽机,就可以在一瞬之间,拉动着社会的发展。文明与野蛮,就在一线之间。”
“你的意思是说,所谓的神的能力,是自己造出来的?!”空也的脑袋再次承受冲击。
“差不多是在这个意思,不过情况恰好是反过来。”
沦廻看着空也,然后很快速的说道:“这神威,本来是所有人都可以使用的能力,但是却在曾经的历史河流上,被人为的剥夺出了你们普通人身上的基因链之中!”
“我不是说过么,历代君王,排除异己,打压弱小,保持着自己的权威。所谓神啊,本质也是这种东西。你说当一个强者为了让自己更强,然后永远都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那边是让被人失去变强的可能。”
“你作为神教的高层,我问你,空也秃头,为何神教在这么千百年来,一直控制着自来水,食用盐和五谷杂粮这类基础生活食用品的供给?”沦廻接着问道。
“那是因为……”空也犹豫了一下“神教以一个天下为先,控制基础食品的价格,让所有人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况,无论兵荒马乱还是旱灾洪水,都可以吃得上饭……”
“放屁。”沦廻淡淡的吐了两个字出来“那是因为,控制这些你们每天吃尽嘴巴里头的东西,通过千百年来基因改变的食品,稳定住你们的基因链,不让你们的基因回到原来的水平。这就是你需要的真相,这个真相甚至你们高层的几个老头都不一定知道,如今的粮食已经完全不需要监控,因为你们种下的种子和几千年前的种子根本就不是同一物种,基因链的串改已经产生了生殖隔离。”
“我还是不明白。”空也赶紧是摆了摆手“你的意思是,神本是人,只是发现了什么成为了神,然后这一部分的神各种手段让其他人失去变成神的可能,一直统治着我们?”
“哇塞,不愧是神教的纳格兰质疑派,先进人物就是不同。”沦廻大拇指赶紧送上。
“但这样走的意义到底是什么?神教并没有对有压榨,对政权和帝皇的统治也没有过多的干涉,天下战事稀疏,虽然不说国家都富裕,但是至少丰衣足食,不愁吃穿,这样的统治,又有什么问题?”空也反问道。
这个问题,几天前的阴阳双神也是问过,可沦廻那个时候给出的答案却太过模糊。
“空也,你刚才说想要听真相是么?”沦廻第三次问出这句话来。
“这是自然,但是这有何我说的有什么关系?”
“你觉得,一般人会在乎真相么?”沦廻问道“比如说,山脚下的一片片农田,那些农民会在乎真相么?”
“有真相可以知道,谁不愿意知道?”空也说道。
“那好,你觉得一百公斤大米和一个关于神教的真相,哪一个重要?”沦廻又问。
空也也不是蠢人,自然不会掉进沦廻的语言圈套:“你会说,对于农民而言,一百公斤大米比起一个和自己八竿子打不中的神教真相,更加重要是么?而对于我来说, 自然一百公斤大米算不得什么,所以肯定是神教的真相更加重要,是吧?”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追求真相,根本就是对于你们这些有闲情和能力的人才会热衷的事情,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他们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那既然如此,既然百姓丰衣足食,已然满足,又为何你要杀了黑白双神,打乱鲜有的宗教系统!?”
沦廻一看空也总算问道了点子上,总算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如果我是一个皇帝,你说我希望百姓们是老老实实农作填饱肚子,还是都去读书学习知识?那肯定是前者,因为如果各个都去读书,各个都满腹经纶,他们对于真理对于权力的理解也就越透彻,也渴望,他们就不会只满足于做一个农民。就好比你让一个南月帝国的人跑去西边大陆的那些所谓民主国家 享受一下所谓的人权,他们回来之后还愿意对着你们的各种大人物磕头么?所以君主,希望的是愚民,所谓一个君主制度的国家,是不会愿意 民众受到高等教育的。”
“但是他们不是已经满足了么?”
“引用你们国家的一句古话,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那是因为燕雀只能够飞这么高。人民满足,是因为他们被限制的只能够看到这么多,而设定这个认知环境的人,正是你们所谓的皇帝和各种权贵高层!当一群农民只知道丰衣足食这四个看起来金光闪闪的大字,当你们永远都在他们骨子里头刻下安贫乐道四个大字,他妈的他们就永远只是农民!他们不会追求真相,是因为他们连真相是什么东西的概念都没有!他们不会追求民主和权利,那是因为你们把它们当猪一样圈养!不让他们知道外面的世界!”
沦廻的声音透露着一股别样的沧桑,那并非是所谓忧国忧民的无聊气息,而只是一种陈述事实的淡淡的不公。
“你可以说我是理想派,但是你看着眼前的这些人,他们原本可以生活在更好的环境之中,可以不用眼巴巴的敬仰着所谓的神仙而使用者本身就拥有的能力,可以使用大型机械大规模务农而不是被人称呼泥腿子走下农田,可以通过网络了解世界而不是看看电视听听广播便万分自足,可以通过投票选举而不是见到县官还要让路磕头,你就会想,他们还只是吃饱穿暖就露出开心的笑容,这种世界,你告诉我是一个可以接受的世界?”
空也无法反驳,这么多时代纪元以来,人类世界各种制度并存,都在神教的平衡之下存活,诚如沦廻所言,这种认知环境,就是上位者所设立的一个圆圈,既然生活在圈子里,那么也就只会满足圈子内的东西。倘若理解了这一点,便也会理解到沦廻所说的神对于整个大陆的约束,定然也是如此。
纳格兰派,本质是一个对于神教不正当教义做出质疑的危险派系,任何地方,任何政权,任何知识,都不会有绝对服从之人,既然如此,空也自身也没有任何可以指责沦廻的权利。
可是沦廻所说的概念太过庞大,一旦空也认同了这等概念,那么眼前这个猥琐的男人将要背负起何等沉重的事实?
我要让世界所有人,都做不羁之民?沦廻是这么说过,但是沦廻却远远不是如此伟大之人,因为沦廻知道,在自己之前,有太多伟大之人,都死的连渣都不剩。
“前辈,这些事情,比列教主知道么?”空也忽然问道。
“他只是因为教义的问题,不方便让我的身份暴露出来而已,说道这个,你应该猜得到我是和睡了吧。”沦廻点头道。
“果然如此,你便是战神者……”空也苦笑道“那么既然告诉了我这么多,恐怕也不是偶然吧?”
“是的,一直没有和别人说,憋在心里头很烦的,每天都一大堆心事不说,会有心理疾病,所以要找个人说一下,省一笔心理医生的钱。”沦廻耸了耸肩膀说道。
“那么,知道了这么多秘密的我,下场会怎样?我一定知道的比比列教主多得多吧?”空也咬牙说道。
“啊,当然,本来就没有想让你活下来的打算啊。”沦廻诡异的说道。